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仙樓是永安城最高檔的飯店，三樓包間金碧輝煌，能坐下二十人。
林默一家到時，包間裏已經坐了不少人。
除了親戚，還有張斌的幾個朋友，穿着光鮮，談吐間透着優越感。
“來了來了！介紹一下，這是我表哥林默，當兵十年剛回來。”張斌熱情地介紹，“這些都是我朋友，王總、李局、趙老板……”
被介紹的人微微點頭，目光在林默洗得發白的夾克上停留片刻，便移開了。
林浩一家也來了，林浩正跟一個胖子吹噓自己的汽修店，見林默進來，招手道，“默哥，坐這邊！這位是工商局的劉科長，我哥們！”
林默禮貌地點頭，在父母身邊坐下。
蘇小雨坐在最角落，頭垂得很低，像要把自己藏起來。
菜陸續上桌，龍蝦、鮑魚、海參。
林默父母有些拘謹，他們很少來這種地方。
酒過三巡，氣氛熱鬧起來。
張斌的朋友們開始高談闊論，從股市談到房價，從政策談到人脈。
“張斌，你表哥十年兵，應該認識不少部隊領導吧？”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問，“我有個，需要軍方關系……”
張斌看向林默，“表哥，你看……”
“不認識。”林默實話實說。
他認識的確實不是領導，而是可以直接跟最高層對話的人，但這些沒必要說。
眼鏡男笑容淡了，“哦，那可惜了。”
林浩湊過來，“默哥，你這十年真是白了。你看我，雖然沒當過兵，但在永安混得開。工商、稅務、公安，哪個部門沒我朋友？這就是人脈！”
“浩浩有出息。”二嬸驕傲地說。
“那當然！”林浩喝了口酒，“這社會，要麼有錢，要麼有權。默哥兩樣都不沾，難啊。”
趙秀梅臉色難看，林建國低頭喝酒。
這時，服務員端上一盤魚，蘇小雨幫忙接，手一滑，湯汁濺到旁邊一個女人的裙子上。
“啊！我的裙子！”女人尖叫起來，是張斌的表妹王倩，“你眼睛瞎啊？”
“對不起，對不起……”蘇小雨慌忙拿紙巾擦。
“別碰！”王倩推開她，一臉嫌惡，“你知道這裙子多貴嗎？五千！你賠得起嗎？”
蘇小雨僵在原地，臉漲得通紅。
“倩倩，算了，小雨不是故意的。”張斌妻子打圓場。
“憑什麼算了？”王倩不依不饒，“她一個吃白食的，在這裝什麼勤快？看着就晦氣！”
林默放下筷子。很輕的動作，卻讓桌上突然安靜了。
“道歉。”他看着王倩說。
“什麼？”王倩以爲自己聽錯了。
“我讓你，給小雨道歉。”林默一字一句。
所有人都愣住了。王倩臉一陣紅一陣白，“憑什麼？是她弄髒我裙子！”
“她說了對不起。”林默站起來，他個子高，站起來有種無形的壓迫感，“但你侮辱她，必須道歉。”
“表哥，算了算了。”張斌趕緊勸。
“不能算。”林默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今天要麼她道歉，要麼我們走。”
林浩嗤笑，“默哥，至於嗎？爲了個外人。”
“她不是外人。”林默看向父母，“爸，媽，小雨是不是咱家人？”
林建國挺直腰板，“是！”
“那就對了。”林默重新看向王倩，“道歉，或者我們走。選一個。”
王倩氣得發抖，看向張斌求助。
張斌一臉爲難，他這些朋友都在，鬧大了不好看。
“倩倩，你就道個歉吧。”張斌妻子小聲說。
王倩咬牙，從牙縫裏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沒聽清。”林默說。
“對不起！”王倩大喊，眼淚都出來了。
林默這才坐下，給蘇小雨夾了塊魚，“吃飯。”
蘇小雨低着頭，眼淚掉進碗裏。
飯局繼續，但氣氛完全變了。
親戚們看林默的眼神多了忌憚，張斌的朋友們則多了好奇。
這個看似普通的退伍兵，哪來這麼強的氣場？
快吃完時，包間門突然被敲響。
服務員領着一個中年人進來。
“張科長，真巧，聽說你家人也在這，我過來給長輩的敬杯酒。”中年人笑容滿面。
張斌趕緊站起來，“馬局長！您怎麼來了？快請坐！”
來人是縣教育局副局長馬明，張斌的頂頭上司。
馬明擺擺手，“不了不了，這麼熱鬧，都是家裏人？”
“是是是，都是親戚。”張斌殷勤介紹，“這是我大伯、大娘，這是我表哥林默，剛退伍回來……”
馬明目光掃過，突然停在林默身上，眉頭微皺。
張斌心裏咯噔一下，難道林默得罪過馬局？
但下一秒，馬明快步走到林默面前，試探着問：“請問……您是林默同志？”
林默點頭，“我是。”
馬明臉上立刻堆滿笑容，腰都彎了幾分，“真的是您！昨天劉主任跟我說您回永安了，我還不信！哎呀，失敬失敬！”
全場死寂。
張斌嘴巴張得能塞進雞蛋。
林浩手裏的酒杯差點掉地上。
親戚們面面相覷，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馬局長認識我表哥？”張斌小心翼翼地問。
“何止認識！”馬明激動地說，“林默同志的事跡，我們系統內都學習過！只是沒想到，您竟然是張科長的親戚！這可真是……真是緣分啊！”
學習過？事跡？
所有人都懵了。
林默微微皺眉，“馬局長客氣了，我就是個退伍兵。”
“您太謙虛了！”馬明轉身對服務員說，“這桌記我賬上！再上兩瓶茅台，算我敬林默同志的！”
“馬局，這怎麼好意思……”張斌話都說不利索了。
“應該的！應該的！”馬明親自給林默倒酒，“林默同志，我敬您一杯！感謝您爲國家做的貢獻！”
林默舉杯，一飲而盡。
馬明又說了幾句客氣話，這才離開。
包間門關上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在看林默，眼神復雜。
震驚、疑惑、好奇，還有一絲剛才的輕蔑迅速轉爲敬畏。
“表哥……”張斌聲音發，“馬局說的……是怎麼回事？”
林默放下酒杯：“沒什麼，可能是認錯人了。”
“不可能！”林浩叫起來，“馬局長能認錯人？默哥，你到底……”
話音未落，包間門又被敲響。
這次進來的是個穿警服的中年人，肩章顯示級別不低。
“請問，林默同志是在這個包間嗎？”警察恭敬的問。
張斌已經說不出話了，只能點頭。
警察走到林默面前，立正，敬禮，“林默同志，我是縣公安局副局長周衛國。剛接到市局通知，聽說您回永安了，領導特意讓我來問候。您有什麼需要，隨時聯系我！”
他又敬了個禮，留下一張名片，離開了。
此時的包間裏極爲安靜，就算掉下一針也能聽到聲音。
如果說馬明可能是誤會，那公安局副局長親自來敬禮，就絕對不可能是誤會了。
“表哥……”張斌的聲音在顫抖。
林默嘆了口氣。
他本想低調過個年，現在看來，難了。
“爸，媽，吃飽了嗎？我們回家吧。”他起身。
林建國和趙秀梅茫然地站起來，蘇小雨扶住趙秀梅，手在發抖——不是害怕，是激動。
林默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親戚們，淡淡地說，“今天謝謝款待。還有，我再強調一次，小雨是我家人。誰再對她不敬，別怪我不客氣。”
門關上了。
包間裏死寂了足足一分鍾。
然後林浩猛地跳起來，“他媽的！林默到底什麼人？！”
張斌臉色蒼白，掏出手機，“我……我問問劉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