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還沒大亮，陳薇就把蘇雨微叫醒了。
樓道裏還是一片寂靜，只有遠處隱約傳來的環衛車聲音。陳薇動作麻利地洗漱，換上另一套更舊但淨的工作服，把頭發緊緊扎成丸子頭。蘇雨微也學着她的樣子，快速收拾好自己，穿上那套寬大的衛衣運動褲，把頭發扎緊。
桌上放着周阿姨昨晚送的、已經冷掉的韭菜盒子，陳薇用昨晚剩下的開水泡開，兩人匆匆分食。油脂凝固後味道有些膩，但能提供熱量。
“走吧，那家店離這兒不遠，走過去大概二十分鍾。老板要求七點前到，準備早市的食材。”陳薇背上舊帆布包，裏面似乎裝着她的“教材”和筆記本，“中午忙完有一段休息，下午接着到晚上八九點。很累，堅持住。”
蘇雨微點頭。累？她在臨河鎮的後巷、冰冷的河灘都熬過來了，洗碗的“累”，無非是另一種形式的堅持。她只是有些忐忑，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和可能暴躁的老板。
她們輕手輕腳地下樓，避開還在沉睡的鄰居。清晨的舊城區褪去了夜晚的霓虹和喧囂，顯露出疲乏的真實面貌。街道溼漉漉的，可能是凌晨灑過水，空氣清冷，帶着隔夜垃圾的微酸氣味。偶爾有早起晨練的老人慢悠悠走過，或騎着三輪車的小販開始擺攤。
陳薇帶着她穿過幾條小巷，來到一條稍寬些的街道。這裏已經有些熱鬧起來，早點攤冒着騰騰熱氣，賣包子油條的吆喝聲不絕於耳。她們在一家掛着紅色招牌、寫着“川味軒”的小館子前停下。店面不大，玻璃門上貼着菜單，裏面亮着燈，能看見人影晃動。
陳薇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
一股更濃烈、更復雜的味道瞬間沖了出來！辣椒、花椒、油脂、豆瓣醬、還有食物發酵和洗潔精混合的刺鼻氣味，比方便面和韭菜盒子加起來還要霸道十倍！
蘇雨微被這味道嗆得下意識屏住呼吸。
店裏已經有幾個人在忙活。一個穿着油膩白色廚師服、體型微胖、禿頂的中年男人正對着一個年輕幫廚大聲說着什麼，唾沫橫飛。角落裏，一個系着圍裙、臉色蠟黃的大嬸正埋頭摘菜。水池那邊，堆着小山一樣的髒碗盤，油膩膩的反着光。
“王老板！”陳薇提高聲音，臉上堆起客氣的笑容，“我帶人來了，就是我昨天跟您說的，我表妹小雨，來試試洗碗的活。”
禿頂的王老板轉過頭，一雙小眼睛上下打量着蘇雨微，目光挑剔而直接。看到她年輕卻沉默（陳薇提前解釋過“嗓子不好”），穿着寬大不合身的舊衣服，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麼瘦？能活？我這碗可多得很，不能偷懶！”王老板嗓門很大，帶着濃重的外地口音。
陳薇連忙保證：“能的能的，小雨活實在，不怕累。您讓她試試，不行再說。”
王老板又看了蘇雨微幾眼，大概是看在陳薇介紹（可能還有工頭那邊的關系）份上，揮了揮油膩的手：“行吧，試用三天，一天八十，不管飯，自己解決。得好留下，不好走人。阿娟！”他朝摘菜的大嬸喊，“帶她去後面，告訴她怎麼弄！”
那個叫阿娟的大嬸抬起頭，沒什麼表情，只是朝蘇雨微招招手。
陳薇悄悄捏了捏蘇雨微的手，低聲說：“機靈點，勤快點。我中午過來看你。”說完，又對王老板打了聲招呼，匆匆離開去趕自己的工了。
蘇雨微跟着阿娟大嬸穿過狹窄的過道，來到後廚。這裏更加擁擠悶熱，兩個大灶台轟轟燒着，炒菜的師傅光着膀子，汗流浹背地顛着鍋。地面溼滑油膩，到處都是食材邊角料和污水。
洗碗區在角落裏，有兩個巨大的不鏽鋼水池，旁邊堆着更高的髒碗盤，還有幾個裝滿渾濁油膩洗碗水的大塑料盆。空氣裏彌漫着餿水、洗潔精和食物殘渣腐敗的混合氣味。
阿娟大嬸話不多，動作麻利地示範：先用刮板把碗盤裏的殘渣刮到泔水桶，然後泡進第一個放有洗潔精熱水的水池，用鋼絲球刷洗，再過第二遍清水，最後放入旁邊的瀝水架。她指了指牆上掛着的黃色橡膠手套和圍裙：“戴上，不然手受不了。”
蘇雨微學着戴上手套，套上圍裙。手套很大，不太合手，圍裙也沾着陳年油漬。她站到水池邊，看着那堆積如山的髒污，定了定神。
這沒什麼。她在心裏對自己說。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清理”。比清理藏香閣的污穢更直接，比在河灘淤泥裏潛行更簡單。
她開始動手。動作起初有些笨拙，不熟悉洗潔精的用量和鋼絲球的力度。阿娟大嬸偶爾看她一眼，也不指點，只顧埋頭飛快地摘着自己的菜。
很快，早餐高峰期來臨。前廳傳來嘈雜的點單聲、吆喝聲。髒碗盤源源不斷地被幫廚小哥端進來，“哐當”一聲丟在蘇雨微旁邊的台子上，湯汁四濺。速度越來越快，堆積得越來越高。
水很燙，戴着橡膠手套也感到灼熱。洗潔精泡沫混着油膩，沾得到處都是。彎腰，刷洗，過水，擺放……重復，再重復。手臂開始發酸，腰背開始僵硬。悶熱溼的環境讓她額頭冒汗，頭發絲黏在臉上。濃烈的氣味無孔不入，熏得她眼睛都有些發澀。
但她沒有停。她的動作從生疏逐漸變得穩定、規律。她觀察阿娟大嬸摘菜的速度，估算着前廳客流量，調整着自己洗碗的節奏，盡量不讓髒碗堆積到無處下手。她甚至學會了在過清水時，快速檢查碗盤是否還有油污殘留。
王老板中間來後廚看了一眼，看到她悶聲不響地埋頭活，堆積的髒碗正在穩定減少，沒說什麼，只是哼了一聲又走了。
上午的時間在油膩、悶熱和重復的機械勞動中緩慢流逝。蘇雨微的腦子裏幾乎放空，只有手在動。直到外面喧囂稍歇，阿娟大嬸站起身，捶了捶腰，對她說：“歇會兒，吃飯。半小時。”
蘇雨微這才停下，感覺手臂酸麻得不像是自己的。她摘掉手套，發現手指被泡得發白發皺。她走到後門通風處，那裏有個簡陋的水龍頭，她接了點涼水喝，又洗了把臉，冰水下，精神才稍微清醒些。
她沒有錢買飯。陳薇給她的那個冷饅頭早上吃掉了。她回到洗碗池邊，靠着牆慢慢坐下，閉目休息。飢餓感一陣陣襲來，但她忍耐着。
下午又是一輪戰鬥。晚市準備，更多的碗盤，更復雜的油污。蘇雨微依舊沉默地堅持着。她的效率似乎比上午還高了一點，可能是身體開始適應這種重復勞動。
傍晚時分，陳薇來了。她看起來也很累，但看到蘇雨微還在那裏，面前堆積的碗盤已經被控制在一個可控的範圍內，臉上露出鬆口氣的表情。她趁着王老板不注意，悄悄塞給蘇雨微一個用塑料袋裝着的、還溫熱的菜包子，低聲說：“快吃，別讓人看見。”
蘇雨微接過包子，快速躲到後門角落，幾口吃完。雖然只是簡單的菜餡，但對她來說已是美味。胃裏有了食物，力氣仿佛也回來了一些。
晚上八點多，最後一波客人離開。蘇雨微清洗完最後一批碗盤，將瀝水架擦淨，把地面簡單沖洗了一遍。阿娟大嬸已經走了。王老板背着手走過來，看了看整潔不少的洗碗區和碼放整齊的淨碗碟，又看了看一臉疲憊、但站得筆直的蘇雨微。
“嗯，還行。”王老板從油膩的圍裙口袋裏掏出八十塊錢，是三張二十，兩張十塊的零票，遞給她，“明天七點，別遲到。遲到扣錢。”
蘇雨微接過錢。紙幣的觸感很陌生，但她知道這是這個世界“生存”的必須之物。她對着王老板，學着陳薇的樣子，微微彎了彎腰，然後轉身離開。
走出“川味軒”，夜晚的涼風吹來，帶着街道上各種食物的氣味，卻讓她感到一陣清新。她緊緊攥着那八十塊錢，手心有些出汗。
陳薇在街角等她，看到她出來，迎上來：“怎麼樣？累壞了吧？”
蘇雨微點點頭，又搖搖頭。累是真的，但她做到了。她攤開手，給陳薇看那八十塊錢。
陳薇笑了：“太好了！第一天順利！走，我們回去，我給你燒水泡泡手。”
回去的路上，蘇雨微腳步有些虛浮，但心情卻是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感到一絲微弱的踏實。她靠自己，賺到了第一份“收入”。雖然微薄，但是一個開始。
回到那個狹小的格子間，陳薇果然用熱水兌了涼水，讓她泡那雙被泡得發白起皺的手。溫熱的水流緩解了肌肉的酸痛。
就在她泡着手，放鬆下來的時候——
【滴滴——】
【檢測到宿主完成首個現代世界基礎生存挑戰（獲得合法薪）。】
【系統開始版本更新……更新中……】
【……更新完成。】
【新增功能：跨世界物品/技能獎勵模塊。】
【說明：宿主在成功完成特定任務世界後，將有機會獲得來自該世界的、對宿主有實用價值的物品或技能獎勵。獎勵將在任務結算時發放，並可在後續世界中使用。】
【獎勵類型包括但不限於：功能性物品、知識技能片段、特殊狀態加成等（排除超現實能力，如飛行、修真等）。】
【提示：獎勵的獲取與宿主在任務世界中的探索度、表現評級及對世界核心元素的接觸程度有關。】
【正在檢測宿主已完成世界（編號：古風-臨河鎮）……】
【評估中……】
【基於宿主在“臨河鎮”世界中的表現（接觸關鍵人物、介入核心事件、獲取秘密信息），符合獎勵發放條件。】
【正在從該世界數據庫匹配可發放獎勵……】
【匹配成功。】
【獎勵發放：】
【物品：無標識的鐵令牌（臨河鎮）】
描述：從丁三爺處獲得的鐵質令牌，無任何官方標識，質地粗糙，邊緣有磨損。似乎與某些地下交易或隱秘組織有關。
效果：在特定社會環境（尤其是存在灰色或地下交易網絡的世界）中，出示此令牌可能引起相關人員的注意或獲得有限度的“通行”便利（效果視具體環境而定）。用途未知，需自行探索。
【技能片段：基礎潛行觀察】
描述：通過觀察啞仆老吳及自身在臨河鎮危險環境中的行動，總結出的基礎隱匿身形、降低存在感、觀察環境細節的實用技巧。
效果：小幅提升宿主在復雜環境（如人群、巷道、陌生建築）中隱蔽行動和觀察細節的能力。非隱身，僅爲經驗與技巧加成。
蘇雨微泡在水裏的手微微一頓。
系統的聲音直接在腦海響起，伴隨着這些清晰的信息。鐵令牌？基礎潛行觀察？
她立刻想起，那塊從丁三爺房間裏找到的、被她藏在臨河鎮身體衣物內的冰涼鐵牌，還有那些跟着老吳在黑暗中移動時，下意識記住的腳步聲、陰影利用和氣息控制……
這些……居然可以作爲獎勵，跟着她來到新的世界？
雖然聽起來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能力，那塊令牌的作用也模糊不清，但“潛行觀察”的技巧，在任何需要謹慎行事的陌生環境裏，無疑都是有用的。而那令牌……或許在未來的某個時刻，能派上用場？
這系統……似乎比她想象的要“靈活”一些。它不僅發布任務，還會據她的經歷，給予一些來自“過去”的饋贈。
這意味着，她在每個世界的掙扎和收獲，並非毫無意義。它們會沉澱下來，變成她的一部分，幫助她在下一個世界走下去。
一種奇異的、微弱的“連接感”，在她心中升起。仿佛那些已經遠離的世界，並未徹底消失，而是以某種方式，與她此刻的旅程關聯着。
“小雨？水涼了嗎？”陳薇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
蘇雨微回過神，搖搖頭，把手從水裏拿出來，用毛巾擦。手上依舊有被水泡久的痕跡，但那份微弱的踏實感，因爲系統的“更新”和“獎勵”，似乎又增強了一點點。
她看向桌上那八十塊錢，又感受了一下腦海中關於“潛行觀察”的那些模糊要領，以及仿佛憑空出現在她意識中、關於那塊“鐵令牌”的清晰印象（實物並未出現，但相關信息已載入）。
路還很長，很艱難。
但至少，她不再是赤手空拳。
“明天還要早起，”陳薇打了個哈欠，“早點睡吧。”
“嗯。”蘇雨微發出一個簡單的音節，躺了下來。
窗外，虹城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霓虹閃爍。而格子間裏，賺到第一份工錢的流浪少女，帶着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微小卻實在的“獎勵”，沉入了疲憊但不再完全茫然的睡眠。
明天，又是新的、油膩而充實的一天。而尋找“暗網接線員”的線索，或許就藏在這復一的平凡勞作與細微觀察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