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臨時搭建的木棚裏，向華終於支撐不住，靠着簡陋的木板牆緩緩坐下。
身體上的疲憊如同水般涌來，左臂傷口雖然在山河樽反哺的地脈之氣滋養下已無大礙，但失血和劇烈戰鬥帶來的虛弱感依舊存在。更麻煩的是精神層面的消耗，強行催動山河樽鎮壓那凶煞邪靈，幾乎抽空了他的心神。
他閉上眼，試圖運轉《山河造化訣》來恢復。然而，剛一引動靈氣，丹田處就傳來一陣滯澀的絞痛，口也泛起陣陣煩悶欲嘔的感覺。
“嗯？”向華心中一沉，立刻內視己身。
只見丹田之中，山河樽依舊散發着溫潤的土黃色光芒，緩緩旋轉，反哺出的地脈之氣精純依舊。但在這片代表生機的土黃光芒之外，卻纏繞着一絲絲極淡、幾乎微不可查的灰黑色氣息。
這些氣息如同跗骨之蛆，頑固地附着在經脈的邊緣，甚至試圖向靈氣核心滲透。它們冰冷、滑膩，帶着一股令人本能厭惡的死寂與怨毒感，正是那地中凶煞之氣的殘留！
“還是被侵染了……”向華眉頭緊鎖。雖然在山河樽的護持和地脈精粹的沖刷下，侵入體內的煞氣絕大部分已被驅散或淨化，但最核心、最頑固的一絲本源煞氣，還是如同毒刺般扎了進來。
這絲煞氣極爲微弱，目前看來除了讓他靈氣運轉稍有不暢、心神略有煩躁外，並無大礙。但向華深知，這種源自上古凶獸殘念、混合了地陰死氣的玩意兒，絕不可能如此簡單。它就像一顆種子，潛伏在體內，若不及時拔除，後隨着他修爲提升、或者心神出現破綻時，極有可能爆發出來，造成難以預料的後果——走火入魔都算輕的！
“必須盡快處理掉。”他心中明了。靠自己目前這點粗淺的修爲和對山河樽的掌控力，想徹底清除這絲本源煞氣，恐怕力有未逮。
他想到了陳老。這位神秘老者不僅見識廣博，似乎對“氣”也異常敏感，或許能有辦法。
調息了約莫半個時辰，感覺體力恢復了一些，靈氣運轉的滯澀感也稍微緩解（煞氣暫時被山河樽的力量壓制），向華站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土，面色如常地走出了木棚。
山坡下方，王老實正領着人熱火朝天地清理東頭那片相對平緩的地塊。見向華出來，王老實忙放下手裏的活計跑了過來。
“華子，那……那洞裏沒事吧？剛才聽着底下好像有點動靜？”王老實臉上帶着關切和後怕。
“沒事，王叔。”向華神色平靜，甚至還露出一絲笑容，“就是個老礦坑的塌陷空洞，裏頭有些朽木爛骨，氣味不好，我處理了一下，填實了。讓大家別靠近那邊就行。”
他語氣輕鬆，帶着一貫的可靠。王老實見他除了衣服有些髒、手臂上多了道已經結痂的劃痕外，並無異樣，也就放下心來，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你臉色有點白，是不是累着了？要不你先回去歇着，這兒我看着。”
“不妨事，就是餓了。”向華擺擺手，“我先下山一趟，找陳老看看這道口子，順便弄點吃的。這邊王叔你多費心，按咱們規劃的來，先把排水溝挖出來。”
交代完，向華不再停留，徑直下山往村裏走去。他腳步沉穩，但仔細看，會發現他的呼吸比平時略微急促，額角也滲出細密的汗珠，並非勞累，而是體內那絲煞氣在不斷輕微擾動氣血。
回到村裏自家小院，母親正在灶間忙活。見到兒子手臂帶傷、臉色發白地回來，頓時心疼得不得了，連聲追問。
“娘，沒事，就是清理石頭時劃了一下，不深。”向華笑着寬慰，匆匆扒了兩口母親熱好的飯菜，借口要去鎮上買點更好的傷藥，便離開了家。
他沒有直接去悅來酒樓找蘇晚晴（擔心自己狀態不好被看出端倪），而是先繞到村後僻靜處，從懷裏取出一個小小的布包。裏面正是從地中得到的幾粒靈石碎屑和那枚米粒大小的陰煞晶。
靈石碎屑晶瑩剔透，入手溫潤，蘊含着精純的靈氣，是修煉的絕佳輔助。而那枚陰煞晶，則觸手冰涼，仔細感應，能察覺到其中封存的那一絲精純凶戾之氣。
“此物不詳，但或許……陳老能認得。”向華將靈石碎屑小心收好貼身藏好，只將那枚陰煞晶用布包了好幾層，揣進懷裏。他隱隱覺得，這陰煞晶或許能作爲自己煞氣侵體的佐證，也能試探一下陳老的深淺。
收拾停當，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體內因陰煞晶靠近而略有躁動的氣血，這才邁步朝陳老的住處走去。
陳老住在村尾一處清靜的舊宅，青磚黑瓦，院中種着些尋常草藥，收拾得淨淨。
向華敲響院門時，陳老正在屋檐下的躺椅上閉目養神，手邊小幾上放着一杯清茶，熱氣嫋嫋。
“進來吧，門沒閂。”陳老蒼老卻清晰的聲音傳來。
向華推門而入，恭敬行禮：“陳老。”
陳老緩緩睜開眼，目光在向華臉上一掃，原本半眯着的眼睛驟然睜開，躺椅也不搖了。他坐直身體，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鷹，緊緊盯着向華。
“你……”陳老只吐出一個字，眉頭就緊緊皺了起來，“走近些。”
向華心中一凜，依言上前幾步。
陳老也不說話，示意向華伸出手。他枯瘦的手指搭上向華的手腕，並非普通診脈的三指，而是食指、中指、無名指三指並攏，以一種獨特的節奏，輕重交替地按壓在向華的寸關尺三部。
一股溫和但極其堅韌的暖流，順着陳老的手指，探入向華體內。
這股暖流與向華自身的靈氣或山河樽的地脈之氣都不同，它更凝練，更富有“活性”，仿佛帶着草木生長的勃勃生機。它一進入向華經脈，立刻就“驚動”了潛伏的那一絲灰黑色煞氣！
“哼！”陳老悶哼一聲，手指如同觸電般微微彈了一下，臉色驟變！他眼中精光暴射，看向向華的眼神充滿了震驚與凝重。
“好凶戾的陰煞死氣！凝而不散，侵筋蝕脈，直心竅！”陳老的聲音帶着罕見的嚴厲，“小子，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碰到了什麼鬼東西？！”
向華知道瞞不過去，便將發現地脈節點（隱去了山河樽的具體細節，只說感應到特殊地氣），以及地下岩洞中的白骨、陰風、詭異獸骨等情形，選擇性地描述了一遍，重點強調了那具巨大獸骨散發出的恐怖氣息，以及自己最後似乎引動了某種“地氣”才僥幸逃脫。
“地氣鎮壓？”陳老聽完，眉頭緊鎖，手指依舊搭在向華腕上，那股溫和暖流變得洶涌了一些，似乎在仔細探查那絲煞氣的底，“不對……不僅僅是地氣。這股煞氣中，有上古凶獸的殘暴之念，有萬獸死寂的怨毒，還有地脈陰濁的沉痾……三氣混雜，糾纏極深！若非……若非你體內似乎另有一股極其渾厚純正的生機牢牢護住心脈丹田，將其勉強壓制，你此刻恐怕早已心智癲狂，氣血逆沖而亡了！”
陳老收回手，臉色陰沉地站起身，在院子裏踱了兩步，然後猛地回頭，目光如電：“你取走了那地脈節點裏的東西？是不是一滴土黃色的、蘊含磅礴生機的液體？”
向華心頭一跳，知道瞞不過這位高人，只能點頭承認：“是，晚輩當時覺得此物能助我修煉，便……冒險取了。沒想到會引出那般變故，還遺禍自身。”
“糊塗！”陳老低喝一聲，但語氣中更多的是後怕與無奈，“那等凶之中的地脈精粹，是鎮壓凶煞的關鍵平衡之物！你取走它，等於拔掉了鎮住惡蛟的釘子！你能活着出來，已是僥天之幸！不過……”
他話鋒一轉，再次仔細打量向華，眼中疑惑更深：“你說最後引動地氣鎮壓了凶煞？僅憑你？小子，你體內的那股生機……到底是什麼？”
向華沉默片刻，低聲道：“晚輩曾有些際遇，得了一件古物，似乎對地氣有些感應和……親和。”
陳老盯着他看了許久，終於緩緩吐出一口氣，重新坐回躺椅，神色復雜：“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機緣和秘密。老夫無意深究。但小子，你記住，福兮禍之所伏。你體內這股煞氣，已成附骨之疽。”
“請陳老指點，該如何祛除？”向華躬身問道，態度誠懇。
陳老沉吟良久，緩緩道：“難。此煞氣已與你的氣血有了一絲糾纏，強行拔除，輕則經脈受損，修爲倒退；重則傷及本，損了壽元。”
向華心中一沉。
卻聽陳老繼續道：“不過，也並非全無辦法。你取走的地脈精粹，乃純陽生機之物，正是這等陰煞之氣的克星。你體內那股生機，似乎也源於此物？若能將其徹底煉化吸收，以此爲基，徐徐圖之，或可慢慢消磨掉這絲煞氣。只是……”
他頓了頓，看着向華：“這需要時間，更需要高明的導引煉化法門。而且，在此期間，你需時刻謹守心神，不可妄動念、不可沉溺負面情緒，否則極易引動煞氣反噬，心魔叢生！”
向華默默點頭，記在心裏。
陳老又道：“除此之外，尋常手段對你已無大用。不過，老夫早年曾在一本殘缺古籍上，看到過一個‘以毒攻毒’的法子，或許……可以一試。”
“以毒攻毒？”向華疑惑。
“你身上，可帶着那凶煞源頭之物？”陳老目光如炬。
向華心中一驚，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懷裏取出那個層層包裹的布包，打開，露出那枚米粒大小、幽光流轉的陰煞晶。
陳老只是看了一眼，便道：“果然是‘陰煞晶核’，雖只米粒大小，卻是那凶煞本源凝聚之物。你體內煞氣源於此，或許……也可終於此。”
“請陳老明示。”
“尋一處極陽之地，或在正午烈、陽氣最盛之時，以此晶核爲引，運轉你體內那件古物和地脈精粹的力量，主動吸引、包容這晶核中的煞氣本源，然後以磅礴陽和之力，內外交攻，一舉煉化！此乃險招，如同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煞入心，萬劫不復。但若成功，不僅能除隱患，或許還能將這陰煞晶核中的一絲精純陰性能量，轉化爲滋養神魂的資糧。”
陳老說完，目光灼灼地看着向華：“此法凶險異常，古籍記載也語焉不詳，失敗者十之八九。是否嚐試，你自己決斷。”
向華握緊了手中的陰煞晶，冰涼的觸感讓他頭腦格外清醒。體內那絲煞氣如同定時炸彈，而陳老所說的“高明的導引煉化法門”和“極陽之地”都虛無縹緲。
他抬起頭，眼神中沒有猶豫，只有決然：“敢問陳老，這‘極陽之地’，何處可尋？”
陳老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選擇，捋了捋胡須，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三後，便是夏至。夏至，午時三刻，乃一年中陽氣鼎盛之極。你若決心一試，便在那時，尋一處毫無遮擋、能盡受烈曝曬的高崗，如……你們後山那鷹嘴崖最高處，或可一試。”
鷹嘴崖最高處？正是那凶上方！
向華瞬間明悟，這是要借天時（夏至極陽）、地利（凶上方，陰陽交匯？）、人和（自身意志與山河樽），行那破而後立之舉！
“晚輩明白了。”向華鄭重行禮，“多謝陳老指點迷津。”
陳老擺擺手，神色疲憊：“不必謝我。此法凶險，你好自爲之。這三，你便留在此處，老夫傳你一套粗淺的‘守心靜氣訣’，雖不能祛除煞氣，但可助你平心靜氣，壓制其躁動，爲三後的‘火煉’做些準備。另外，你體內經脈被煞氣侵染，需以藥力輔助溫養。老夫這裏有一劑‘小培元湯’的方子，你按方抓藥，每早晚各服一劑。”
說罷，陳老也不拖沓，當即口述了一段百餘字的口訣，並詳細講解了行氣要點。又取來紙筆，寫下一份藥方。
向華凝神記下口訣，接過藥方，只見上面都是些“黃精”、“茯苓”、“當歸”、“炙甘草”等常見藥材，但配伍和劑量卻頗爲精妙。
“去吧。這三，靜心凝神，莫要再動用你那‘古物’之力，也莫要與人爭鬥。三後……看你造化。”陳老說完，重新閉上眼睛，仿佛瞬間蒼老了幾歲。顯然，剛才探查向華體內煞氣，並想出這“火煉”之法，對他消耗也是不小。
向華深深一揖，不再多言，轉身離開了小院。
走在回村的路上，他握緊了手中的藥方和那枚陰煞晶。
三之後，夏至午時，鷹嘴崖頂。
要麼，煉化陰煞，更進一步。
要麼，煞氣噬心，萬劫不復。
沒有第三條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