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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
正在研磨的墨硯猶豫很久還是問出了心中疑問:“大人,聽說北朔長年冰天雪地,男子野蠻貌醜,女子體弱皆活不長,您真的要讓長公主去和親嗎?”
崔令則眉心蹙起,隨即散開:“就算皇上同意,她的幾個皇姐也不會讓她去,再不濟還有先帝的聖旨保着她,怎麼也不會輪到她去和親。”
當初在朝堂上之所以將她推出來,就是因爲只有她的分量才能撬動皇上的心。
“這幾,她......可曾來找過我?”
墨硯搖搖頭:“您和柳小姐成親的消息已經傳遍京城了,恐怕......”
崔令則有一瞬的慌亂,隨即化爲無形。
墨硯還想說些什麼,柳期期的侍女來請崔令則,那句長公主病重終是沒說出口。
還有半個月,北朔的迎親使團就要來了。
雲容哄着李昭華出門置辦一些喜歡的胭脂首飾,卻不曾想會在首飾鋪中碰到柳期期。
她朝着李昭華行跪拜禮,手中舉着一個錦盒。
“這三年多虧公主幫忙轉移婆母怒火,連累公主受傷,期期特來向公主賠禮道謝!”
錦盒高舉過頂,那串褪了色的紫檀佛珠靜靜躺在絲絨上,每一顆都浸着她當年在佛前跪破膝蓋的血氣。
那是他被太後打了 99 鞭重傷瀕死時,她一步一叩首,跪完九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求來的。
“公主莫要嫌棄。臣女前幾病重,令則哥哥將這手串給了臣女佩戴,病竟真的好了。今特送給公主,願它護佑殿下安康。”
她的姿態伏得極低,聲音柔婉,可眼底卻閃爍着讓人無法忽視的炫耀。
李昭華強壓下心頭的酸澀,沙啞開口:“既然是心愛之人的饋贈,柳小姐自己收好,本宮不好奪人所愛。”
她側身準備離開,“公主請留步!”柳期期竟然狠狠地抓住李昭華包裹紗布的手。
鮮血迅速洇出,一股撕裂的劇痛讓李昭華瞬間白了臉。
“放手!”雲容急了,一把將柳期期推開,柳期期噗的一聲摔倒在地上,那串紫檀佛珠從錦盒中飛出,嘰裏咕嚕滾過光潔的地磚,最終撞在牆角,寂然不動。
“住手!”
一聲壓抑着怒氣的低喝自門口炸響。
崔令則自門外快步走進來,心疼地將柳期期扶起來,在看到她手腕上的微紅擦傷時,眼中翻涌着怒氣。
“長公主府女官沈雲容毆打崔氏主母,帶下去杖斃。”
李昭華將渾身發抖的雲容護在身後,直視崔令則:“她是我公主府的人,你憑什麼處置他?”
崔令則笑意溫雅,眼底卻寒冰刺骨:“憑什麼?就憑我是當朝太傅,公主犯錯我都能處置,何況一個宮女。長公主不服,我們就去找陛下裁決。”
李昭華眼前掠過皇兄鬢邊白發與疲憊神色。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只餘沉寂:“你要怎樣才肯放過雲容?”
崔令則輕輕攬過柳期期,磁性的嗓音帶着殘忍的平靜:“自然是請殿下向期期下跪奉茶,親口賠罪。”
周遭死寂,風聲都似凝滯。
李昭華望着他眼中冰冷的掌控,良久,極輕卻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好。”
“令則哥哥,不行,下跪奉茶是小妾的禮數,我擔不起。”柳期期戰戰兢兢地全身都在抗拒。
崔令則扶着她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怎麼受不起?我就是你永遠的底氣。”
“公主!不要!”雲容在她身後幾乎哭倒在地,“您就讓奴婢去死吧,奴婢不值得......”
李昭華沒有回頭。
她纏着細紗布的手穩穩地將茶盞舉至眉間,低垂的眼眸裏最後一點光,溺斃在茶湯深處。
“今之事,皆我之過。”
聲音平穩得可怕,每個字都像在割自己的喉嚨。
時間仿佛靜止了般,門口聚集的人越來越多。
過了許久,柳期期雙手微顫地接過茶盞,聲音輕細脆弱,恰好能讓門口衆人聽清:“公主快快請起,雖然你因賭約戲耍令則哥哥在前,卻也陰差陽錯地促成了我和令則哥哥的情緣,說起來,是我要謝謝長公主才是。”
說着朝李昭華輕輕俯身,表示感謝。
話音落下,門口轟然炸開竊議——
“竟然用追求男人當賭注,公主玩得也太野了。”
“柳小娘子竟還謝她......這份氣度......”
“怪不得崔太傅如此決絕,誰受得了被當賭注戲弄三年?”
......
每一道視線都化作淬毒的針,扎向仍跪在青磚上的李昭華。
雲容爲李昭華打抱不平,站起身來厲聲反駁:“你胡說,當年我們公主本就沒有參與那個賭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