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食堂是間高大空曠的磚瓦房,牆面刷着半截草綠色的油漆,上面貼滿了“抓革命,促生產”、“深挖洞,廣積糧”的紅色標語。幾張油膩的長條桌,配着簡陋的長條凳。空氣裏混雜着白菜熬煮的味道、劣質菜籽油味,以及淡淡的煤煙味。
此刻不是正餐時間,食堂裏人不多,只有零星幾個等待換車的旅客,捧着粗瓷碗,埋頭吃着簡單的食物。帶路的戰士將陳欣妍和老趙引到一張空桌前,指了指窗口:“早飯有玉米面糊糊和窩頭,鹹菜免費,自己去打。”說完便轉身離開了。
陳欣妍將背包放在凳子上,走向打飯窗口。一個系着白圍裙、臉色黝黑的中年婦女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遞過來的糧票和錢,熟練地拿起一個掉瓷的搪瓷盆,從旁邊熱氣騰騰的大鐵鍋裏舀了一大勺灰黃色的糊糊,又從竹筐裏拿了兩個比拳頭略小的玉米面窩頭,一起遞給她。旁邊的搪瓷盆裏是黑乎乎的鹹菜絲,陳欣妍用公筷夾了一點。
老趙也打了同樣的食物,端着碗在她對面坐下。
兩人沉默地開始吃飯。糊糊寡淡,窩頭粗糙拉嗓子,鹹菜齁鹹。但陳欣妍吃得很認真,每一口都仔細咀嚼。她知道,在這個年代,食物珍貴,體力更是生存的本錢。經歷了昨晚的驚魂和一早的核查,身體急需能量補充。
老趙吃得很快,但動作並不粗魯。他吃完了自己那份,就靜靜地坐着,目光似乎落在窗外溼漉漉的站台上,又似乎什麼都沒看。
陳欣妍吃完最後一口窩頭,端起碗將糊糊喝淨,連碗邊都仔細舔了舔。這個動作完全是身體的下意識行爲,是原主多年艱苦生活中刻入骨髓的習慣。做完她才微微一怔,隨即坦然——現在她就是陳欣妍,這些習慣就是她的習慣。
吃完早飯,距離火車重新出發還有一個多小時。老趙說了句“我去抽煙”,便起身走了出去,留下陳欣妍獨自在食堂。
陳欣妍沒有亂走。她知道自己的“陪同者”雖然暫時離開,但一定在某個她能看見或看不見的地方關注着她。她只是安靜地坐着,目光落在自己那個沾了些污漬、邊緣帶着暗紅痕跡的軍綠色背包上。
是時候仔細檢查一下原主攜帶的全部“家當”了。
她將背包拿到桌上,解開系得緊緊的帆布帶子。背包是的款式,洗得發白,邊緣磨損得起了毛邊,但很結實。裏面東西不多,她一件件拿出來,整齊地擺在桌面上。
首先是一套換洗的衣物:一件半新的碎花襯衣(領口和袖口有細密的補丁),一條黑色的確良褲子(膝蓋處磨得有些發亮),兩雙縫補過的襪子,一條洗得硬邦邦的毛巾。布料粗糙,顏色暗淡,但洗得很淨,疊得整整齊齊。
接着是一個用舊手帕包起來的小布包。打開,裏面是幾樣用品:一把缺了齒的木梳,一小塊用油紙包着的肥皂(已經用得只剩薄薄一片),一用布條纏着的禿頭鉛筆,一個空的白鐵皮雪花膏盒子(裏面裝着幾黑發卡和一針線),還有一小卷粗糙的草紙。
陳欣妍拿起那卷草紙,觸感粗糙得像砂紙。她心裏嘆了口氣,這就是七十年代的“衛生紙”了。看來“衛生巾”這種東西,必須盡快想辦法自制。
再下面,是一個扁平的鋁制飯盒,裏面裝着三個硬邦邦的玉米面餅子,已經吃掉了兩個。還有那個印着“爲人民服務”的水壺,早上在車站灌滿了開水。
然後就是錢財了。一個用碎布縫成的小錢袋,裏面裝着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幣和糧票。陳欣妍快速清點了一下:全國糧票十二斤半,地方糧票五斤;錢一共是十七塊八角三分,幾張一塊的,幾張毛票,還有一些分幣。這就是原主全部的家底了。按照這個年代的物價,這些錢糧支撐她這趟遠行已經捉襟見肘,難怪原主一路上只吃自帶的糧,連車站食堂的飯菜都舍不得買。
最後,她拿出了那個用舊衣服邊角料仔細包裹起來的東西。入手沉甸甸的,有成頭大小。她一層層打開那些碎布,露出了裏面的“石”。
那是一塊青黑色的石頭,表面並不光滑,有些粗糙的顆粒感,形狀不規則,但邊角已經被原主仔細地打磨過,沒有那麼尖銳。石頭的質地看起來很堅硬,掂在手裏分量十足,難怪昨晚能造成那麼大的傷力。
陳欣妍將石頭握在掌心,冰涼粗糙的觸感傳來。她能想象原主在收拾行囊時,是怎樣的心情——恐懼、決絕、以及對未來一絲渺茫的希望。這塊石頭,不僅僅是武器,更是她在絕境中抓住的一點點安全感和反抗的勇氣。
一個十八歲的孤女,要有多大的決心,才會背着一塊石頭,踏上千裏尋親的未知之路?
陳欣妍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對原主命運的唏噓,也有對自己處境的凝重。她將石頭重新用布包好,沒有放回背包,而是拿在手裏掂了掂。
昨晚那一擊,力量確實驚人。她嚐試着輕輕握拳,手臂肌肉微微繃緊,能感覺到潛藏其中的力量感,比她前世那具長期亞健康的身體強了不知多少倍。但具體有多大力量,還需要測試。
她目光掃過食堂,最後落在自己坐着的長條凳上。凳子是用厚實的硬木釘成的,很沉。她伸出右手,握住凳子的一端,試着向上提了提。
很重,但……能提起來!
她沒有用全力,只是試探性地將凳子一端抬離了地面約莫十厘米,然後輕輕放下。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對面的老趙還在外面抽煙,沒人注意到。
陳欣妍的心跳微微加快。這凳子的重量,至少有三四十斤。她剛才用的力氣,可能連一半都不到。如果全力爆發……她想起了昨晚那個被掄飛的劫匪。
看來原主這“天生神力”的設定,是實打實的。
這算不算穿越附贈的金手指?雖然不像有些小說裏的空間、系統那麼方便,但在這樣一個危險而匱乏的年代,一副強健的身體和自衛的能力,比什麼都實在。
她將石頭小心地放回背包最底層,重新將其他物品一一歸位。每一樣東西都擺放得整整齊齊,最大限度地利用空間。這是物資匱乏年代培養出的習慣。
整理背包時,她的手指觸碰到一個硬硬的邊角。在背包內側一個不起眼的小夾層裏,似乎還縫着什麼東西。
陳欣妍心中一動,仔細摸索了一下,發現那個夾層的口子被細密的針線縫死了。她拿起那隨身攜帶的針,小心地挑開幾針,手指探進去,摸到了一個薄薄的、硬硬的東西。
掏出來一看,是一個用透明塑料紙仔細包裹着的小照片。
照片只有一寸見方,已經有些泛黃褪色。上面是三個人:一對穿着舊式軍裝的年輕夫妻,男人濃眉大眼,笑容憨厚,女人溫婉秀麗,懷裏抱着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照片背面用極細的鋼筆字寫着:1958年春,於駐地。大山、秀雲與妍妍。
是原主的父母和她自己嬰兒時的合影。
陳欣妍的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那對年輕夫妻的笑臉。這就是給了原主生命,又早早離她而去的父母。一股深切的哀傷和懷念之情,不受控制地從心底涌起,眼眶微微發熱。這情感如此真實而強烈,幾乎讓她分不清是自己的共情,還是原主殘留的意識。
她深吸一口氣,將翻涌的情緒壓下,小心翼翼地將照片重新用塑料紙包好,想了想,沒有放回那個隱秘的夾層,而是貼身收在了內衣口袋裏。這是原主最珍貴的東西,也是她在這個陌生時代,與這具身體、這個身份最直接的羈絆。
背包整理完畢。陳欣妍環顧四周,七十年代的氣息撲面而來。簡陋的食堂,單調的食物,人們臉上那種混合着謹慎、疲憊和對未來不確定性的神情。標語是紅色的,口號是響亮的,但生活是具體而粗糙的。
她要在這裏活下去,而且要活得更好。
靈液每月一滴改善體質,這算是另一個隱藏的福利,需要慢慢觀察效果。天生神力是眼前最實在的倚仗,但必須謹慎使用,不能引人懷疑。現代的知識和思維是最大的優勢,但需要包裝,需要符合這個時代的語境,不能出格。
火車鳴笛聲從遠處傳來,提醒着旅客準備上車。
老趙掐滅了煙頭,走了回來,對陳欣妍點了點頭。
陳欣妍背上背包,那塊石頭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背上,也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前途未卜,危機四伏。
但至少,她對自己的“裝備”和“能力”有了初步的了解。
這趟開往未知的列車,即將再次啓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