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臨走前,可曾留下什麼話?”顧晏之忍不住問道,明知希望渺茫,卻仍抱着一絲期待。他想知道,她最後除了那句“來生不復相見”,是否還有別的話想對他說。
老嫗頓了頓,仔細想了想,搖搖頭:“林姑娘走得太急,老身連最後一面都沒見着。只是聽說,姑娘是難產沒的,連帶着肚子裏的孩子也...唉,一屍兩命,可憐呐...”
一屍兩命。
這四個字如同重錘,狠狠擊在顧晏之的心上,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他踉蹌着後退一步,扶住身後的老槐樹,喉嚨裏涌上一股腥甜,卻被他強行咽了下去。原來,他不僅失去了小碗,還失去了一個未出世的孩子...那個孩子,或許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界,就跟着母親一起走了。
“不過,”王婆婆忽然想起什麼,拍了拍大腿,“姑娘在世時,最喜歡坐在這棵老槐樹下做針線活了。有次老身問她,怎麼總做些男式的披風、靴子,她笑着說,‘我夫君在邊關打仗,北地風大天冷,多備幾件厚實的衣物,他就能暖和些’。”
王婆婆指着老槐樹下那個破舊的石凳:“她就坐在那兒,一針一線地縫,眼睛都快熬紅了。有次老身見她手指被針扎破了,流了好多血,她也只是笑笑說沒事,怕針腳不夠密,不保暖。”
顧晏之怔怔地看着那個石凳,仿佛能看到小碗坐在那裏的身影。
她穿着淺藍色的衣裙,低着頭,專注地縫制着披風,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臉上,溫柔得不像話。他想起自己出征前,小碗確實塞給他一個沉甸甸的包袱,裏面是兩件新制的披風,還有幾雙厚實的靴子。
他當時只是隨手接過,甚至未曾仔細看一眼,更別說道一聲謝了。因爲他覺得,那是她作爲妻子,理所應當做的。
後來....後來這個包袱被他放在哪裏去了?是唄隨手放在哪裏了呢?
“姑娘還說,將軍您最喜歡桂花的香氣,所以總想在院子裏種棵桂樹。”王婆婆絮絮叨叨地說着,語氣裏滿是懷念,
“她試過好幾次,買了桂花樹苗來種,可這院子背陰,樹苗總也活不成。後來姑娘懷了孕,行動不便,就每天讓丫鬟扶着她站在老槐樹下望啊望,說等孩子生下來,一定要找個向陽的地方種棵桂樹,讓孩子和將軍都能聞到桂花香。”
顧晏之再也聽不下去了。他對王婆婆深深躬身,聲音哽咽:“多謝老人家告知...多謝。”
說罷,他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座院子,逃離了那些他從未知曉的、充滿愛意的過往。他怕再待下去,自己會在那裏崩潰痛哭。
回到馬車上,顧晏之猛地將頭埋進膝蓋,壓抑的哭聲終於忍不住爆發出來。他像個迷路的孩子,無助而絕望。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光裏,有一個人曾那樣用心地愛着他,爲他付出了一切,可他卻像個睜眼瞎,從未看到過她的深情,甚至親手將她推入了絕望的深淵。
“回府。”許久,他才抬起頭,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雨水,啞聲吩咐車夫。馬車緩緩啓動,載着一顆支離破碎的心,駛向那個再也沒有人等他歸家的府邸。
雨,依舊下個不停,像是在爲這段錯過的深情而哭泣。
馬車在溼滑的青石路上緩緩行駛,車輪軋過積水的聲音單調而沉悶。顧晏之閉目靠在車壁上,外頭的燈籠光影透過紗簾,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陰影。
侍衛長周平坐在對面,幾次欲言又止。
他跟隨顧晏之四年,從京畿衛到邊關戰場,從未見過將軍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樣。即便是最慘烈的戰役後,顧晏之也總是挺直脊梁,不會像現在這樣,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將軍,到了。”馬車停下,周平低聲提醒。
顧晏之緩緩睜眼,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的眸子此刻空洞無神。他掀簾下車,衛國公府門前的燈籠在雨中暈開一團昏黃的光。門房見了他,忙不迭地撐傘迎上來。
“將軍,您可算回來了,夫人派人來問了好幾次...”門房的話在看清顧晏之的臉色時戛然而止。
顧晏之擺擺手,示意他退下,獨自一人穿過庭院,走向那座如今只屬於他一個人的府邸。
雨中的府邸寂靜得可怕。廊下的燈籠在風中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他推開主院的門,一股久無人居的清冷氣息撲面而來。
這裏,曾是他和小碗的婚房。
四年前那個倉促的婚禮後,他幾乎不曾在這裏過夜。不是宿在書房,就是被母親以各種理由留在前院。即使偶爾回來,也總是深夜來,清晨走,從不曾仔細看過這個院子,這個他名義上的“家”。
如今,小碗不在了,他卻第一次真正地,獨自一人站在這裏。
屋內陳設簡單得近乎簡陋。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套桌椅,梳妝台上空空如也,連面銅鏡都沒有。這哪裏像國公府嫡子、正三品將軍夫人的居所?
顧晏之的手指撫過積了薄灰的桌面,心中一陣刺痛。他從未關心過她在這裏過的是什麼樣的子。
“夫君回來了?”記憶中,小碗總是站在廊下,見他回來,便會露出溫婉的笑容,輕聲問候。
而他呢?他要麼冷淡地“嗯”一聲,要麼直接無視,徑直走向書房。多少次,他看到她眼中的光彩因他的冷漠而黯淡,卻從未在意。
他現在才明白,那聲“夫君”背後,藏着多少小心翼翼的期待;那個笑容下面,又掩着多少被辜負的深情。
顧晏之走到衣櫃前,猶豫片刻,猛地拉開了櫃門。
櫃子裏空空蕩蕩,只在角落整整齊齊地疊放着幾件女子的衣物。最上面,是一件半舊的披風,灰色的面料,針腳細密,正是老嫗口中說的,小碗一針一線爲他縫制的那件。
他伸手拿起披風,指尖觸碰到柔軟的布料,仿佛還能感受到制衣人手上的溫度。
披風下,放着一本薄薄的冊子。顧晏之微微一怔,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