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
當那骷髏般的老者再次從黑暗中踏出時，蝦仁正將一頭試圖偷襲的影魔生生撕成兩半。濃鬱的煞氣被他周身的魔氣旋渦貪婪吞噬，他甚至沒有回頭，猩黑的魔瞳已精準地鎖定了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威壓。
他甩掉手上粘稠的陰影殘骸，緩緩轉過身。數月非人的錘煉，已讓他褪去了最後一絲少年的青澀與惶恐。精悍的身軀挺拔如槍，肌理間暗流涌動的魔紋讓他看起來如同從深淵走出的修羅。面對這深不可測的老者，他眼中不再有被動承受的絕望，而是某種近乎平等的、冰冷的戰意。
老者深陷的眼窩中，兩簇藍火無聲跳動。他沒有任何前兆，幹枯的手指並指如刀，對着蝦仁所在的方位，極其隨意地一劃。
嘶——！
一道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灰線，無聲無息地切開了濃稠的黑暗，瞬間出現在蝦仁面前！
快！快到超越了思維的反應！
蝦仁渾身的魔血在千分之一刹那瘋狂尖嘯示警！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格擋或閃避的動作，只能憑借無數次生死間錘煉出的本能，將所有的魔氣瞬間凝聚於胸前！
嗤！
一聲輕響。
那灰線掠過，消失不見。
蝦仁僵在原地。他胸前凝聚的、足以抵擋之前那些魔物瘋狂攻擊的濃稠魔氣，如同熱刀切過的牛油，被輕易地一分爲二。他胸前那件早已破爛不堪的衣衫悄然裂開，其下皮膚上，出現了一道細長的白線。
下一刻，白線驟然迸裂，鮮血緩緩滲出。
一滴，兩滴，落在腳下漆黑的岩石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
蝦仁低頭，看着自己胸前那道不算太深、卻精準無比、恰到好處只破開皮肉的傷口，一股寒意第一次並非源於外界，而是從他魔血沸騰的心髒最深處滋生出來，瞬間竄遍四肢百骸。
那不是能量層面的碾壓，不是力量強度的比拼。
那是…技巧。
一種將力量凝聚到極致，運用到毫巔，只爲最有效率的…毀滅的技巧。
老者收回手指，沙啞的聲音如同寒風吹過冰棱：“力量…是基礎。用之…屠戮…是術。”
“殺人…無需…驚天動地。”
“只需…快、準、省。”
他再次抬手，這一次動作稍慢，仿佛刻意放緩，讓蝦仁看清。依舊是並指如刀，對着側方一塊突兀聳立的黑色巨岩凌空一劃。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
那足有數人高的堅硬巨岩，從中部出現一道平滑如鏡的斜線，上半部分緩緩滑落，轟然砸地，斷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凝力於一線…破堅…摧韌…斷魂。”老者的聲音毫無起伏，“感應…你欲斬斷之物的…‘隙’。”
隙？
蝦仁捂住胸前的傷口，魔氣運轉，傷口迅速止血愈合。他死死盯着那平滑的斷面，猩黑的瞳孔中魔光急速閃爍，全力感知着老者方才那一擊中蘊含的意念與力量流轉方式。
他模仿着老者的動作，並指如刀，對着另一塊較小的岩石，猛地凌空揮出！
嗤啦！
一道稀薄扭曲的黑色氣刃脫手飛出，撞在岩石上，卻只斬出一道深約寸許、邊緣參差不齊的溝壑，便潰散開來，反震力震得他手指發麻。
徒具其形，未得其神。
老者眼眶中的藍火漠然地看着，沒有任何表示，也沒有再出手。
蝦仁抿緊嘴唇，沒有絲毫氣餒。他再次抬手，沉心靜氣，不再追求力量的外放和聲勢，而是全力回憶老者那舉重若輕、凝練到極致的感覺，努力將奔騰的魔氣壓縮、再壓縮，凝聚於指尖。
一次，兩次，十次，百次…
在這絕對黑暗的死寂之地，時間失去意義。只有少年不知疲倦地重復着同一個動作，揮指，失敗，再揮指。魔氣時而潰散，時而勉強成型卻威力寥寥。指尖因反復的能量壓縮與反噬而皮開肉綻，又在魔血的作用下迅速愈合。
老者如同化作了一尊真正的雕像，立在遠處，無聲地旁觀，唯有眼眶中的藍火，偶爾會隨着蝦仁某一次稍具雛形的揮擊而極其微弱地波動一下。
不知過了多久。
蝦仁再一次並指揮出。
這一次，一道纖細、穩定、近乎純黑的線狀氣刃悄然射出，無聲無息地沒入前方岩石。
岩石表面出現了一道發絲般的細縫。
片刻沉寂後。
咔嚓。
那岩石沿着細縫，整齊地裂成了兩半，斷面雖不如老者那般光滑如鏡，卻也平整異常！
成功了！
蝦仁眼中猩紅光芒大盛，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剛涌上心頭——
老者的攻擊毫無征兆地再次降臨！
依舊是那無聲無息的死亡灰線，但這一次，不止一道！三道灰線呈品字形，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瞬間即至！
快！準！狠！
殺意凜然！
蝦仁瞳孔驟縮，所有的興奮瞬間化爲冰冷的警惕！生死一線的壓迫感讓他體內的魔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咆哮運轉！
躲不開！
他腦海中閃過老者的話——“感應…‘隙’！”
不是閃避攻擊的間隙，而是…攻擊本身的“隙”！
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猩黑的魔瞳中，那三道死亡灰線的軌跡似乎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他福至心靈，並指如刀，凝聚起方才領悟的凝力技巧，對着其中一道灰線側面某處看似最不穩定、能量流轉稍顯滯澀的“點”，猛地點出！
他指尖凝聚的黑色線芒與那道灰線輕輕一碰！
嗤！
沒有爆炸，沒有沖擊。
蝦仁指尖的黑色線芒瞬間崩潰，整條手臂如遭雷擊，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整個人被那股巨力震得向後倒滑出十數丈，腳下在黑岩上犁出兩道深溝。
但他點中的那道灰線，也因此微微一偏，與另外兩道擦着他的身體掠過，將他身後遠方的岩壁切出三道深不見底的平滑裂口！
擋住了！
雖然狼狽，雖然完全處於下風，但他確實精準地找到了那必殺一擊中極其微小的“隙”，並成功地影響了他的軌跡！
蝦仁穩住身形，那條手臂軟軟垂下，暫時無法動用，但他抬起頭，望向老者，魔瞳之中燃燒着灼灼的光芒。
老者靜靜地看着他，半晌，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冰冷，卻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辨別的意味：
“悟性…尚可。”
“生與死…方是…最好的…導師。”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融入黑暗。
蝦仁站在原地，看着老者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暫時廢掉的右臂，緩緩握緊了左拳。
殺人技…
他舔了舔不知何時變得尖利些許的牙齒，感受着魔血中那股對殺戮與毀滅愈發清晰的渴望和親和。
這幽冥裂谷，果然是他的無上洞天福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