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連來,朱權心裏總懸着一塊石頭。羽林衛百戶的關注像一把雙刃劍,既藏着脫離苦役的契機,也埋着身份暴露的風險。他越發謹言慎行,白裏在堤壩上埋頭苦,指尖磨出的厚繭裹着泥土,肩上扛着石塊的勒痕一深過一,卻始終不敢有半分懈怠;夜裏窩在充斥着黴味與汗臭的窩棚裏,便借着微弱的月光,在心裏復盤洪武五年的野史細節,試圖從零星記載裏,尋到能借力的契機,或是規避未知的凶險。

周武的傷勢已大好,白裏依舊敢替勞工們說句公道話,只是比先前收斂了幾分鋒芒,偶爾歇工間隙,會拉着朱權坐在江邊的亂石上,聊些軍中舊事,或是江寧周邊的風土人情。朱權也樂得聽他多說,既能摸清周遭局勢,也能從他口中打探些官場與軍方的門道——周武曾在軍中待過,雖只是普通士卒,卻比尋常流民更懂洪武年間的權力脈絡。

“那位羽林衛百戶,姓蕭名策,聽說年少成名,是從戰場上拼出來的,性子剛正,最是看不慣欺壓百姓的齷齪事。”這午後,兩人趁着監工換班的空隙,躲在堤壩內側的陰影裏歇腳,周武望着江面渾濁的水流,低聲對朱權說道,“江寧知縣向來趨炎附勢,這次他小舅子李虎被抓,定然不敢徇私,只是怕會記恨上咱們,後怕是要多些提防。”

朱權攥着手裏半塊沒吃完的粗糧餅,咬下一口,澀的麥麩刮得喉嚨發緊,聞言點頭道:“蕭百戶雖正直,卻未必能常留江寧,知縣的記恨確實是隱患。只是咱們如今身無長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熬到拿到路引再說。”他心裏清楚,李虎之事只是小曲,江寧官場的盤錯節遠非表面那般簡單,洪武年間的官員多是如履薄冰,卻也不乏爲私利鋌而走險之輩,稍有不慎,便可能淪爲權力博弈的犧牲品。

周武嘆了口氣,目光落在遠處勞作的勞工身上,神色間滿是悲憫:“這修堤的活計,本就是拿命換活路,前些子連暴曬,已有三個勞工中暑倒了,監工卻只當沒看見,扔在窩棚裏自生自滅,昨去看,已是沒了氣。”

朱權心裏一沉,野史中多有記載洪武年間徭役苛重、勞工死傷無數的舊事,如今親見,更覺觸目驚心。他低頭看着自己滿是泥污的雙手,指尖的傷口在勞作中反復裂開又結痂,心裏的緊迫感愈發強烈:必須盡快離開這裏,哪怕暫時無法擺脫流民身份,也不能困死在這堤壩上。

正說着,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塵土飛揚間,幾匹駿馬朝着工地疾馳而來,爲首之人一身玄色鎧甲,腰懸長刀,正是那解圍的羽林衛百戶蕭策。宋主事早已聞訊迎了上去,躬身而立,神色恭敬。

朱權與周武對視一眼,連忙起身站到一旁,垂首斂目,不敢貿然抬頭。蕭策的目光掃過工地,掠過勞作的勞工,最後竟徑直朝着朱權二人的方向走來。朱權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沁出冷汗,暗自揣測蕭策的來意。

“你二人便是那反抗李虎的勞工?”蕭策在兩人面前駐足,聲音沉穩,目光銳利如鷹,落在朱權身上時,多了幾分審視。

周武率先躬身行禮:“回大人,正是屬下二人。”

蕭策頷首,目光掠過周武身上尚未完全消退的傷痕,又看向朱權,開口問道:“你叫朱石?祖籍鳳陽?”

“回大人,正是。”朱權低頭應聲,聲音平穩,盡量不讓自己露出半分破綻。

“鳳陽乃龍興之地,你既是鳳陽人,爲何會流落江寧,淪落到修堤的境地?”蕭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卻帶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朱權早已在心裏盤算好說辭,聞言緩緩抬頭,眼神裏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苦澀與無奈:“回大人,晚輩自幼父母雙亡,家鄉遭戰亂波及,田地盡毀,只能四處漂泊謀生,輾轉來到江寧時已身無分文,聽聞官府招募修堤勞工可給路引,便前來應征,只求能有個安身立命的去處。”他刻意放緩語速,語氣懇切,句句貼合流民的處境,又暗合鳳陽戰亂後的實情——洪武初年,鳳陽雖爲龍興之地,卻因早年戰亂與遷徙,民生凋敝,流民衆多,這番說辭倒也經得起推敲。

蕭策靜靜聽着,目光在他臉上停留片刻,似乎在判斷真假,半晌才緩緩開口:“你身形壯實,眼神清亮,不似尋常久歷飢寒的流民,倒像是讀過些書,或是練過些氣力?”

朱權心裏一驚,沒想到蕭策觀察如此細致,連忙低頭道:“晚輩幼時曾跟着鄉鄰識過幾個字,平裏也會幫着鄉鄰些粗活,故而身子還算結實,不敢與大人提及讀書練氣之事。”他不敢承認自己讀過書,洪武年間對民間識字之人雖不禁止,卻多有留意,尤其是流民中的識字者,更容易被懷疑身份,只能模糊帶過。

蕭策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淡不可察的弧度,不再追問,轉而看向周武:“你曾在軍中服役?”

周武心頭一震,沒想到自己的過往竟被看穿,連忙如實答道:“回大人,屬下曾在徐將軍麾下當過三年士卒,後在戰場上負傷,故而退伍回鄉,怎料家鄉遭水患,無奈之下才來此修堤。”提及過往,他的語氣裏帶着幾分落寞。

“徐將軍?是徐達將軍?”蕭策眼神微動,語氣多了幾分鄭重。徐達乃開國功臣,威望甚高,蕭策早年也曾在其麾下效力過一段時,對麾下士卒向來多有體恤。

“正是。”周武點頭應道。

蕭策頷首,看向二人的目光柔和了幾分:“你二人雖爲勞工,卻有骨氣、有膽識,不似尋常流民那般畏縮。如今修堤工程吃緊,監工雖有約束,卻仍需可靠之人協助看管勞工、調度活計,不知你二人是否願意擔此重任?”

朱權與周武皆是一愣,萬萬沒想到蕭策竟會委以重任。協助看管勞工、調度活計,雖依舊是苦差,卻不用再整埋頭重活,更重要的是,能脫離普通勞工的身份,近距離接觸宋主事乃至蕭策等人,後若是表現得當,或許能有更多機會。

周武率先反應過來,連忙躬身道:“多謝大人抬舉,屬下願往!”

朱權也回過神,跟着行禮:“晚輩多謝大人賞識,定當盡心竭力,不辜負大人所托。”

蕭策滿意點頭:“好,即起,你二人便協助宋主事打理工地事務,薪資照比普通勞工加倍,口糧也可多領一份,若有成效,後完工,本官可爲你二人謀個更好的去處。”

“多謝大人!”二人齊聲謝道,心裏難掩激動。這突如其來的機遇,像是在絕境中劈開了一道光,讓他們看到了擺脫困境的希望。

蕭策交代完事情,便與宋主事寒暄幾句,騎馬離去。宋主事看着朱權與周武,臉上也多了幾分和善:“二位能得蕭大人賞識,實屬幸運,後打理工地事務,需盡心盡責,莫要辜負了蕭大人的信任。”

“主事放心,我二人定當謹慎行事。”朱權連忙應道。

接下來幾,朱權與周武便脫離了普通勞工的隊伍,開始協助宋主事打理工地事務。他們每的工作便是清點勞工人數、調度勞作分工、查驗工程進度,偶爾還要協助分發口糧、處理勞工間的。雖依舊忙碌,卻比先前輕鬆了不少,不用再受監工的隨意呵斥鞭打,口糧也確實豐厚了些,每能領到兩個粗糧餅,米湯也濃稠了許多。

朱權做事極爲謹慎,清點人數時細致入微,生怕出錯;調度分工時也盡量公平,據勞工的體力分配活計,避免有人因勞累過度病倒;遇到勞工間的,也會耐心調解,既不偏袒,也不苛責,漸漸贏得了不少勞工的認可。周武則憑借着早年在軍中的經驗,擅長調度衆人協作,尤其是在搬運重物、加固堤壩時,總能安排得井井有條,提高不少效率。

宋主事看在眼裏,對二人愈發信任,偶爾會將一些登記造冊的瑣事交給朱權處理。朱權雖久未提筆,卻也能勉強寫出工整的字跡,每次都能妥善完成,這讓宋主事更加放心,對他的態度也愈發和善,偶爾會與他閒聊幾句,提及一些官場的規矩與江寧的局勢。

朱權趁機從宋主事口中打探到不少有用的信息:如今修堤工程已完成大半,預計再過一月便可完工,屆時確實會給勞工們發放臨時路引;江寧知縣姓王,爲人貪婪狡詐,此次李虎被抓,雖不敢徇私,卻對蕭策與工地之事懷恨在心,暗中派了人在工地附近打探,似有不軌之心;蕭策此次巡查江寧,除了督查修堤工程,還肩負着清查地方流民、排查奸細的任務,故而對工地的勞工格外關注。

得知這些信息,朱權心裏的警惕更甚。王知縣的記恨是明面上的威脅,而蕭策清查奸細的任務,更是讓他如芒在背——他這個“異鄉人”的身份,最怕的便是被當成奸細排查。他暗自告誡自己,後行事需更加低調,萬萬不能露出任何破綻,尤其是在蕭策面前,更要謹言慎行。

這傍晚,朱權忙完手頭的事,正準備回窩棚休息,卻被宋主事叫住:“朱石,蕭大人今傍晚要來工地巡查,你隨我一同等候迎接。”

朱權心裏一動,連忙應道:“是,主事。”他知道,這是與蕭策拉近關系的好機會,若是能讓蕭策更加信任自己,後或許能借助他的力量,徹底解決身份問題,甚至謀個正經差事。

夕陽西下,餘暉灑在渾濁的江面上,泛着一層暗沉的金光。朱權跟着宋主事站在渡口旁的帳篷外,靜靜等候着蕭策的到來。不多時,馬蹄聲再次響起,蕭策帶着幾個隨從騎馬而來,身後還跟着兩個穿着文士服飾的人,似是他的幕僚。

“蕭大人。”宋主事連忙躬身行禮,朱權也跟着躬身問好。

蕭策翻身下馬,點頭示意,目光落在朱權身上,開口問道:“近工地事務打理得如何?勞工們可有異動?”

朱權連忙答道:“回大人,一切安好。勞工們勞作勤勉,並無異動,工程進度也按計劃推進,預計一月後便可順利完工。”

蕭策頷首,滿意道:“做得不錯。今召你前來,是有一事要問你。”

“大人請講,晚輩知無不言。”朱權恭敬道。

“你既識得字,想必對江寧周邊的地形有所了解,”蕭策看向江面,語氣凝重,“近江水水位漸上漲,天氣也變幻莫測,恐有暴雨將至,若暴雨來襲,江水暴漲,此處堤壩雖已加固大半,卻仍有坍塌風險,你可有什麼應對之策?”

朱權心裏一驚,他倒是忘了,洪武五年夏季,應天府周邊確實爆發過一次不小的水患,野史中記載,此次水患導致江寧周邊堤壩多處坍塌,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沒想到竟來得如此之快。他連忙收斂心神,仔細思索起來。

前世他雖不是水利專家,卻也看過不少關於防洪治水的資料,結合眼前堤壩的情況,很快便有了思路:“回大人,若暴雨來襲,江水暴漲,需從三方面應對。其一,加固堤壩薄弱之處,尤其是先前坍塌過的地段,可多堆積石塊與夯土,外側鋪一層茅草與木板,減少江水沖刷;其二,開挖泄洪溝渠,在堤壩內側挖掘幾條淺溝,若堤壩出現滲水情況,可及時將水排出,避免堤壩被泡軟坍塌;其三,準備應急物資,囤積足夠的石塊、木料與麻袋,再安排勞工輪流值守,一旦發現堤壩有險情,可及時搶修。”

他語速平穩,條理清晰,將應對之策一一說明,每一條都貼合實際,極具可作性。蕭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身旁的幕僚也紛紛點頭,面露認可之色。

“沒想到你竟有如此見識,倒是本官小覷你了。”蕭策語氣帶着幾分欣賞,“你的提議甚合情理,即刻便按你所說的去做,宋主事,你負責調度人手開挖泄洪溝渠,朱石,你負責籌備應急物資、加固堤壩薄弱地段,周武,你負責安排勞工輪流值守,務必在三內完成所有準備工作,不得有誤!”

“是,大人!”宋主事、朱權與聞訊趕來的周武齊聲應道。

蕭策又叮囑了幾句注意事項,便帶着隨從離去。夜色漸濃,宋主事立刻召集監工與骨勞工,分配任務,工地瞬間忙碌起來,燈火通明,勞工們拿着工具,各司其職,雖然疲憊,卻因有了明確的應對之策,少了幾分慌亂。

朱權不敢耽擱,立刻帶着一批勞工前往堤壩薄弱地段,指揮衆人堆積石塊、夯實夯土。夜裏的江水泛着寒氣,風吹在身上冷颼颼的,朱權卻絲毫不敢懈怠,親自上陣搬運石塊,與勞工們一起勞作,額頭上的汗水順着臉頰滑落,浸溼了衣衫,卻渾然不覺。

周武也迅速安排好了值守班次,每兩個時辰換一批勞工,值守的勞工拿着火把,在堤壩上來回巡查,密切關注着江水的變化。宋主事則帶着人開挖泄洪溝渠,雖然夜色昏暗,卻也進展順利。

接下來的三,工地上所有人都拼盡全力,夜勞作。朱權幾乎沒合過眼,白裏籌備應急物資、督查加固進度,夜裏便跟着值守的勞工一起巡查堤壩,眼睛裏布滿了紅血絲,聲音也變得沙啞,卻依舊精神緊繃,不敢有半分鬆懈。他知道,此次水患關系重大,若是應對不當,不僅堤壩會坍塌,工地上數百名勞工怕是都難以幸免,他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也會付諸東流。

第三傍晚,所有準備工作終於完成。堤壩薄弱地段已加固完畢,外側鋪好了茅草與木板,抵御沖刷的能力大幅提升;幾條泄洪溝渠蜿蜒曲折,從堤壩內側延伸至遠處的窪地,足以應對滲水情況;應急物資也囤積充足,石塊、木料堆成了小山,麻袋裏裝滿了沙土,隨時可以動用;勞工值守也安排妥當,人人嚴陣以待。

朱權站在堤壩上,望着渾濁的江水,心裏稍安。只是天邊的烏雲越來越濃,壓得極低,空氣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偶爾傳來幾聲悶雷,預示着暴雨即將來臨。

果不其然,入夜後,狂風驟起,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生疼,江水在暴雨的沖刷下,水位迅速上漲,水流愈發湍急,渾濁的江水拍打着堤壩,發出轟隆的聲響,像是要將堤壩吞噬一般。

“不好!江水漲得太快了,堤壩西側出現滲水!”值守的勞工高聲喊道,語氣裏滿是驚慌。

朱權心裏一緊,立刻帶着人朝着西側堤壩跑去。只見堤壩西側的夯土處,已滲出不少江水,順着堤壩往下流淌,若是不及時處理,用不了多久,堤壩便會被泡軟坍塌。

“快!拿麻袋來,裝滿沙土,堵住滲水口!”朱權高聲下令,聲音在暴雨中依舊清晰有力。

勞工們立刻扛來裝滿沙土的麻袋,朝着滲水口跑去。朱權親自上前,指揮衆人將麻袋堆疊在滲水口處,又讓人用夯土夯實,阻止江水繼續滲出。雨水順着他的頭發往下淌,模糊了視線,他卻死死盯着滲水口,不敢有半分分心。

周武也帶着值守的勞工趕來支援,衆人齊心協力,很快便將滲水口堵住。可沒過多久,東側堤壩又傳來險情,一處木板被江水沖垮,石塊滾落,江水順着缺口涌了進來。

“東側堤壩出事了,快過去支援!”朱權高聲喊道,帶着人朝着東側堤壩跑去。暴雨越下越大,狂風卷着江水,濺起數尺高的浪花,腳下的堤壩溼滑難行,不少勞工都險些摔倒。

衆人趕到東側堤壩時,缺口已擴大了數尺,江水洶涌地涌入,堤壩內側的土地已被淹沒,泄洪溝渠雖在發揮作用,卻難以應對如此迅猛的水流。宋主事也趕了過來,臉色蒼白,聲音帶着顫抖:“朱石,這可如何是好?缺口越來越大,怕是堵不住了!”

朱權望着洶涌的江水,大腦飛速運轉,若是硬堵,怕是難以奏效,反而會讓更多勞工受傷,唯有另尋他法。他目光掃過不遠處堆積的木料,突然有了主意:“周大哥,你帶人將木料搬到缺口兩側,搭建支架,阻止缺口繼續擴大;宋主事,你讓人將所有麻袋都運過來,填滿缺口;其他人跟我一起,在缺口外側堆積石塊,減緩江水沖刷!”

事不宜遲,衆人立刻按照朱權的吩咐行動起來。周武帶着人扛起木料,在缺口兩側快速搭建支架,木料深深入泥土中,牢牢固定住,有效阻止了缺口的擴大;宋主事讓人源源不斷地運來麻袋,將缺口層層填滿;朱權則帶着人搬運石塊,在缺口外側堆積起一道石牆,減緩江水的沖擊力。

暴雨依舊肆虐,江水不斷上漲,每個人都在拼盡全力,身上的衣衫早已溼透,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汗水,不少人手上、身上都被石塊劃傷,卻沒有一人退縮。朱權的手臂被木料蹭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鮮血混着雨水往下淌,他咬着牙,依舊奮力搬運着石塊,心裏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守住堤壩,不能讓所有人的努力付諸東流。

就在衆人快要將缺口堵住時,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巨響,伴隨着勞工們的驚呼:“不好了!北側堤壩坍塌了!”

朱權心裏一沉,北側堤壩是最早坍塌過的地段,雖已加固,卻依舊是最薄弱的地方,如今江水暴漲,終究還是沒能守住。北側堤壩坍塌,江水如脫繮的野馬般洶涌而出,朝着工地與不遠處的村莊沖去,工地上的窩棚瞬間被沖垮,不少來不及躲避的勞工被江水卷走,發出淒厲的呼救聲。

“快!所有人撤離到高處!”朱權高聲喊道,聲音裏帶着一絲絕望。事已至此,北側堤壩坍塌,已無力回天,唯有盡快撤離,才能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衆人聞言,紛紛朝着堤壩旁的高地跑去,混亂中,不少人摔倒在地,又被其他人扶起,互相攙扶着,朝着高地奔去。朱權一邊跑,一邊留意着身邊的人,看到一個年幼的勞工被江水絆倒,立刻沖過去將他拉起,帶着他一起朝着高地跑去。周武也在一旁救助落水的勞工,將他們一個個拉到安全地帶。

宋主事臉色慘白,被隨從攙扶着,朝着高地走去,嘴裏喃喃道:“完了,全都完了……”

朱權帶着衆人好不容易爬到高地上,回頭望去,只見江水已淹沒了整個工地,堤壩多處坍塌,渾濁的江水卷着木料、石塊與窩棚的殘骸,肆意流淌,不遠處的村莊也已被江水淹沒大半,隱約能看到村民們的呼救聲與掙扎的身影,場面慘不忍睹。

暴雨依舊沒有停歇的跡象,江水還在不斷上漲,高地上的衆人渾身溼透,瑟瑟發抖,臉上滿是恐懼與絕望。不少人看着被江水淹沒的家園與親人,忍不住放聲痛哭,哭聲在暴雨中顯得格外淒慘。

朱權站在高地邊緣,望着眼前的慘狀,心裏滿是沉重。他雖提前做了準備,卻終究沒能阻止水患的爆發,洪武年間的天災人禍,竟如此殘酷無情。他轉頭看向身邊的周武,只見他眉頭緊鎖,眼神裏滿是焦慮,正望着被江水淹沒的村莊,不知在想些什麼。

“周大哥,現在該怎麼辦?”朱權低聲問道,如今江水肆虐,他們被困在高地上,糧食與飲水都極度匱乏,若是暴雨一直不停,江水持續上漲,怕是用不了多久,就連高地也會被淹沒,所有人都將陷入絕境。

周武回過神,沉聲道:“只能等暴雨停歇,江水退去。在此之前,我們必須清點人數,統計剩餘的糧食與飲水,安排人手值守,防止有人落水,同時留意周邊的情況,看看是否有救援到來。”

朱權點頭,立刻與周武一起清點人數。經過清點,工地上原本三百多名勞工,如今只剩下兩百餘人,近百人要麼被江水卷走,要麼下落不明,傷亡慘重。剩餘的糧食與飲水也極爲匱乏,只剩下幾袋粗糧與少量清水,本支撐不了多久。

朱權將情況告知衆人,讓大家節省糧食與飲水,同時安排人手輪流值守,密切關注江水與天氣的變化。高地上的衆人漸漸冷靜下來,雖然依舊恐懼,卻也知道慌亂無用,只能默默等待救援。

朱權靠在一塊巨石上,渾身冰冷,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他望着漫天的暴雨,心裏滿是擔憂。此次水患爆發,堤壩坍塌,他與宋主事、周武作爲負責籌備應急事務的人,怕是難辭其咎,蕭策若是前來問責,他們定然難逃懲罰。而且,被困在高地上,糧食飲水短缺,暴雨不知何時才能停歇,若是救援遲遲不到,衆人怕是都難以存活。

更讓他擔心的是,王知縣一直對工地懷恨在心,此次水患爆發,他若是趁機發難,將責任都推到他們身上,甚至誣陷他們通敵叛國、故意破壞堤壩,以洪武年間的律法,他們怕是性命難保。

想到這裏,朱權心裏的危機感愈發強烈。他必須想辦法盡快脫離困境,找到救援,同時洗清自己的嫌疑。他抬頭看向遠處,暴雨中,隱約能看到江寧縣城的方向,只是距離遙遠,江水阻隔,本無法靠近。

就在這時,周武走到他身邊,低聲道:“朱兄弟,你有沒有覺得,此次水患有些蹊蹺?北側堤壩雖薄弱,卻也經過了加固,按理說不該如此輕易坍塌,或許……是有人暗中作祟?”

朱權心裏一動,周武的話提醒了他。野史中記載,洪武五年的江寧水患,雖有天災因素,卻也有人爲作祟的成分,據說有人暗中破壞堤壩,趁機囤積糧食,。難道此次北側堤壩的坍塌,並非意外,而是人爲破壞?

若是如此,事情便更加復雜了。破壞堤壩之人,定然是爲了某種私利,而他們這些負責堤壩事務的人,很可能會成爲替罪羊。朱權皺緊眉頭,沉聲道:“此事確實可疑,只是如今沒有證據,只能暫時壓在心裏。待水退之後,再暗中調查,若是真有人作祟,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周武點頭:“所言極是。如今當務之急是保住性命,等待救援。蕭大人向來體恤百姓,得知水患爆發,定然會盡快派人前來救援,我們只需耐心等待。”

朱權點了點頭,心裏卻依舊沒底。蕭策雖正直,卻遠在江寧縣城,此次水患嚴重,縣城怕是也受了波及,能否及時派出救援,還是個未知數。而且,就算蕭策派人前來救援,王知縣若是從中作梗,救援也可能會延誤。

暴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清晨,終於漸漸停歇,天空漸漸放晴,烏雲散去,露出一絲微弱的陽光。江水的上漲速度也漸漸放緩,開始緩慢回落。高地上的衆人見狀,臉上露出了一絲希望。

朱權連忙讓人查看江水回落的情況,估算着何時能退到安全線以下。同時,他讓衆人收集雨水,過濾後作爲飲水,節省剩餘的清水,又將粗糧分成小份,每人每只發放少量,勉強維持體力。

就在衆人期盼着救援到來時,遠處突然傳來馬蹄聲,順着聲音望去,只見一隊騎兵朝着高地疾馳而來,爲首之人正是蕭策,身後跟着數十名騎兵與不少手持救援物資的士卒。

“是蕭大人!救援來了!”高地上的衆人見狀,紛紛歡呼起來,臉上滿是激動與喜悅。

朱權心裏也鬆了口氣,蕭策果然及時趕來救援,這下總算暫時脫離了險境。他與周武、宋主事連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禮:“參見蕭大人。”

蕭策翻身下馬,臉色凝重地看着被江水淹沒的工地與村莊,眼神裏滿是痛心,隨即看向三人,沉聲道:“堤壩坍塌情況如何?傷亡人數有多少?”

宋主事連忙上前,將工地的情況一一稟報,語氣帶着愧疚:“回大人,北側堤壩完全坍塌,其餘地段也有多處損毀,勞工傷亡近百人,周邊村莊也被江水淹沒,村民傷亡不明……是屬下無能,未能守住堤壩,還請大人降罪。”

蕭策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此次水患嚴重,非你一人之過,不必過於自責。當務之急是救援受災百姓,清理堤壩,重建家園。”他話鋒一轉,看向朱權,“昨你提出的應對之策極爲周全,若非你提前籌備,傷亡怕是會更加慘重。此次你護堤有功,本官會如實上報,爲你請功。”

朱權連忙躬身道:“大人謬贊,晚輩只是做了分內之事,護堤是衆人之功,不敢獨攬。只是晚輩懷疑,北側堤壩的坍塌並非意外,似有人暗中破壞,還請大人明察。”

蕭策眼神一沉:“哦?你有何依據?”

“北側堤壩雖爲薄弱地段,卻已按大人的吩咐加固完畢,足以抵御此次洪水,卻在關鍵時刻突然坍塌,且坍塌之處正是加固時最爲牢固的地方,實屬可疑。”朱權沉聲說道,“而且,水患爆發前,曾有不明身份之人在北側堤壩附近徘徊,只是當時籌備應急事務繁忙,未能多加留意。”

蕭策聞言,臉色愈發凝重:“此事事關重大,若真有人暗中破壞堤壩,殘害百姓,本官定要將其揪出,嚴懲不貸!”他立刻下令,讓手下士卒分成兩隊,一隊負責救援受災百姓、運送救援物資,另一隊則負責勘察北側堤壩坍塌之處,尋找人爲破壞的證據。

士卒們立刻行動起來,救援工作有序展開。蕭策又讓宋主事統計傷亡人數與損失情況,安排勞工協助士卒清理廢墟、搭建臨時安置點,朱權與周武則協助勘察堤壩坍塌現場,尋找線索。

朱權跟着士卒來到北側堤壩坍塌之處,江水已回落不少,坍塌的堤壩露出了底部的夯土與石塊。他仔細查看着坍塌的痕跡,發現堤壩底部的夯土有被挖掘過的痕跡,石塊也有鬆動的跡象,顯然是有人暗中挖掘堤壩底部,破壞了堤壩的基,才導致堤壩在江水暴漲時輕易坍塌。

“蕭大人,此處確實有人爲破壞的痕跡!”朱權高聲喊道,指着堤壩底部的痕跡對趕來的蕭策說道。

蕭策蹲下身,仔細查看了一番,臉色鐵青:“大膽狂徒,竟敢破壞堤壩,殘害百姓,簡直罪該萬死!”他站起身,眼神銳利,沉聲道:“立刻擴大勘察範圍,尋找更多證據,同時派人調查近期在工地附近徘徊的不明身份之人,務必盡快查出幕後真凶!”

“是,大人!”士卒們齊聲應道,立刻擴大勘察範圍,四處尋找線索。

朱權站在一旁,看着蕭策震怒的神色,心裏清楚,此次人爲破壞堤壩之事,絕非普通流民所爲,背後定然有勢力支持,甚至可能與江寧官場有關。王知縣的身影,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裏,若是王知縣爲了報復蕭策,或是爲了趁機囤積糧食、搜刮錢財,暗中派人破壞堤壩,倒也符合他貪婪狡詐的本性。

只是,目前尚無證據指向王知縣,不能貿然定論。朱權暗自決定,後要多加留意江寧官場的動向,協助蕭策查明真相,若是能借此機會扳倒王知縣,不僅能洗清自己的嫌疑,或許還能得到蕭策的進一步賞識,爲自己在洪武年間的立足,增添一份保障。

水患過後的江寧,一片狼藉,救援與重建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朱權每協助蕭策處理各項事務,勘察線索、調度人手、安撫受災百姓,忙得不可開交,卻也越發沉穩練,漸漸得到了蕭策的器重。

只是,他心裏清楚,此次人爲破壞堤壩之事,背後牽扯甚廣,調查之路定然不會順利,甚至可能會遇到重重阻礙。而他這個“異鄉人”,夾在其中,既是機遇,也是危機,唯有步步爲營,謹慎行事,才能在這場風波中存活下來,尋到屬於自己的生路。洪武年間的風雨,從未停歇,他的絕境求生之路,也愈發艱難曲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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