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回到住處,反手布下一道簡易的隔音符,才將黑玉墜子握在掌心。
墜子依舊微涼,但那種“像要活過來”的悸動還在。她能感覺到,符鏡閣那一次引動,讓墜子內部的推演陣從沉眠中醒來了幾分。
“顧師說它是鑰匙……鑰匙要開門,就得有‘油’。”
她從懷中取出一枚下品靈石,貼在墜子上。
靈石剛一接觸黑玉,表面便亮起一圈淡淡的光紋,隨即光紋像被無形的口吸走,迅速黯淡。雲舒清晰地感覺到,墜子內部有什麼東西“咔噠”一聲扣上,像機關咬合。
下一息,墜子傳來一股溫潤的吸力,靈石的靈氣被抽離得淨淨,最後化作一堆灰白粉末,從她指間簌簌落下。
雲舒心頭一沉。
“一枚下品靈石,只夠它‘醒來’片刻。”
她再取出三枚下品靈石,依次貼近。
這一次,墜子內部的符路紋路在她神識中隱約浮現,像細小的星河緩緩轉動。雲舒嚐試以神識觸碰,腦海中立刻浮現出鎖靈符的虛影——符眼依舊不固定,但“可能落點”的光點明顯變少,推演速度也更快。
“果然……沒有靈石,它只是一塊普通的黑玉。”
雲舒把最後一枚中品靈石放在桌上,指腹摩挲着靈石溫潤的表面。
中品靈石是她這些年省吃儉用攢下的底牌,原本打算用來沖擊下一層修爲。可現在,它更像是保命的“燃料”。
雲舒覺得她要燃盡了,穿越大軍那麼多,她咋那麼落魄呢。也忽然明白,顧玄爲什麼要她“謹慎引動古門”。
那不是因爲她天賦不夠,而是因爲——每一次觸碰古路,都可能燒掉她本負擔不起的資源。
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輕而急,像有人在刻意靠近。
雲舒眼神一冷,迅速收起靈石,將墜子重新貼身戴好,運轉顧玄給的《封印斂息訣》,把符印與墜子的氣息一並壓回體內深處。
門簾被掀起一角,一道身影陰惻惻地探進來。
“雲舒師妹,聽說你得了顧師親授?真是好運氣。”
雲舒抬眼,看清來人,心裏只剩一個念頭:
麻煩,來了。
雲舒的住處不大,一桌一榻,外加一個小小的靈紋爐。可自從她入了內門,這間屋子便像突然成了風口——有人想攀附,有人想試探,也有人想把她從高處拽下來。
門外那道聲音,屬於沈硯身邊最得力的跟班之一,外門出身、卻靠着抱大腿擠進內門邊緣的人——魏成。
魏成笑得殷勤,眼神卻像刀子,掃過雲舒桌上的靈紋爐、掃過她袖口、掃過她口的墜子位置,最後停在她指尖那點朱砂墨痕上。
“師妹,沈師兄有請。”魏成道,“說是要與你談談萬獸谷的誤會。”
雲舒心裏冷笑。
誤會?
沈硯那種人,最擅長把刀藏在“談”裏。
她沒有立刻拒絕,只淡淡道:“沈師兄要談,來我這裏談便是。”
魏成笑容一僵,隨即又恢復:“師妹說笑了。沈師兄在內門演符場等你。你若不去……怕是會讓人說你得了顧師親授,就看不起同門了。”
這句話很毒。
不去,便是恃寵而驕;去了,便是自投羅網。
雲舒抬眼,目光平靜:“帶路。”
魏成眼底閃過一絲得逞,側身讓出路來:“師妹爽快。”
雲舒起身,順手將一枚下品靈石與兩張空白符紙收入袖中,又將那枚中品靈石貼身放好——那是她最後的燃料。
她一邊走,一邊運轉《封印斂息訣》。
口訣像一層看不見的布,將她眉心的鎖印與墜子的氣息緊緊裹住。她能感覺到,墜子安靜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隱隱發燙。
演符場在符堂偏院,平裏是弟子練習符術的地方。可今,演符場四周卻異常安靜,連巡場的執事都不見蹤影。
雲舒踏入演符場的瞬間,便嗅到了“局”的味道。
沈硯站在演符場中央,背對着她,衣袍上的符紋在晨光裏閃着微光。他身邊站着七八個人,有內門的,也有外門的,個個眼神不善。
更遠處,還有十幾個外門弟子被“請來觀禮”,像被拉來的觀衆,用來見證雲舒的“失態”。
沈硯緩緩轉身,嘴角帶着一抹笑意:“雲舒師妹,你來得正好。”
雲舒不卑不亢:“沈師兄找我,是要談什麼?”
沈硯抬手,指尖夾着一枚碎裂的玉片——那是萬獸谷裏被獸群撞碎的護符殘片。
“萬獸谷裏,你用震地符亂了局面,害我被獸群退。”沈硯語氣輕描淡寫,“我這人不愛記仇,只想討個公道。”
雲舒眼神一冷:“公道?”
沈硯點頭:“你把你那枚‘鎖靈符’交出來,再當衆向我道歉。此事便算了。”
他話音落下,周圍的人立刻起哄。
“沈師兄仁厚!”
“雲舒,你不過運氣好,得了顧師青睞,真當自己是符道天才?”
“交出來吧,別自討苦吃!”
雲舒忽然明白,沈硯要的不是符。
他要的是她的名聲,是她在符堂立足的基。
只要她今交符道歉,明起,她便會被貼上“靠運氣、靠顧師、心虛”的標籤;只要她反抗,沈硯就有理由動手——畢竟符堂規矩裏寫着“允許爭奪”。
雲舒掌心微熱。
袖中那枚下品靈石像一塊滾燙的炭,提醒她:你能動用的“燃料”不多。
她抬眼,聲音不大,卻清晰:“我不交。”
沈硯的笑意淡了,眼神變得鋒利:“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抬手一揮,身後幾人立刻散開,隱隱將雲舒圍在演符場中央。有人掏出符紙,有人掐訣,有人甚至直接點燃符火——顯然早有準備。
雲舒沒有慌。
她的目光掃過四周,心裏快速盤算:對方人多,且有準備,硬拼必輸;逃的話,演符場四周有符堂禁制,不是想走就能走。
唯一的路,是“控場”。
她需要一張能同時限制多人的符。
困獸符?太慢。
震地符?能震散陣型,但未必能困住。
鎖靈符?對人有效,但一張只能鎖一人,且需要極準的符眼。
雲舒的指尖輕輕按住口的黑玉墜子。
墜子安靜。
沒有靈石,它只是一塊玉。
她緩緩從袖中取出那枚下品靈石,貼在墜子背面。
靈石的光澤在她掌心迅速黯淡,像被夜色吞掉。黑玉墜子微微一震,墜子裏的符路紋路在她神識中亮起一線。
她的腦海裏,鎖靈符的虛影浮現。
符眼的光點再次出現,卻比以往更少、更清晰。
雲舒的眼神一厲。
她要做的,不是畫一張鎖靈符。
她要畫——“鎖靈符陣”。
鎖靈符陣,是將數張鎖靈符以特定符路串聯,形成一片“封鎖域”。它比單符更難,難在符與符之間的符路必須完全對齊,符眼必須成“鏈”。
這正是黑玉墜子推演的強項。
雲舒抬手,筆尖落紙。
第一張鎖靈符,符紋淨利落,符眼落點偏左三分靠上一分——這是她最熟悉的“鎖”。
第二張鎖靈符,符眼落點卻偏移到右側——爲了與第一張符路相接。
第三張、第四張……
她的速度越來越快,像在編織一張看不見的網。
周圍的人見她竟還敢在包圍中畫符,頓時有人急了,直接甩出一張“金刃符”。
金刃破空,直取雲舒手腕。
雲舒不躲。
她筆尖不停,反而在第四張符的符眼處輕輕一點——符成。
她猛地抬手,四張鎖靈符同時擲出。
符紙在空中散開,像四片落葉,卻在落地的瞬間齊齊亮起青光。
青光連成一線,竟在演符場中央形成一個四方“鎖域”。
金刃符撞在鎖域邊緣,像撞上一面無形的牆,“鐺”地一聲被彈開,靈力崩散。
沈硯瞳孔一縮:“鎖靈符陣?你怎麼可能——”
雲舒沒有解釋。
她的神識在墜子的推演下飛速延伸,符路在她腦海裏像鎖鏈一樣扣合。
“鎖!”
她低喝一聲,指尖一勾。
四方鎖域猛地收縮,像一張合攏的網,瞬間鎖住了最靠近她的三人。那三人只覺四肢一沉,靈力像被釘在經脈裏,連抬手都困難。
“什麼鬼東西!”
“我靈力動不了——”
“她這符陣……不對!”
沈硯臉色徹底沉了。
他終於意識到,雲舒不是靠運氣。
她是真的能推演符眼,而且能把符眼連成陣。
沈硯咬牙,眉心符印一亮,“刃印”透出鋒銳的金光。他抬手一拍,一張符紙化作一道半月形的刃光,直劈鎖域。
刃光與鎖域相撞,青光劇烈波動,鎖域竟被撕開一道口子。
雲舒心裏一沉。
沈硯的符印加成太強,單靠下品靈石推演出來的鎖域,強度不夠。
她袖中只剩兩張空白符紙,以及那枚中品靈石。
用,還是不用?
用了,今能贏,可明起她就會被貼上“資源怪物”的標籤——一個外門出身的弟子,哪來的中品靈石?
不用,今就要吃虧。
雲舒眼神一冷。
她選擇用。
她將中品靈石貼近墜子。
這一次,墜子的震動比之前強得多,像一口沉眠的古鍾被敲響。墜子裏的符路紋路幾乎要從玉內“浮”出來,雲舒的腦海裏,鎖靈符陣的符眼鏈瞬間變得無比清晰——每一個節點的偏移、每一條符路的交角,都像被刻在她的神識裏。
她不再畫鎖靈符。
她畫“鎖域核心符”。
這是鎖靈符陣的“心”,是將四方鎖域連成一體、並強行加固的關鍵符。
符紋比鎖靈符更簡潔,卻更“重”。
符眼只有一個。
卻必須落在鎖域最薄弱的那一點——也就是沈硯刃光撕開的裂口處。
雲舒的筆尖落下,最後一點符眼精準點入。
符成。
她猛地將核心符拍向裂口。
“嗡——”
青光暴漲,鎖域像被灌入鐵水,瞬間變得厚重。裂口合攏,連空氣都像被鎖住,發出輕微的擠壓聲。
沈硯的刃光再次劈下,竟只在鎖域表面劃出一道淺淺的痕。
沈硯臉色終於變了:“你——”
雲舒抬眼,聲音平靜:“沈師兄,還要搶嗎?”
演符場外的觀衆一片死寂。
他們原本以爲這是一場“圍獵”,沒想到圍獵變成了“網”,而網的中心,站着的是雲舒。
沈硯的呼吸變得粗重。
他身後的人也開始慌了——他們發現自己已經被鎖域邊緣的符路影響,靈力運轉遲滯,像陷進泥裏。
就在這時,演符場的高台上,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咳聲不大,卻像一針,扎進所有人的耳朵裏。
沈硯的動作猛地停住,臉色瞬間變得恭敬:“顧師。”
雲舒心口一跳。
顧玄不知何時出現在高台上,身邊跟着兩名符師。他的目光掃過演符場中央的鎖域,落在雲舒口的墜子位置,停了一瞬,又移開。
顧玄的聲音淡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演符場,是練符的地方,不是結黨私鬥的地方。”
他看向沈硯:“你帶人圍她,是想讓我符堂的規矩,變成你手裏的刀?”
沈硯額頭冒汗,連忙拱手:“弟子不敢。弟子只是與雲舒師妹切磋符術。”
顧玄冷笑一聲:“切磋?”
他抬手一揮,一道符光落下,鎖域瞬間消散,像從未出現過。被鎖住的三人踉蹌倒地,臉色發白。
顧玄的目光落在雲舒身上:“你也有錯。”
雲舒心頭一緊,立刻行禮:“弟子願受罰。”
顧玄點頭:“你今用了不該在人前用的東西。”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回去抄寫《符堂戒律》三百遍。另外——把你袖中那枚中品靈石交出來,我替你‘保管’。”
雲舒心裏一沉。
顧玄看穿了。
她沒有猶豫,從袖中取出中品靈石,雙手奉上。
顧玄接過靈石,指尖在靈石上輕輕一扣,靈石表面浮現出一圈極淡的封紋,隨即被他收入袖中。
“下去。”顧玄道。
衆人如蒙大赦,紛紛退下。
沈硯經過雲舒身邊時,壓低聲音,幾乎是咬出來的:“你等着。”
雲舒沒有回應。
她知道,這事不會結束。
更重要的是——顧玄那句“我替你保管”,像在提醒她:你的靈石,你的底牌,已經被人盯上了。
雲舒轉身離開演符場,剛走到竹林小徑,顧玄的聲音卻在她身後響起,不高,卻像貼耳:
“今你最後那一下,鎖域核心符的符眼落點……偏了半分。”
雲舒心口一震。
她明明用中品靈石推演過,符眼是“唯一正確點”。
顧玄繼續道:“那半分,是古路在拉你。”
雲舒猛地回頭。
顧玄站在晨光裏,衣袍被風吹動,眼神卻沉得像夜:“你用靈石喂墜子,墜子就會更‘活’。它活一分,古路就醒一分。”
“而古路醒了,暗處的人就會聞到味道。”
雲舒低聲:“有人在看我?”
顧玄點頭:“不止一個。”
他抬手,遞給雲舒一枚薄薄的符牌,符牌上刻着細密的封紋:“拿着。今晚子時,來符鏡閣。我教你第二課——如何在靈石消耗下,隱藏古路氣息。”
雲舒接過符牌,掌心微顫。
她忽然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
黑玉墜子確實需要靈石。
可靈石,也像火種——一旦點燃,就會照亮她,也會把暗處的獵手引來。
夜色落下時,雲舒坐在燈下抄寫戒律。
筆尖落下,墨色在紙上鋪開,像一條條被她強行壓下的符路。
她的口,黑玉墜子安靜地貼着皮膚。
可雲舒知道,它只是在“等”。
等下一枚靈石,等下一次推演,等下一次門開。
而門開的代價——她必須學會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