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院的暖閣裏,熏着淡淡的安胎香。柳如煙靠在軟榻上,指尖輕輕摩挲着腕間的暖玉,聽着雲袖的回話,眼底的笑意冷得像冰。
“陳良娣那邊,近頻頻打發侍女往御膳房走動,還私下見了春桃兩次。”雲袖的聲音壓得極低,手裏捧着一個錦盒,裏面是一包灰白色的粉末,“這是奴婢從春桃的褥子底下搜出來的,太醫驗過,是南疆來的枯肌散——此藥陰毒得很,入了安胎藥,只會蠶食母體氣血,讓人漸衰弱,最後油盡燈枯,卻能保腹中胎兒無恙。”
母去子留。
柳如煙唇角的弧度,越發冰冷。
她就知道,陳良娣那女人,看着安分守己,實則一肚子的算計。先前中立觀望,不過是在等最佳的出手時機。如今柳清鳶被禁足,她成了東宮最得寵的人,陳良娣便坐不住了——既怕她後得勢,容不下旁人;又想借她的肚子,搏一個“護龍嗣有功”的名分。
好一招一箭雙雕的毒計。
“春桃那邊,審得如何了?”柳如煙端起手邊的清茶,抿了一口,語氣平靜無波。
“春桃招了。”雲袖垂眸道,“陳良娣許了她,事成之後,便放她出宮,還賞她一百兩銀子。她是個苦命人,家裏弟弟等着銀子救命,才動了歪心思。”
柳如煙放下茶盞,指尖輕輕敲擊着榻沿:“一百兩銀子,就想買我的命?陳良娣的手筆,未免太小了些。”
她抬眸看向雲袖,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把枯肌散,悄悄放回春桃那裏。再按我說的,去做。”
雲袖心領神會,躬身退下。
暖閣裏只剩下柳如煙一人。她靠在軟榻上,望着窗外的秋陽,指尖緩緩覆上小腹。
陳良娣,你想拿我的命,換你的前程?
那就看看,最後是誰,把自己的路,走成了絕路。
而陳良娣的院子裏,卻是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她坐在窗前,翻着一卷佛經,侍女站在一旁,低聲道:“良娣,春桃那邊已經應下了,說是今的安胎藥,便會把藥粉摻進去。”
陳良娣合上書,眼底閃過一絲精明的光:“做得淨些。別留下半點痕跡。”
“奴婢曉得。”侍女應聲,又道,“只是柳如煙身邊的雲袖,警惕性極高,會不會……”
“怕什麼?”陳良娣冷笑一聲,“春桃是她從相府帶來的舊人,她絕不會疑心。況且,那枯肌散無色無味,混在安胎藥裏,誰也查不出來。等她油盡燈枯,留下個孩子,殿下念及舊情,定會將孩子交給我撫養。屆時,我便是這東宮最有臉面的女人。”
她頓了頓,又道:“柳清鳶被禁足,柳如煙死了,麗姬那蠢貨成不了氣候。這東宮的後位,遲早是我的。”
侍女連忙奉承:“良娣英明。”
陳良娣唇角的笑意,越發得意。她卻不知,自己的這番話,早已被雲袖安的細作,一字不差地聽了去。
偏殿的小廚房裏,春桃正端着一碗剛燉好的安胎藥,往暖閣走。她的腳步有些發顫,手心沁着冷汗,懷裏揣着那包枯肌散,像揣着一塊烙鐵。
走到暖閣門口,她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臉上擠出一抹討好的笑:“良娣,您的安胎藥好了。”
柳如煙抬起頭,看了她一眼,目光溫和得像水:“放着吧。”
春桃將藥碗放在桌上,手指微微發抖,轉身就要退下。
“等等。”柳如煙叫住她,聲音柔緩,“這幾,你似乎心事重重的,可是家裏出了什麼事?”
春桃的身子猛地一顫,臉色瞬間白了幾分:“沒……沒有,奴婢只是……只是有些累了。”
柳如煙看着她慌亂的模樣,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是嗎?可我瞧着,你這臉色,實在難看得很。”
她說着,抬手召來一旁的侍女:“去,取一錠銀子來,賞給春桃。她跟着我這麼久,也辛苦了。”
春桃看着那錠白花花的銀子,眼眶瞬間紅了。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柳如煙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眼底的笑意,冷了幾分。
魚兒,已經上鉤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菱花窗櫺,灑在暖閣的金磚上,映出一片暖黃。趙珩下朝回來,徑直往綺羅院走,手裏還提着一串剛摘的冰糖葫蘆——那是柳如煙昨無意間提了一句,說懷了身孕,嘴裏總覺得寡淡。
剛踏進暖閣,便聽見一陣壓抑的痛呼。
柳如煙蜷縮在軟榻上,臉色慘白如紙,額頭布滿了冷汗,雙手死死捂着小腹,身子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桌上的安胎藥,還冒着嫋嫋的熱氣。
“煙兒!”趙珩的心猛地一揪,連忙沖過去,將她摟進懷裏,聲音都在發顫,“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快傳太醫!”
柳如煙靠在他懷裏,疼得說不出話,只能死死抓着他的衣襟,淚水混着冷汗,淌了滿臉。她的氣息微弱得像縷煙,斷斷續續道:“殿……殿下……妾喝了那碗安胎藥,就……就覺得肚子疼……”
趙珩的目光,瞬間落在桌上的藥碗上。他猛地轉頭,看向站在一旁,嚇得魂飛魄散的春桃,眼底的戾氣幾乎要噴薄而出:“這藥,是你端來的?”
春桃“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殿下饒命!奴婢……奴婢不知道啊!”
雲袖恰在此時進來,見狀,連忙跪在地上,聲音帶着哭腔:“殿下!奴婢懷疑,藥裏有問題!方才奴婢瞧着春桃鬼鬼祟祟的,就去搜了她的住處,竟搜出了這個!”
她說着,將那個錦盒遞了上去。
趙珩打開錦盒,一股淡淡的腥味撲面而來。太醫很快趕到,俯身查驗,臉色驟變,跪地叩首道:“殿下!這是枯肌散!陰毒至極,入了安胎藥,只會傷及母體,不會傷了龍嗣!”
枯肌散!
趙珩的臉色瞬間鐵青,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猛地一腳踹在春桃的口,將她踹得口吐鮮血:“說!是誰指使你的!”
春桃疼得蜷縮在地上,看着柳如煙那雙含着淚的眼睛,又想起家裏等着救命錢的弟弟,終是哭着喊道:“是陳良娣!是陳良娣指使奴婢的!她許了奴婢一百兩銀子,讓奴婢把藥粉摻進安胎藥裏!”
這話一出,暖閣裏一片死寂。
陳良娣!
趙珩的眼底,瞬間燃起熊熊怒火。他想起陳良娣平裏那副端莊賢淑的模樣,想起她對柳清鳶和柳如煙,始終保持着距離,原來那都是裝的!她的心思,竟比柳清鳶還要歹毒!
柳如煙靠在他懷裏,哭得撕心裂肺:“殿下……妾從未得罪過陳良娣,她爲何要這般對妾?爲何要這般狠心……”
她一邊哭,一邊劇烈地咳嗽,帕子上又添了新的血絲,臉色白得像紙,仿佛下一秒就要暈過去。
趙珩的心,疼得像被刀剜一樣。他緊緊摟着她,聲音沙啞得厲害:“煙兒,別怕!孤定要爲你討回公道!”
他猛地站起身,眼底的意幾乎要將人吞噬:“來人!去把陳良娣,給孤綁來!”陳良娣被押進綺羅院時,還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發髻上簪着一支珠花。她看着暖閣裏滿地狼藉,看着蜷縮在趙珩懷裏哭得梨花帶雨的柳如煙,看着地上跪着的春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殿下!臣妾冤枉!”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帶着哭腔,“是柳如煙陷害臣妾!是她故意栽贓!”
“陷害?”趙珩冷笑一聲,指着地上的錦盒,“人證物證俱在,你還敢狡辯!”
春桃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陳良娣!您就認了吧!您許了奴婢一百兩銀子,讓奴婢害良娣的性命!奴婢知錯了!奴婢罪該萬死!”
“你胡說!”陳良娣氣得渾身發抖,指着春桃的鼻子,“是你收了柳如煙的好處,反過來咬我一口!”
“夠了!”趙珩一聲怒喝,震得殿內的燭火都搖曳起來。他看着陳良娣那張驚慌失措的臉,只覺得一陣惡心,“孤真是瞎了眼,竟以爲你是個安分守己的!你和柳清鳶一樣,都是毒婦!”
陳良娣的身子猛地一顫,癱軟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完了。
柳如煙靠在趙珩懷裏,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着他,聲音柔得像雲:“殿下,您別生氣了。許是陳良娣一時糊塗,妾……妾不想追究了。”
她頓了頓,又輕輕咳嗽幾聲,帶着幾分虛弱道:“看在她侍奉殿下多年的份上,饒過她這一次吧。”
這番話,說得大度又懂事,像一針,狠狠扎在趙珩的心上。
同樣是女人,一個歹毒狠辣,一個溫柔善良。趙珩的心,偏得更徹底了。
“饒過她?”趙珩冷笑一聲,眼底的寒意幾乎要溢出來,“她想害你性命,孤豈能饒她!”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陳良娣,字字誅心:“從今起,廢去陳良娣的名分,貶爲庶人,禁足冷院!無孤的旨意,永世不得踏出冷院半步!”
陳良娣的臉色,瞬間變得灰敗。她看着趙珩那張冷硬的臉,又看着柳如煙眼底那抹不易察覺的笑意,終於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柳如煙的圈套。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只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侍衛將她拖了下去,拖過的金磚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暖閣裏重新安靜下來。趙珩抱着柳如煙,心疼得無以復加:“煙兒,委屈你了。”
柳如煙靠在他懷裏,搖了搖頭,眼底的淚水漸漸褪去,只剩下一片溫順。
趙珩看着她蒼白的小臉,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裏突然涌起一個念頭。他抬手,輕輕撫摸着她的發絲,聲音溫柔得能滴出水來:“煙兒,孤晉封你爲良娣,封號‘柔’,賜居綺羅院,如何?”
柳如煙猛地抬起頭,眼底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化作濃濃的驚喜:“殿下……這……這萬萬不可!妾只是個侍妾,怎敢……”
“有何不敢?”趙珩打斷她的話,語氣堅定,“你配得上。從今往後,你便是東宮的柔良娣,無人再敢欺辱你。”
他當即吩咐內侍:“傳孤的旨意,昭告東宮!”
內侍應聲退下。
柳如煙靠在趙珩懷裏,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
良娣。
這只是她向上爬的第一步。
東宮的其他院子裏,早已炸開了鍋。
麗姬的院子裏,她聽着侍女的回報,笑得眉眼彎彎:“好!好得很!陳良娣那賤人,也有今天!真是大快人心!”
她連忙讓人取來一支赤金點翠簪,親自往綺羅院去,要給柳如煙道賀。
而被禁足的主殿裏,柳清鳶聽着錦兒的回話,手裏的茶盞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看着窗外的秋陽,眼底的恨意幾乎要凝成實質:“柳如煙!你好手段!”
錦兒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娘娘,如今柳如煙晉封良娣,風頭正盛,咱們……”
“慌什麼!”柳清鳶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瘋狂,“她得意不了多久!我倒要看看,她的好運氣,能持續到幾時!”
第二十二章 綺羅勢盛 冷院魂銷
綺羅院的晉封儀式,辦得不算盛大,卻足夠體面。柳如煙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宮裝,鬢邊簪着一支赤金鑲珠的鳳釵,臉色依舊蒼白,卻難掩眼底的得意。
東宮的下人,都來道賀。麗姬更是笑得像朵花,捧着那支赤金點翠簪,遞到柳如煙面前:“柔良娣,您如今得殿下寵愛,又懷了龍嗣,真是羨煞旁人。這簪子,是妾的一點心意,還請您笑納。”
柳如煙接過簪子,指尖輕輕摩挲着,語氣溫和:“姐姐客氣了。”
她抬眸看向麗姬,眼底閃過一絲精光:“往後東宮的事,還要姐姐多多幫襯。”
麗姬連忙躬身道:“妾不敢當。能爲柔良娣分憂,是妾的福氣。”
看着麗姬那副諂媚的模樣,柳如煙唇角的笑意,越發深邃。
東宮的風向,徹底變了。
柳清鳶被禁足,陳良娣被貶,麗姬成了她的跟班。如今的東宮,已是她柳如煙的天下。
她靠在軟榻上,看着滿殿的賞賜,看着趙珩那副溫柔體貼的模樣,眼底的野心,像藤蔓一樣,瘋狂滋長。
良娣的位置,還不夠。
她要的,是太子妃的鳳位。是母儀天下的尊榮。
而冷院裏,卻是另一番光景。
陳良娣被廢去名分後,便被關在了這裏。冷院破敗不堪,四處漏風,連一張像樣的床都沒有。她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身上只蓋着一床薄薄的舊被子,臉色灰敗,頭發散亂,早已沒了往的端莊模樣。
侍女們都散了,沒有人願意伺候一個失了勢的廢人。只有一個老嬤嬤,每送來一碗餿掉的飯菜。
她躺在草席上,看着窗外的天空,眼底一片死寂。
她想起自己往的風光,想起自己的算計,想起柳如煙那張溫柔的臉,只覺得一陣諷刺。
她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一陣冷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陳良娣打了個寒顫,劇烈地咳嗽起來。她咳得撕心裂肺,咳得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身下的草席。
她知道,自己的子,不多了。
她閉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淚。
這深宮之中,從來就沒有什麼安分守己。
要麼踩着別人的屍骨往上爬,要麼,就被別人踩在腳下,粉身碎骨。
綺羅院的暖閣裏,柳如煙正靠在趙珩的懷裏,聽着雲袖的回話。
“冷院那邊傳來消息,陳良娣咳血了,怕是撐不了幾了。”雲袖的聲音壓得極低。
柳如煙靠在趙珩懷裏,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撐不了幾?
那便讓她,早點去吧。
她抬起頭,看着趙珩那張俊朗的眉眼,眼底的水汽氤氳,聲音柔得像雲:“殿下,妾聽聞陳良娣病了,心裏實在不安。能不能……能不能讓太醫去看看她?”
趙珩愣了愣,隨即嘆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煙兒,你就是心太軟。”
他頓了頓,終究是不忍拂了她的意:“好,孤便依你。”
柳如煙靠在他懷裏,唇角的笑意,越發冰冷。
讓太醫去看她?
不過是讓她,死得更體面些罷了。
窗外的秋陽,漸漸西斜。綺羅院的燈火,一盞盞亮起來,映着朱紅的宮牆,透着幾分說不出的詭譎。
冷院的風,越刮越緊。
陳良娣躺在草席上,聽着遠處傳來的絲竹聲,嘴角勾起一抹淒涼的笑。
她知道,這深宮的夜,很長。
長到足夠滋生無數的陰謀與算計。
長到足夠讓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永無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