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殘陽如血,將白家巨大的法式庭院染上一層暗紅。
一輛黑色的加長林肯緩緩駛入雕花鐵門,停在主宅門口。
車門打開,孟駿便先下了車,回身紳士地遞出手。
賀婉瑩踩着十厘米的裸色高跟,笑意溫婉地搭上去。
緊接着,孟知意從另一側跳下來,白色碎花長裙被海風吹得鼓起,像一朵溫柔無害的浪花。
三人臉上都洋溢着度假歸來的愜意笑容,手裏提着大包小包的紀念品,有說有笑,畫面和諧得仿佛這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白筠站在二樓露台的陰影裏,手裏晃着一杯紅酒,冷眼看着樓下這一幕。
晚風吹亂了她的長發,卻吹不散她眼底的寒意。
前世,她總是渴望融入這個畫面,渴望父親能像看孟知意那樣看她一眼,渴望繼母那聲“筠筠”裏能有幾分真心。
爲此,她不惜用最笨拙、最囂張的方式去博取關注,結果卻把自己變成了所有人眼裏的笑話和瘋子。
而現在,她只覺得惡心。
這棟宅子,這片花園,甚至孟駿現在揮霍的每一分錢,都是她母親留下的。
可她這個真正的主人,卻像個局外人。
“大小姐,老爺他們回來了。”張媽在身後小聲提醒。
“知道了。”
白筠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紅唇染上酒液,愈發嬌豔欲滴。
“走吧,去看看他們給我帶了什麼好東西。”
……
客廳裏。
“筠筠下來了?”
孟駿一看到白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換上一副慈父的面孔,“怎麼沒跟我們一起去海邊?你看你臉色蒼白的,就是平時缺乏運動,應該多出去走動。”
“爸,您忘了?妹妹皮膚嫩,怕曬黑,平常不喜歡曬太陽。”孟知意笑道,“我不怕曬,再說了,就算曬黑對我來說也沒關系。”
孟知意走上前,親熱地想要挽住白筠的手臂,卻被白筠側身避開。
孟知意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露出一絲受傷的神色,隨即又大度地笑了笑:“妹妹還在生氣嗎?這次是因爲公司臨時有事,爸爸才沒能提前通知你……”
“行了。”
白筠走到沙發主位坐下,雙腿交疊,姿態慵懶又傲慢,“別演了,我不去是因爲嫌海邊人多,髒。”
她視線掃過茶幾上那些包裝精美的禮物盒,隨手拿起一個看了看,又扔回去。
“這就是你們帶回來的特產?這種廉價的貝殼工藝品,也就配擺在地攤上。”
賀婉瑩臉上的笑容差點掛不住,但她很快調整過來,溫聲道:“筠筠,這是知意特意爲你挑的,說是很有藝術感……”
“藝術感?”白筠嗤笑一聲,“繼母要是喜歡,不如拿回自己房間慢慢欣賞。”
孟駿臉色沉了下來:“白筠!怎麼跟你媽說話的?還有沒有點教養!”
“教養?”白筠抬眼,目光銳利如刀,“我的教養是母親教的。至於繼母……抱歉,我母親去世得早,沒人教我怎麼討好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女人。”
“你——!”孟駿氣得揚起手。
“爸!”孟知意連忙攔住孟駿,眼眶瞬間變得微紅,“別怪妹妹,是我不好,是我挑的禮物不合妹妹心意……”
就在這時,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側門走了進來。
是謝墨珩。
他穿着那身洗得發白的襯衫,手裏搬着兩個沉重的行李箱,顯然是被叫來當苦力的。
看到客廳裏劍拔弩張的氣氛,他腳步未停,神色淡漠,仿佛這裏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孟知意看到謝墨珩,眼睛卻是一亮。
她早就從父親那裏偷聽到,這個謝墨珩本不是什麼普通私生子,而是京圈謝家某位大人物流落在外的血脈。
那位大人物無兒無女,謝墨珩將來可是要繼承潑天富貴的。
現在他落魄,正是雪中送炭、刷好感度的最佳時機。
“墨珩?”
孟知意快步走過去,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這麼重的箱子,怎麼能讓你一個人搬呢?快放下歇歇。”
她從包裏拿出一瓶昂貴的進口礦泉水,遞到謝墨珩面前,眼神關切:“累壞了吧?喝口水。”
謝墨珩停下腳步,垂眸看着面前這瓶水,又看了看孟知意那張寫滿溫柔善良的臉。
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
這種眼神,他太熟悉了。
貪婪、算計,卻披着一層溫柔的皮。
她看的不是他謝墨珩,而是他背後那個虛假的豪門身份。
比起這種讓人作嘔的虛僞,白筠那種直白得近乎愚蠢的惡意,反而顯得清新脫俗。
“不用。”
謝墨珩避開她的手,聲音冷淡,“這是我的工作。”
孟知意沒想到他會拒絕,有些尷尬地收回手,卻依然維持着笑容:“你別這麼見外,雖然你是……但在我心裏,你也算是我們的家人。”
家人?
謝墨珩心裏冷笑。
這家人還真是把“虛僞”兩個字刻進了骨子裏。
“噗嗤。”
一聲毫不掩飾的嘲笑打破了這份尷尬。
白筠坐在沙發上,像是看了一場滑稽戲。
“孟知意,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白筠站起身,踩着高跟鞋走到兩人面前。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謝墨珩,目光挑剔又刻薄,最後落在孟知意身上。
“對着一個下人獻殷勤,也不怕失了身份?還是說,你的品味已經低級到連這種髒兮兮的私生子都能看上眼了?”
這話難聽至極。
孟知意臉色一白,心中卻暗喜:罵吧,罵得越狠越好,正好襯托出我的善良和你的惡毒。
謝墨珩一定會更加厭惡你,感激我。
“妹妹,你怎麼能這麼說墨珩……”孟知意一臉不贊同,“人生而平等……”
“閉嘴。”
白筠不耐煩地打斷她,轉頭看向謝墨珩。
她伸出手指,嫌棄地在他肩膀上戳了戳,像是要戳掉什麼灰塵。
“喂,把箱子搬到樓上去。動作輕點,別磕壞了地板,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說完,她似乎覺得碰了他一下都髒了手,當着所有人的面,從包裏抽出一條絲綢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指,然後隨手將手帕扔進了垃圾桶。
整個客廳死一般的寂靜。
孟駿氣得臉色鐵青,賀婉瑩暗自幸災樂禍,孟知意則等着看謝墨珩發怒或者受辱的樣子。
然而——
謝墨珩看着垃圾桶裏那條被遺棄的手帕,又看了看白筠那張寫滿囂張跋扈的小臉。
他沒有生氣。
那雙向來沉寂的黑眸裏,慢慢浮起一點幽暗的、近乎愉悅的光。
真淨。
這才是真實的。
沒有算計,沒有僞裝,只有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惡意。
她討厭他,就直接把“討厭”兩個字寫在臉上,甚至不屑於掩飾,連敷衍都懶得敷衍。
這種直白,在這棟充斥着謊言的宅子裏,竟讓他覺得……舒坦。
而且,她剛才戳他肩膀的時候,指尖是熱的。
那種熟悉的玫瑰香氣,再次霸道地侵入了他的呼吸。
謝墨珩微微低下頭,掩住那點幾近病態的興味,聲音恭順,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
“是,大小姐。”
他對孟知意的關懷視若無睹,卻對白筠的羞辱照單全收。
謝墨珩彎腰,單手提起兩個沉重的箱子,肌肉線條在薄薄的襯衫下繃出鋒利的弧度。
在經過白筠身邊時,他腳步微頓,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了一句:
“大小姐今天……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