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公裏外的王家溝，夜色像是一口扣死的黑鍋，沉甸甸地壓在連綿的大山上。
風像是有了實體，順着地窖那扇破木門的縫隙往裏鑽。
嗚嗚咽咽的，像是有鬼在哭。
念念縮在地窖最裏面的角落裏。
這裏是她的“家”。
也是養母王翠花嘴裏的“豬圈都不如的地方”。
地窖裏沒有燈。
只有那一絲絲從門縫裏漏進來的月光，慘白慘白的，照在發黴的稻草堆上。
念念太冷了。
她身上那件單薄的破棉襖，裏面的棉花早就板結成了一塊一塊的硬疙瘩。
本擋不住這透骨的寒氣。
小小的身子蜷縮成一團，像是一只受傷的小刺蝟。
肚子早就餓得不叫了。
因爲已經沒有力氣叫了。
那種火燒火燎的飢餓感過去後，現在只剩下一種空蕩蕩的疼。
像是有一只大手，在肚子裏狠狠地攥着她的腸子。
“媽媽……”
念念小聲地喊了一句。
聲音啞得像是吞了一把沙子。
沒有人回應她。
只有一只肥碩的大老鼠，從稻草堆深處探出了頭。
那雙綠豆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貪婪的光。
它盯着念念。
似乎在評估這個小東西還有沒有反抗的力氣。
它想要搶念念身下那一點點稍微爽一點的稻草。
念念看到了那只老鼠。
她沒有力氣趕它走。
甚至，她那雙昏沉沉的大眼睛裏，流露出一絲羨慕。
老鼠有厚厚的毛。
老鼠肯定不冷。
老鼠還能偷東西吃，肯定也不餓。
“念念……也想長毛毛……”
小團子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就在她的意識快要墜入無邊黑暗的時候。
那個奇怪的聲音又在腦子裏響了起來。
“檢測到宿主生命體征微弱，神筆系統強制激活。”
“新手大禮包已發放。”
“請宿主查收。”
念念不懂什麼是系統。
也不懂什麼是大禮包。
她只覺得手心裏突然一沉。
好像多了個東西。
冰冰涼涼的。
是一棍子？
念念費力地抬起手，借着那一絲慘白的月光看了看。
是一支筆。
一支看起來比村口垃圾堆裏撿來的還要破的毛筆。
筆杆上的漆都掉光了，露出裏面黑黝黝的木頭。
筆尖上的毛也禿了好幾塊，像是一只得了癩皮病的狗。
“是……媽媽送的嗎？”
念念眨了眨眼睛，睫毛上掛着冰晶。
她以前聽鄰居家的小姐姐說過，如果乖乖的，媽媽就會從天上送禮物下來。
可是念念不識字。
也不會寫字。
媽媽爲什麼要送一支筆呢？
“咕嚕嚕……”
肚子又不爭氣地響了一聲。
這次響得驚天動地。
胃裏那種絞痛感，瞬間讓念念的小臉皺成了一團。
好餓啊。
真的好餓啊。
念念想起了前幾天，王翠花帶着那個胖兒子去趕集。
回來的時候，那個胖哥哥手裏拿着一個白白胖胖的東西。
冒着熱氣。
聞起來香死人了。
那個胖哥哥吃得滿嘴流油。
念念當時就在旁邊看着，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結果被王翠花一腳踹在了屁股上。
“看什麼看！那是肉包子！是你這種賠錢貨能吃的嗎？”
肉包子。
原來那個香香的東西叫肉包子。
念念握着手裏那支禿毛筆。
小手凍得通紅，骨節泛白。
她本能地想在地上畫畫。
以前餓的時候，她就會用石頭在地上畫大餅。
畫完了，假裝那是真的，抓起來往嘴裏塞。
雖然吃進去的都是土。
但心裏好像就沒那麼餓了。
念念顫顫巍巍地爬起來一點，跪在冰冷的泥地上。
手裏緊緊攥着那支筆。
“念念要吃包子……”
“吃大大的包子……”
小團子一邊吸着鼻涕，一邊在積滿灰塵的地上畫了起來。
她沒學過畫畫。
筆尖在地上劃過，留下一道道黑色的墨痕。
奇怪的是。
這筆明明沒有蘸墨水。
可畫出來的線條卻漆黑如墨，甚至在黑暗中隱隱發着光。
念念畫得很慢。
小手抖得厲害。
先畫一個圓圈。
不夠圓，像個壓扁的土豆。
然後在上面畫幾個褶子。
那是包子皮。
念念閉着眼睛，腦海裏拼命回憶着那天看到的肉包子。
它是白色的。
軟軟的。
咬一口會流出香香的湯。
“變出來……”
“變出來給念念吃……”
念念在心裏一遍遍地祈禱着。
隨着她最後一筆落下。
地窖裏的空氣突然凝固了一瞬。
緊接着。
那地上的墨跡，突然亮了起來！
不是那種刺眼的光。
而是一種柔和的、暖暖的金光。
光芒像是流水一樣，順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線條流動。
念念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忘了。
只見那個畫在地上的“醜包子”，竟然慢慢鼓了起來！
從二維的線條，變成了三維的實體。
先是輪廓，再是質感，最後是顏色。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
一個白白胖胖、冒着騰騰熱氣的大肉包子，就這麼憑空出現在了髒兮兮的稻草堆旁！
那熱氣嫋嫋升起，帶着一股霸道的肉香味。
瞬間填滿了這個充滿黴味的地窖。
“包……包子？”
念念傻眼了。
她伸出一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
軟的！
熱的！
真的！
那股香味直往鼻子裏鑽，勾得念念肚子裏的饞蟲都要瘋了。
她再也顧不上什麼害怕，也顧不上燙。
一把抓起那個比她拳頭還大的包子。
張開嘴，狠狠地咬了一口！
“唔！”
滾燙的湯汁瞬間在嘴裏爆開。
燙得念念舌頭一縮。
但是……
好香啊！
真的好香啊！
那是肉的味道，是油脂的味道，是碳水化合物帶來的最原始的滿足感。
念念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混着鼻涕，一起流進了嘴裏。
鹹鹹的，甜甜的。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
兩只手捧着包子，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貝。
腮幫子鼓鼓的，像只護食的小倉鼠。
幾口就把一個大包子吞進了肚子裏。
噎得她直翻白眼，趕緊用小拳頭捶了捶口。
一股暖流順着食道滑進胃裏。
那種空蕩蕩的疼痛感終於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讓人想哭的飽腹感。
念念舔了舔手指頭上沾着的油星。
意猶未盡。
她看着手裏那支破筆，眼睛亮晶晶的。
像是藏了兩顆星星。
“筆筆……好厲害……”
念念小聲地誇了一句。
還在筆杆上蹭了蹭小臉。
吃飽了。
可是周圍還是好冷啊。
剛才吃包子帶來的那點熱量，很快就被地窖裏的寒氣給吸了。
念念打了個哆嗦。
牙齒又開始上下打架。
她看了看角落裏那只一直在盯着她看的大老鼠。
老鼠似乎也被剛才那一幕嚇到了，縮在洞口不敢動。
“念念冷……”
念念抱緊了膝蓋。
她想起了王翠花屋裏的那床大棉被。
紅色的緞面，上面繡着大牡丹花。
看起來就暖和。
王翠花每天都裹在裏面嗑瓜子。
念念每次路過，都能聞到那被子上曬過太陽的味道。
“我也想要被子……”
“要暖暖的被子……”
念念重新握緊了神筆。
她在包子留下的油印子旁邊，找了一塊稍微淨點的地方。
開始畫畫。
這次她畫得更認真了。
畫一個大大的長方形。
要很大很大，能把念念全都包進去。
還要厚厚的。
像雲朵一樣。
念念一邊畫，一邊在腦子裏想着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
暖洋洋的。
像是媽媽的手。
最後一筆落下。
金光再次閃爍。
“呼——”
空氣中仿佛傳來一聲輕響。
一床厚實的棉被，憑空落了下來。
正好蓋在念念的身上。
這被子雖然看起來有些舊，補丁摞補丁的。
並沒有王翠花那床那麼好看。
但是。
它太厚實了！
足足有十斤重！
壓在身上，沉甸甸的，卻讓人無比安心。
最重要的是。
這被子裏竟然帶着一股濃濃的、像是剛從烈下暴曬回來的陽光味道！
還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
暖意瞬間包裹了念念凍僵的身體。
她驚呼了一聲，整個人都陷進了柔軟的棉花裏。
好暖和。
從來沒有這麼暖和過。
念念把小臉埋進被子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是媽媽的味道嗎？
她不知道。
但她覺得，這就是天堂了。
有了飽飽的肚子。
有了暖暖的被子。
那種一直纏繞着她的恐懼和絕望，終於慢慢退去。
困意像水一樣涌了上來。
念念手裏還緊緊攥着那支筆。
眼皮越來越沉。
“謝謝筆筆……”
小團子嘟囔了一句。
嘴角掛着一絲甜甜的笑。
在那個陰暗溼的地窖裏。
在這個寒風呼嘯的冬夜。
她第一次，睡了一個安穩覺。
而在她身旁的牆壁上。
那個還沒透的包子圖案，和那個歪歪扭扭的被子圖案。
正在黑暗中，散發着微弱而神秘的光暈。
仿佛在守護着這個苦命的小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