葉蘭守在灶台邊,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幾縷發絲貼在臉頰上。
她顧不得擦,全神貫注地盯着火候。
還得收汁。要讓每一塊肉都裹滿濃稠的湯汁,肥而不膩,入口即化,那才叫真本事。
就在最後一把蔥花撒進去,香味達到頂峰的時候——
“咣當!”
院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葉蘭手裏的鍋鏟一抖,差點掉進鍋裏。
李文才回來了。
他在外面遊蕩了一天,餓得前貼後背。剛走到胡同口,就被這股鑽心撓肺的肉香給勾了魂。
他本來以爲是誰家過喜事,沒想到香味竟然是從自家院子裏飄出來的!
“蘭!你……你做什麼呢?”
李文才幾步沖進灶房,眼鏡都跑歪了。
他使勁吸着鼻子,那股饞相活像是一只聞見腥味的野狗,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他一眼就看見了鍋裏那紅彤彤、油汪汪的紅燒肉。
滿滿一大鍋啊!
每一塊都在燈泡底下泛着油光!
“哪來的肉?”
李文才眼珠子都瞪圓了,又是震驚又是狂喜,“好啊,你個敗家娘們,藏了私房錢?平時跟我哭窮說沒錢買書,這會兒倒舍得買這麼一大鍋肉吃獨食!”
他嘴上罵着,手底下卻是一點不含糊,抓起桌上的空碗就要往鍋裏伸。
“正好,老子餓了一天了!快給我盛滿,要肥的!”
“啪!”
一雙筷子橫空攔了過來,重重地敲在李文才的手背上。
李文才疼得一縮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葉蘭:“你什麼?瘋了?我是你男人,吃你兩塊肉怎麼了?”
葉蘭站在灶台前。
她身子單薄,被灶火映紅的臉上全是汗,但那雙往裏總是低垂順從的眼睛,此刻卻直直地盯着他。
她往前一步,用身體擋住了那口鍋。
“這肉不是給你吃的。”
“不是給我吃的?”
李文才氣笑了,伸手就要去推搡葉蘭,“你是我媳婦,這鍋是你燒的,這肉在咱家鍋裏,不是給我吃難不成是喂野漢子的?起開!別我動手!”
那股撲鼻的肉香早就把李文才肚子裏的饞蟲勾得造反了,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那顫巍巍的肥肉,哪裏還顧得上什麼斯文體面。
就在他的手即將碰到葉蘭肩膀的時候,葉蘭突然抬起頭,那雙總是低眉順眼的眸子裏,第一次透出一股讓他心驚肉跳的寒意。
“這是陸野的肉。”
這六個字,像是一道定身符。
李文才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離葉蘭的肩膀只有不到一寸的距離。
他那張因爲貪婪而扭曲的臉,瞬間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所有的表情都凝固了。
“誰……誰的?”李文才的聲音抖了一下,像是被人迎頭澆了一盆冷水,剛才那股囂張氣焰瞬間滅了大半。
葉蘭看着他這副欺軟怕硬的窩囊樣,心裏那股惡心勁兒怎麼也壓不下去。
“隔壁陸野。”
她也沒撒謊,這肉確實是陸野的。
葉蘭穩了穩心神,強迫自己不露怯,冷冷地說道:“昨兒人家幫了忙,今兒特意拿了肉過來,說是家裏沒女人做飯,讓我幫着給燒一鍋。”
說到這,葉蘭頓了頓,目光若有若無地往牆那邊飄了一眼。
“人家那是豬的刀口錢換來的肉。李文才,你要是不怕死,盡管吃。只要你覺得自己那身皮肉比賴子結實,比那豬大骨頭還要硬,這鍋肉你全端走都行。”
灶房裏安靜得可怕。
只有鍋裏最後一點湯汁收濃時發出的“滋滋”聲。
李文才的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
那股肉香依舊在鼻尖縈繞,可此刻聞在他鼻子裏,卻多了一股血腥味。
陸野。
那個連地痞流氓見了都要繞道走的煞星。
昨晚那把釘在門框上的剔骨刀,還有今天早上隔牆傳來的那句“剁碎了喂狗”,再次像夢魘一樣浮現在李文才的腦海裏。
吃陸野的肉?
那是嫌命長了!
李文才是個典型的窩裏橫,對外人,特別是對陸野這種真正的狠角色,他是從骨子裏發憷。
他看着那一鍋色澤誘人的紅燒肉,眼裏的貪婪漸漸變成了恐懼。
要是讓那個豬的知道自己偷吃了他預定的肉……
那把剔骨刀下次飛過來的地方,恐怕就不是門框,而是他的脖子了。
“晦氣!”
李文才狠狠啐了一口,像是爲了掩飾自己的心虛,猛地收回手,還在褲子上擦了擦,仿佛那鍋邊有什麼病毒似的。
“你怎麼不早說!這種野蠻人的東西,我看一眼都嫌髒!”
他退後兩步,離灶台遠遠的,卻又不甘心地咽了口唾沫,色厲內荏地指着葉蘭罵道:“既然是幫人家做的,就趕緊送過去!別放在屋裏熏人!一股子味!”
明明是香得讓人流口水的肉味,硬是被他說成了味。
“還有,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安的什麼心。幫野男人做飯?葉蘭,你給我記着,這筆賬咱們慢慢算!”
扔下這句不痛不癢的狠話,李文才抓起桌上剩下的半個涼饅頭,逃也似的沖出了灶房。
他不敢在屋裏待着,那肉香味太折磨人了,看得見吃不着,還得提心吊膽怕隔壁豬的提刀過來。
看着李文才狼狽逃竄的背影,葉蘭緊繃的肩膀這才垮了下來。
她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手心裏全是冷汗。
剛才要是李文才真不管不顧地搶,她一個女人家還真攔不住。
好在陸野那塊金字招牌夠硬,光是個名字就能把這慫包嚇破膽。
葉蘭找了個淨的大海碗,把鍋裏的紅燒肉盛了出來。
滿滿一大碗,湯汁濃鬱,肉塊紅亮。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像是捧着什麼稀世珍寶。
來到院子裏,天色已經擦黑了。
兩家中間那堵土牆不高,但也有一米八九,葉蘭墊着腳尖也夠不着牆頭。
她搬來平時用來壓鹹菜缸的石墩子,踩上去,這才勉強露出了半個腦袋。
隔壁院子裏靜悄悄的。
只有角落裏那個用竹竿搭起來的簡易洗澡棚子在風中微微晃動。
“陸大哥?”
隔壁院子裏傳來“譁啦”一聲巨響,像是整桶水潑在地上的動靜。
葉蘭嚇了一跳,踩在石墩子上的腳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她雙手緊緊捧着那只大海碗,努力穩住身形,探頭往牆那邊看去。
月亮剛爬上樹梢,慘白的光灑在陸家那亂糟糟的小院裏。
陸野正站在井台邊上。
他沒穿上衣,那件被汗水浸透的黑工裝背心不知扔哪去了。
寬闊的脊背上掛滿了水珠,順着那道從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後腰的猙獰刀疤往下滾。
這天兒雖說是夏末,可井水涼得扎骨頭。
他卻像是沒事人一樣,手裏提着個鐵皮桶,又是滿滿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水花四濺,那身古銅色的皮肉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澤,肌肉線條隨着他的動作緊繃、舒展,充滿了野蠻的力量感。
葉蘭看得臉上一熱,下意識想縮回腦袋,可手裏的碗太燙,那股紅燒肉的香味直往鼻子裏鑽,提醒着她這趟來的目的。
“那個……陸大哥?”她硬着頭皮又喊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