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幽冥裂谷的底部失去了意義。只有無盡的黑暗、永恒的陰風,以及一輪輪殘酷到極致的錘煉。
蝦仁已經記不清自己被那骷髏般的老者“教導”了多少次。每一次,都是在生死邊緣徘徊。那老者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憐憫,出現的時間毫無規律,手段卻次次翻新,一次比一次酷烈。
有時是純粹的能量剝離,逼得蝦仁必須更快、更高效地吞噬煞氣,才能勉強保住本源不被抽幹。有時是恐怖的重壓,仿佛要將他的每一寸骨頭都碾成粉末,迫使他將所有能量用於淬煉體魄,在崩潰的邊緣掙扎求生。有時是防不勝防的神魂沖擊,如同億萬根冰針刺入意識最深處,逼得他必須將意志錘煉得如同百煉精鋼,才能守住靈台不滅。
痛苦是永恒的基調。
但蝦仁硬生生挺了過來。
最初的恐懼和絕望,早已在一次次的瀕死體驗中被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植於骨髓的狠戾和一種對力量近乎瘋狂的貪婪。
他不再需要老者出現才修煉。每一次“教導”之後的間隙,他都瘋狂地壓榨着自己,運轉心核,如同一個飢渴萬年的海綿,瘋狂吞噬着裂谷中無窮無盡的陰煞魔氣。他將老者的殘酷視爲唯一的生存法則,將痛苦視爲變強的養分。
他的身體發生了肉眼可見的變化。原本瘦削的身軀變得精悍結實,肌肉線條流暢而充滿爆發力,肌膚下隱隱有黑色的魔紋流動,那是高度凝練的魔氣自然顯化。每一次呼吸,都帶起周圍煞氣的細微旋渦。
他的眼神愈發深邃,漆黑的瞳孔中,那兩點猩紅的光芒凝實了許多,轉動間帶着一種令人心悸的冷漠與暴戾。神魂在一次次撕裂與重組中,變得堅韌無比,感知範圍也從最初的身周數丈,擴展到了近百丈。
這一日,他正盤坐在一塊巨大的黑色岩石上,周身魔氣形成的旋渦已有丈許方圓,吸納煞氣的速度遠超一月之前。
腳步聲如期而至。
蝦仁猛地睜開眼,魔瞳之中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種近乎條件反射的戰意和警惕。他緩緩站起身,周身魔氣內斂,如同蓄勢待發的凶獸。
老者自黑暗中走出,模樣未有絲毫改變,眼眶中的藍火依舊冰冷。
他沒有絲毫廢話,幹枯的手指抬起,這一次,並非單一的手段。
轟!
恐怖的重壓瞬間降臨,比上一次更強數倍!蝦仁腳下的黑岩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裂開蛛網般的縫隙!
幾乎同時,無形的神魂沖擊如同冰風暴般撞入他的識海!
雙管齊下!
蝦仁悶哼一聲,膝蓋猛地一彎,但立刻又死死繃直!魔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對抗着肉身的碾壓,意志固守心核,如同一塊黑色的礁石,硬生生承受着精神風暴的沖刷!
他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咆哮,七竅中再次滲出黑血,但眼神卻亮得駭人,死死盯着前方的老者。
老者眼眶中的藍火似乎極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他那只抬起的手,五指緩緩收攏。
壓力驟增!神魂沖擊也變得愈發狂暴!
蝦仁感覺自己快要被壓扁、撕碎!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意識開始模糊。
不能倒!倒下就是死!
一股極致的凶性從魔血深處爆發!
“吼——!”
他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咆哮,周身壓抑的魔氣轟然爆發,不再是散逸的黑霧,而是近乎凝聚成實質的黑色烈焰,沖天而起!
烈焰之中,那模糊的魔神虛影似乎清晰了一瞬!
轟隆!
那疊加的雙重壓力,竟被他這驟然爆發的力量硬生生撐開了一絲縫隙!
雖然只是一瞬,壓力便再次合攏,但蝦仁抓住了這轉瞬即逝的機會!
他雙腳踏碎岩層,身體如同離弦之箭,竟主動朝着老者猛沖而去!速度之快,在原地留下了一道殘影!
沿途的陰煞之氣被他狂暴的身軀撕開,發出裂帛般的聲響!
這是他第一次,不再是被動承受,而是主動發起沖擊!
老者似乎也未曾料到這只“螻蟻”竟敢反擊,那幹枯的手指停頓了刹那。
就這一刹那!
蝦仁已然沖至老者身前十丈!他右臂之上魔紋大亮,所有的力量——魔血的、煞氣的、肉身的,盡數凝聚於拳頭之上,對着老者那幹瘦的胸膛,一拳轟出!
拳鋒所過之處,空間仿佛都微微扭曲,發出鬼哭般的尖嘯!
這一拳,蘊含了他這數月來所有的痛苦、掙扎、憤怒和不甘!是他目前所能達到的巔峰!
面對這石破天驚的一拳,老者只是靜靜地看着。
然後,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幹枯的、如同鳥爪般的食指,輕輕點向了蝦仁那凝聚了全部力量的拳頭。
沒有驚天動地的碰撞聲。
拳指相交的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蝦仁感覺自己那足以轟碎山嶽的力量,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的狂暴、所有的氣勢,在觸碰到那根手指的瞬間,都被一種絕對的、無法理解的死寂所湮滅。
下一刻。
一股無法形容的、輕柔卻無可抗拒的力道,從那指尖傳來。
蝦仁以比沖過來時更快的速度倒飛回去,如同一顆黑色的流星,狠狠砸進百丈外的岩壁之中!
轟隆隆!
岩壁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裂紋蔓延開來。
蝦仁嵌在坑底,渾身骨骼不知斷了多少,魔氣渙散,鮮血如同泉涌,瞬間將他染成一個血人。
老者緩緩收回手指,眼眶中的藍火注視着深坑的方向,寂靜無聲。
深坑中,死寂了片刻。
然後,一只沾滿鮮血和黑灰的手,猛地伸出,扒住了坑沿。
蝦仁掙扎着,一點點從坑裏爬了出來,摔落在地。他試圖站起來,卻踉蹌着再次摔倒,只能單臂支撐着地面,劇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帶出內髒的碎片和黑色的血塊。
但他依舊抬着頭,那雙魔瞳透過散亂的血污,死死地盯着遠處的老者,裏面沒有恐懼,沒有屈服,只有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和…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挑釁?
老者靜靜地看了他片刻。
沙啞幹澀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察覺的波動,仿佛萬年堅冰裂開了一絲細縫:
“魔屠之血…桀驁不馴…尚可。”
話音落下,他轉身,再次步入黑暗,消失不見。
蝦仁再也支撐不住,徹底癱倒在地,意識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仿佛聽到那遠去腳步聲的間隙,飄來一句更輕、幾乎如同幻覺的低語:
“下次…教你…殺人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