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書房外。
蒼竹正守在廊下,見花嫵娉婷而來,眼中掠過一絲訝異,忙上前行禮:“二娘子。”
“蒼侍衛。”花嫵含笑頷首,“兄長可在?我來還鶴氅。”
她說着,將手中疊得整整齊齊的鶴氅遞上。
那墨色織錦已被漿洗得淨挺括,在光下泛着暗啞光澤,折疊處一絲褶皺也無,可見用心。
蒼竹接過,只覺觸手生溫,隱隱有極淡的梅花清香,並非熏香,倒似女子身上自然的體息,清雅怡人。
“公子正在見客。”他低聲道,“二娘子稍候,容奴才通稟。”
話音未落,書房內傳來一道清冷嗓音:“讓她進來。”
蒼竹應了聲,側身推開門。
花嫵緩步入內。
書房闊朗,三面皆是頂天立地的紫檀書架,典籍浩如煙海。
臨窗一張寬大書案,沈宴知端坐其後,手中握着一卷公文,正垂眸閱看。
他今未着官服,一身雨過天青色的杭綢直裰,腰束同色錦帶,外罩件玄色暗紋半臂。
書案另一側,坐着位身穿靛藍官服的年輕男子,他聞聲抬頭。
四目相對。
花嫵心口驟然一緊,袖中指尖倏然掐入掌心。
竟是他。
陸文淵。
原著裏,那個收下沈宴辭三百兩黃金,在公堂之上做僞證,一口咬定是她“不守婦道、屢次勾引”的新科狀元。
正是這盆髒水,將她最後一點名節潑得粉碎,成了沈宴辭休妻另娶、白月光登堂入室最有力的佐證。
原主百口莫辯,最後只換得一杯鴆酒,了卻殘生。
好一個讀聖賢書、金榜題名的狀元郎。
好一個道貌岸然、趨炎附勢的僞君子。
花嫵眼底冰寒驟起,又頃刻斂去,快得無人察覺。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翻涌的戾氣,只餘長睫在玉白面頰上投下兩彎淺影,顫顫如蝶翼。
“兄長,妾不知有貴客在此,妾失禮了。”
陸文淵眼角餘光卻忍不住在那張過分昳麗的容顏上飛快一掠,心頭暗震。
早聞沈府新寡的二娘子容色傾城,今一見,竟猶勝傳聞。
沈宴知卻未抬眼,只淡淡道:“何事?”
花嫵福身行禮,“妾來還兄長鶴氅。那多謝兄長庇護,衣裳已漿洗淨,不敢久留。”
沈宴知這才抬眸。
目光先落在她手中那件墨氅上,停頓一瞬,又移到她臉上。
今的她,與往不同。
不再是素衣淡容的模樣,反而薄施粉黛,衣衫精致,襯得那張臉豔光瀲灩。
他眉頭幾不可察地一蹙。
“放下吧。”聲音依舊平淡。
花嫵依言將鶴氅放在一旁的高幾上,卻未立即離去,而是從蕊兒手中接過一只紅漆食盒,輕輕置於書案一角。
“這是妾親手做的幾樣點心。”她抬眸,眼波流轉間帶了幾分懇切,“兄長夜勞,也當顧惜身子。”
陸文淵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頭垂得更低。
誰不知沈宰輔最厭後宅女子打擾公務?
這位二娘子,膽子未免太大了。
豈料沈宴知靜默片刻,竟道:“有心了。”
花嫵嫣然一笑,“兄長不嫌粗陋便好。”
沈宴知看了她一眼,語氣聽不出情緒,“還有事?”
花嫵知趣,福身道:“不敢打擾兄長正事,妾告退。”
她轉身離去,步履輕盈。
陸文淵直愣愣地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門外,耳邊卻聽沈宴知忽然開口:“陸狀元,方才說到何處?”
聲音已恢復一貫的冷冽。
陸文淵忙斂神:“是、是關於漕運改制之事……”
-
花嫵行至回廊轉角,忽地停步。
按照原著時間線,陸文淵此刻應在北境查刺一事,斷不該出現在沈府書房!
她這只扇動翅膀的蝴蝶,竟已讓劇情生出如此變數。
陸文淵提前回京……
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原著中那三年的“守寡期”恐將大大縮短,沈宴辭攜白月光歸京之,或許就在眼前!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冷冽。
既如此,便更要抓緊沈宴知這條線。
只是……
以她如今這“弟婦”身份,想讓沈宴知那樣冷情冷性的人物與她有什麼肌膚之親,甚至生個孩子,簡直是癡人說夢。
看來,她必須走攻心之路了,務必讓沈宴知舍不了她。
“姑娘?”蕊兒見她神色變幻,輕聲喚道。
花嫵回神,唇角已漾開溫婉笑意:“走吧,回去。”
-
書房內。
沈宴知與陸文淵的談話持續了近一個時辰。
多是陸文淵在稟報漕運改制和北境軍情,沈宴知偶爾問一兩句,聲音清冷,聽不出喜怒。
待人走後,沈宴知揉了揉眉心,很是疲倦。
蒼竹輕手輕腳進來,掌了燈,又見案頭那只紅漆食盒還未動,便輕聲問:“公子,這糕點……”
沈宴知回過神,目光落在那食盒上。
良久,淡淡道:“賞你了。”
蒼竹一怔,隨即喜道:“謝公子賞。”
他上前捧起食盒,蓋子一掀,梅花酥香氣撲鼻,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這點心做得實在精致,一看便是費了心思的。
二娘子倒是個妙人,只可惜……
蒼竹偷眼看了看主子,沈宴知已重新執起公文,側臉在燭光下半明半暗,神情淡漠如常。
罷了,主子心思,豈是他能揣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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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廂房。
“蕊兒。”花嫵輕聲喚道,“前吩咐你備的東西,可齊了?”
蕊兒正在裏間整理箱籠,聞言忙出來,臉上卻帶着幾分遲疑:“姑娘讓備的……紙錢、香燭、錫箔元寶,都妥了。只是……”
“只是什麼?”
“三夫人昨兒特地傳了話,說二公子的頭七不許辦,怕沖了府裏運勢,咱們若私下祭奠,被人瞧見就糟了。”
蕊兒話音未落,花嫵已輕輕笑出聲來。
“怕人瞧見?我還怕有些人看不見呢,你只管幫我備着這些東西就是了,我自有用處。”
見花嫵如此堅持,蕊兒也不好再多勸,只得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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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這入夜,忽降大雪。
鵝毛似的雪片子密密匝匝,不多時便將沈府亭台樓閣蓋得一片素白。
蒼竹將一盞熱茶放在案頭:“公子,雪大了,早些歇息吧。”
“嗯。”沈宴知應了一聲,起身走到窗前。
目光掠過庭院,忽見東南角隱約有火光跳躍,在漫天雪幕裏明明滅滅。
他眉頭微蹙:“那處是何人在動火?”
蒼竹湊近細看,遲疑道:“看方位似是東廂房後頭那片小竹林。”
東廂房?
沈宴知眸色沉了沉,取過架子上墨色貂皮大氅披上:“我去看看。”
“屬下陪您——”
“不必。”
話音未落,人已推門步入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