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飯很豐盛。
林默開了瓶好酒,不是他帶的,是劉主任留下的。電視裏春晚喧鬧,窗外偶爾響起鞭炮聲。
“又是一年啊。”林建國感慨,“默娃回來了,咱家也算團圓了。”
趙秀梅給蘇小雨夾了個雞腿,“小雨,多吃點。”
“謝謝阿姨。”蘇小雨小聲說。
吃到一半,林默忽然舉起杯,“爸,媽,小雨,我敬你們。這些年,我不在,辛苦你們了。”
他一飲而盡。
烈酒燒喉,卻暖不了心口。
飯後,蘇小雨收拾桌子,林默幫忙。
廚房裏,水聲譁譁,兩人並肩洗碗。
“那個劉主任,”蘇小雨忽然輕聲說,“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樣。”
林默手頓了頓,“怎麼不一樣?”
“像是……知道什麼。”蘇小雨抬頭看他,眼神清澈,“哥,你這十年,真的只是普通士兵嗎?”
林默看着她,想起戰場上那些生死瞬間,想起授勳儀式上肩章的重重,想起國際媒體給他的稱號“東方幽靈”。
最終,他只是擦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不管在外面是什麼,回到家,我就是林默,你哥。”
蘇小雨眼圈紅了,低下頭繼續洗碗。
午夜鍾聲敲響時,全城鞭炮齊鳴。
林默站在院子裏,看煙花在夜空綻放。
蘇小雨走過來,遞給他一杯熱茶。
“哥,歡迎回家。”她說。
林默接過茶杯,熱氣氤氳了視線。
遠處,新年的煙花此起彼伏,照亮這座小城的夜空,也照亮身邊人安靜的側臉。
這一刻,槍炮聲遠去,榮譽勳章黯淡,只有人間煙火,真實可觸。
脊椎還在疼,但林默站得筆直。
這個春節,他回家了。
大年初一,雪停了,陽光刺眼地照在積雪上。
永安城此時滿地鞭炮的碎屑,周身濃濃的味。
林默起得最早,軍旅生涯養成的習慣,五點準時睜眼。
他輕手輕腳出了房門,卻看見廚房燈已亮着,蘇小雨正在煮餃子。
“怎麼不多睡會兒?”林默走進廚房。
蘇小雨嚇了一跳,手裏的漏勺差點掉進鍋裏,“習慣了。初一要吃餃子,爸媽喜歡芹菜餡的,我多包了些。”
熱氣蒸騰中,她的側臉柔和。
林默注意到她眼下的淡青,這些年,她大概沒睡過幾個安穩覺。
“我來幫忙。”林默接過漏勺。
“不用,你去陪爸媽說說話。”蘇小雨躲開他的手,動作自然卻疏離。
林默沒強求,轉身去院子裏掃雪。
掃帚劃過積雪的聲音在清晨格外清晰,一下,兩下,仿佛能把十年的空白也一並清掃。
七點剛過,拜年的人就上門了。
最先來的是二叔一家,堂弟林浩今天換了件更花哨的羽絨服,脖子上戴着粗金鏈子,一進門就嚷嚷,“大伯,大娘,新年好!恭喜發財!”
他身後跟着妻子和六歲的兒子,小孩手裏拿着嶄新的玩具槍,在屋裏到處比劃。
“浩浩,給你大伯磕頭!”二嬸推了兒子一把。
林浩敷衍地鞠了個躬,眼睛卻往屋裏瞟,“默哥呢?還沒起?當兵的不是都早起嗎?”
“院子裏掃雪呢。”林建國說。
林浩走到窗前,看見林默正彎腰鏟雪,嗤笑一聲,“默哥這身板,看着也不像當過兵的啊。我認識幾個退伍的,那肌肉,那氣勢……默哥在部隊不會是後勤兵吧?”
“說什麼呢!”林建國臉色不好看。
“我就開個玩笑。”林浩聳聳肩,掏出煙盒,“大伯,抽我的,中華!你那煙太次。”
這時林默推門進來,帶進一股寒氣。
他看了眼林浩手裏的煙,沒接:“戒了。”
“戒了?”林浩誇張地瞪眼,“當兵的不都抽煙嗎?默哥,你這兵當得可真夠斯文的。”
二嬸在沙發上坐下,拉着趙秀梅的手,“嫂子,不是我說,小雨都二十八了,老這麼在家裏待着也不是事兒。我昨天說的那個開貨車的,人雖然年紀大點,但有房有車,不嫌棄小雨過去那事兒……”
廚房門開了條縫,又輕輕關上。
林默放下掃帚,“二嬸,小雨的事我們自己心就行。”
“哎喲,我這不是爲你們好嗎?”二嬸聲音尖起來,“你們養她十年了,仁至義盡!她自己也得有點數,不能賴在你們家一輩子吧?”
“她沒賴。”林默聲音平靜,眼神卻冷下來,“這裏就是她家。”
氣氛僵住了。
林浩打圓場,“媽,你少說兩句。默哥剛回來,不懂現在社會多現實。對了默哥,昨天劉主任來,沒說要給你安排工作?”
“沒。”
“嘖,可惜了。”林浩搖頭,“本來還以爲你認識什麼大人物呢。不過沒關系,來我汽修店,管吃管住,一個月給你三千,夠意思吧?”
三千。
林默想起最後一次任務,某個小國總統開價三千萬美金請他當安全顧問,他拒絕了。
“我再想想。”林默說。
“還想想?”林浩笑了,“默哥,不是我說,你這年紀,要學歷沒學歷,要技術沒技術,除了當保安還能啥?我這是看親戚面子。”
正說着,門外又傳來聲音。大姑林建芳帶着女兒女婿來了,女婿張斌今天特意穿了身西裝,手裏拎着兩盒高檔禮品。
“新年好新年好!”大姑嗓門洪亮,“哎喲,都來了?正好,省得我一家家跑。”
張斌把禮品放下,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落在林默身上,“表哥,昨天劉主任來,說啥了沒?他後來給我打電話,一直問你的事。”
“就問了些部隊的事。”林默說。
“奇怪。”張斌皺眉,“劉主任平時可不愛串門,更別說大年三十了。他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我一個當兵的,他能知道什麼。”林默倒了杯茶給他。
大姑拉着趙秀梅坐到一邊,壓低聲音卻讓全屋都能聽見,“秀梅,你家默娃真得抓緊了。我昨天聽劉主任的司機說,他們領導最近在查一個退伍軍人的檔案,好像是什麼大人物。你說會不會……”
“大姐,你想多了。”趙秀梅苦笑,“默娃要真是大人物,能這樣回來?”
“也是。”大姑嘆氣,“不過就算不是大人物,也該有點轉業費吧?十年兵齡,少說十幾萬。”
“我沒要。”林默說。
屋裏突然安靜了。
所有人都看過來,像看一個怪物。
“沒要?!”林浩先叫起來,“默哥,你傻啊?那可是錢!十幾萬啊!”
“我當兵不是爲了錢。”林默說。
二嬸嗤笑:“聽聽,多高尚。可高尚能當飯吃?你看看你家這房子,看看你爸媽穿的,看看小雨,你要是有點錢,至於這樣?”
林建國臉漲得通紅:“我們家怎麼樣,不用你們心!”
“哥,我不是那意思……”二嬸嘴上服軟,眼神卻不屑。
張斌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大過年的。表哥有他的原則,咱們得尊重。對了,中午我家請客,在‘聚仙樓’,都來啊!我訂了大包間。”
“聚仙樓?”林浩眼睛一亮,“那地方可不便宜,一桌少說三四千!”
“小意思。”張斌得意道,“今年公司效益好,獎金發了五萬。表哥一定來啊,也見見我那些朋友,說不定有能幫上忙的。”
林默本想拒絕,但看見父母期待的眼神,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