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嫵奉上食盒:“妾帶了茯苓芝,此物能溫補身體,還望婆母收下。”
王氏命丫鬟收了,細細端詳她:“難爲你惦記。在這可還習慣?底下人可有怠慢?”
“勞婆母掛心,一切都好。”花嫵垂眸,“妾既入了沈家,便當恪守本分。”
說話間,花嫵目光不着痕跡地掠過王氏面容。
蒼白如紙,唇色淡紫,呼吸間氣息短促。
這是心脈虛弱、氣血雙虧之相,且已有些年頭了。
“婆母夜裏可還安睡?”她輕聲問。
王氏苦笑:“老毛病,一夜醒三四回,睡了比不睡還累。”
花嫵道:“妾略通醫理,若婆母不嫌棄,可否容我把一把脈?”
旁側丫鬟露出訝色。
誰不知這位二娘子出身商賈,何曾聽說通曉醫術?
別是胡亂逞能。
王氏凝視她片刻。
少女站在光影裏,眼神淨,姿態坦然。
“也好。”王氏緩緩伸出皓腕。
花嫵上前,三指輕搭脈門。
指下脈象細弱如遊絲,時斷時續,確是久病沉痾。
半晌,她收回手。
“如何?”王氏問。
“婆母這是產後失養,又兼憂思傷脾,導致氣血雙虧,心脈失養。”花嫵聲音輕柔卻篤定,“尋常補藥多爲溫燥之品,於婆母體質而言,猶如火上澆油,越補越虛。”
王氏眸光一顫。
這話,竟與三年前那位告老還鄉的太醫所言,分毫不差!
“你可有法子?”王氏聲音微微發緊。
花嫵說得頭頭是道:“茯苓、山藥、蓮子皆性平,可健脾安神;再加一味酸棗仁,助眠最好。皆是平和食材,循序漸進。”
“你這方子,從何處學來?”王氏眸中多了探究。
花嫵從容答道:“妾外祖母家曾出過太醫,留下幾本醫書手札。妾少時體弱,常翻閱自學,略知皮毛。”
這話半真半假。
原主外祖母家確與太醫有舊,但醫書之事卻是子虛烏有。
她這一手醫術,來自穿越前那二十年浸淫中醫世家積累的功底,只是如今不得不找個由頭。
王氏不再追問,只是交代貼身丫鬟:“按這個準備,從今起,我的飲食就照二娘子說的調理。”
“是。”丫鬟應道,再看花嫵時眼神已變。
就在這時,院門外傳來腳步聲。
竹影搖曳處,一道頎長身影踏入月洞門。
沈宴知今穿着玄色暗紋錦袍,腰束墨玉帶,外罩墨色鶴氅,身形挺拔。
他顯然沒料到花嫵在此,腳步微頓。
花嫵恰在此時抬眼。
來人眉如墨裁,目似寒星,鼻梁挺直,薄唇緊抿。
一張臉俊美至極,卻冷若冰霜,周身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四目相對,不過一瞬。
花嫵垂下眼簾,心頭微怔。
早知這位兄長容貌出衆,卻沒想到這般驚豔。
只是那眼神太冷,像寒潭深冰,能凍透骨髓。
“母親。”他上前行禮,聲音清冷。
王氏露出笑意:“你來得正好。二娘子剛給我診了脈,開了食療方子。”
沈宴知目光轉向花嫵,如有實質,冷冽中帶着審視。
“見過兄長。”花嫵柔聲道。
沈宴知微微頷首,在王氏身側坐下,只盯着花嫵:“二娘子通曉醫術?”
花嫵心頭一緊,面上溫婉:“略懂皮毛。外祖母家藏醫書,妾自幼翻閱,記了些方子。”
“哦?哪幾本?”
“《千金方》《本草綱目》,還有一本《婦人調養紀要》是外祖母手抄孤本。”
沈宴知凝視她片刻,淡淡道:“母親的病,太醫院都束手無策。二娘子想試可以,但若用藥有誤,沈家家法不容。”
花嫵含笑應下:“兄長放心,妾必當謹慎。”
“好了,二娘子又不是犯人,用不着這麼嚴肅,剛剛我們說到哪了?”
王氏岔開話題。
沈宴知應答間,目光不時掠過花嫵側臉。
晨光中,女子柔美如畫。
花嫵斟茶時,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羊脂玉鐲溫潤生光。
沈宴知眸光驟凝。
母親竟把此物給了她?
花嫵不着痕跡攏了攏袖口,玉鐲隱入素白衣料下。
沈宴知收回視線,眼底不起波瀾。
“難爲你有心。”王氏拉着花嫵的手,“這府裏雖大,能說體己話的人卻少。你以後常來坐坐。”
花嫵垂眸淺笑:“婆母不嫌妾聒噪就好。”
沈宴知雖在喝茶,目光卻落在花嫵身上。
她正半側着身,指尖輕輕爲王氏掖了掖膝上薄毯。
王氏久病之人,難得有人這般貼心,精神比往好了許多,蠟黃臉上透出暖意。
沈宴知忽然開口:“母親既覺得二娘子陪着舒心,往後便讓她多來走動。”
他轉過頭,視線掠過花嫵:“只是母親用藥事關重大,每劑方子,須先送我過目。”
花嫵笑了:“兄長思慮周全,理應如此。”
沈宴知略一頷首,不再多言。
“母親好生休養。”他起身,“兒子還有事。”
王氏點頭:“去吧。”
他行禮告退,轉身時餘光掠過花嫵側臉。
晨光斜照,女子鴉鬢如雲,肌膚瑩白,長睫垂落處投下淺淡陰影。
一身素服非但不顯寡淡,反襯得那股柔媚入骨。
沈宴知腳步未停,徑直出了門外。
花嫵順勢起身,盈盈一拜:“天色不早,妾該告退了。”
王氏順着她的目光望去,暮色四合,便點了點頭:“也好,路上仔細些。蕊兒,好生提着燈照着你家姑娘。”
“是,大夫人。”
侍立一旁的蕊兒忙應聲,取過早已備好的風燈點上。
花嫵又福了一禮,轉身離開。
-
東廂房,燭火幽幽。
花嫵褪下玉鐲,對着燈光細看。
玉質溫潤,內刻梵文硌着指尖。
是《心經》裏的句子。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
原書裏寫得清楚。
三年前王氏病重垂危,太醫束手。沈宴知千裏奔赴五台山,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求得高僧開光,又親手刻下這段《心經》。
“無掛礙……”
她低聲念着,眸中光影流轉。
好一個無掛礙。
可沈宴知那般人物,權傾朝野,心思深沉,談笑間定人生死。
這樣的人,心中當真無掛礙麼?
“磨墨。”
蕊兒忙鋪紙研墨。
花嫵執筆斟酌,寫下一劑溫補安神方,其中添了半錢合歡皮。
性微寒,卻解鬱安神,以茯苓山藥佐之,恰能引藥入心經。
寫罷,她將方子折好:“送去給大公子。”
又取出一只月白香囊,繡銀線蘭草,內置合歡花:“一並送去,就說給婆母安神助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