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禮風波過後,頤和堂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絲竹聲似乎都弱了幾分,衆人的談笑聲也帶着幾分刻意和心不在焉,目光總是不自覺地瞟向安坐席間、神色平靜的蘇晚晚。
柳側妃臉上的笑容幾乎掛不住,頻頻舉杯飲酒,眼神陰鬱。周孺人則更加沉默,偶爾與蘇晚晚視線相接,會露出一個帶着歉意的淺笑。
宴席進行到後半段,按例會有府中豢養的舞姬或樂伎表演助興。今因爲太後壽辰,準備的節目也更隆重些。先是一曲琵琶獨奏《普天樂》,接着是幾個身段輕盈的舞姬跳了一出《桃夭》,裙裾翩躚,倒也賞心悅目。
就在衆人以爲節目將盡,準備進入最後的宴飲環節時,柳側妃忽然放下酒杯,揚聲笑道:“今是太後娘娘千秋,光是這些尋常歌舞,未免有些單調。我記得王妃姐姐出身將門之後(蘇晚晚祖父曾是個低階武官),想必對武藝之事也略知一二?不若……請姐姐爲我們舞一段劍器,以壯聲色,也爲太後娘娘祈福助威,如何?”
此言一出,滿堂再次一靜!
舞劍?讓堂堂王妃當衆舞劍取樂?這簡直是裸的羞辱!將王妃與取悅他人的舞姬樂伎相提並論!
周孺人臉色一變:“柳姐姐,這……這恐怕不妥吧?王妃身份尊貴,豈可……”
“有何不妥?”柳側妃打斷她,笑容越發嬌豔,眼底卻是一片冰冷,“舞劍祈福,古已有之,乃是剛健勇武、驅邪迎祥的象征。姐姐既能識破奸細機關,又能穩住賀禮,身手膽識想必不凡,區區一段劍舞,定然不在話下。莫非……姐姐是覺得舞劍有失身份,不願爲太後娘娘祈福?”
又是一頂大帽子扣下來!
蘇晚晚心中冷笑。柳側妃這是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非要她在衆人面前出醜,或者讓她拒絕,落個“不敬太後”“傲慢自矜”的名聲。
她緩緩放下茶杯,抬眼看向柳側妃,聲音清晰平靜:“柳側妃說笑了。舞劍祈福,確是古禮。只是我自幼體弱,未習武藝,貿然舞劍,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徒惹笑話,反倒失了祈福的本意。”
“姐姐何必過謙?”柳側妃不依不饒,“便是不會成套的劍法,隨意舞動幾下,也是心意。還是說……姐姐連這點心意,都不願獻給太後娘娘?”
咄咄人,幾乎不留餘地。
蘇晚晚知道,今若再退讓,以後在這內院便真的要被柳側妃壓得抬不起頭了。她必須回應,但絕不能落入對方的圈套去舞什麼劍。
電光石火間,她腦中閃過一個念頭。
“柳側妃如此盛情,妾身卻之不恭。”蘇晚晚站起身,走到堂中,對衆人微微一福,“既然是爲太後娘娘祈福,舞刀弄槍終是過於剛猛。妾身不才,願以‘醫武同源’之理,演示一段‘導引按蹻’之術。”
“導引按蹻?”衆人面面相覷,聞所未聞。
“此乃古時醫家強身健體、疏通經絡之法,動作舒緩如舞,暗合陰陽五行,亦可祈福禳災。”蘇晚晚解釋道。其實就是後世簡化版的太極拳和導引術結合,加上一些基礎的急救按壓位手法,被她包裝了一下。
這既避免了舞劍的尷尬,又契合她“略懂藥性醫理”的人設,還能展示一些實用的東西。
柳側妃皺眉,顯然不滿意:“導引按蹻?聽起來像是養生,如何能顯剛健之氣,爲太後祈福?”
“剛柔並濟,方爲大道。太後娘娘鳳體尊貴,需得平和滋養之氣。”蘇晚晚不卑不亢,“況且,此術不僅強身,關鍵時刻,亦可救人於危急。”
“救人?”柳側妃嗤笑,“姐姐未免言過其實。”
蘇晚晚不再與她爭辯,只是對孫管事道:“可否借長劍一用?無需開刃,木劍或未開鋒的儀劍即可。”
孫管事看向柳側妃,柳側妃哼了一聲,示意他去取。很快,一柄未開鋒的儀劍取來。
蘇晚晚接過劍,入手頗沉。她掂量了一下,然後,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開始緩緩起勢。
她的動作確實不快,也談不上什麼精妙劍招,只是將一些太極拳的雲手、單鞭、攬雀尾等基礎架勢,與劍器稍作結合,動作舒展,呼吸平穩,帶着一種獨特的韻律感。同時,她口中輕聲念誦着自編的、帶有祈福寓意的詞句,什麼“氣通百脈”“福澤綿長”之類。
起初,衆人只覺得古怪,甚至有人想笑。但看着看着,竟覺得那舒緩的動作別有一番韻味,配合着她清越平和的念誦,仿佛真的有種讓人心緒寧定的力量。
柳側妃臉色越來越難看。
就在這時,坐在最末席的一位年輕侍妾,忽然臉色發白,捂住口,身體晃了晃,軟軟地朝旁邊倒去!
“哎呀!吳妹妹!”旁邊的女子驚叫起來。
衆人大驚,紛紛看去。只見那吳侍妾雙目緊閉,呼吸急促,額頭上冷汗涔涔,已然昏厥過去!
“怎麼回事?”
“快叫府醫!”
“是不是剛才酒喝急了?”
堂內頓時一片混亂!
柳側妃也驚得站了起來,但眼中卻飛快地閃過一絲異色,隨即喝道:“慌什麼!快扶吳妹妹去旁邊暖閣!去請府醫!”
幾個丫鬟婆子手忙腳亂地要去攙扶。
“且慢!”蘇晚晚清喝一聲,收起儀劍,快步走到那吳侍妾身邊。
“王妃姐姐,你……”周孺人擔憂道。
蘇晚晚沒有理會,她蹲下身,迅速檢查吳侍妾的情況:意識喪失,脈搏細速,呼吸淺促,牙關緊閉,口唇有些發紺。像是突發急症,也可能是……某種急性中毒或過敏反應?
“都散開些,保持通風!”蘇晚晚命令道,聲音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圍攏的衆人下意識地退開幾步。
蘇晚晚讓丫鬟將吳侍妾平放在鋪了地毯的地上,頭偏向一側,防止嘔吐物窒息。然後,她回憶起急救知識,手指迅速按壓吳侍妾的人中(鼻唇溝中點),用力適度,持續。
同時,她對青黛快速吩咐:“去我屋裏,取我妝匣最下層那個青瓷小瓶,裏面是提神醒腦的薄荷冰片油,快!”
青黛應聲飛奔而去。
蘇晚晚繼續急救,又檢查了吳侍妾的瞳孔,對光反射有些遲鈍。她解開吳侍妾衣領最上端的盤扣,保持呼吸道通暢。
“王妃,府醫來了!”外面有人喊道。
但府醫從外院趕來,還需片刻。
就在這時,吳侍妾的身體忽然劇烈抽搐了一下,喉嚨裏發出咯咯的異響,臉色更加青紫!
“啊!她、她抽了!”有人驚呼。
柳側妃臉色發白,後退一步,眼神驚疑不定。
蘇晚晚心下一沉,這症狀……有點像急性喉頭水腫或支氣管痙攣導致的窒息!必須立刻開放氣道!
她顧不得許多,立刻采用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姿勢,從背後抱住吳侍妾的上腹部,雙手快速向內向上沖擊!一下,兩下,三下!
“王妃!你做什麼!”有人驚叫,覺得她在“毆打”病人。
蘇晚晚充耳不聞,專注急救。第四下沖擊後——
“咳咳……嘔——!”吳侍妾猛地咳出一小口帶血的痰液,隨即大口喘息起來,青紫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緩解,雖然依舊虛弱,但顯然氣道通暢了!
恰在此時,青黛拿着小瓶氣喘籲籲地跑回來。蘇晚晚接過,倒出一點薄荷冰片油在手心搓熱,然後輕輕塗抹在吳侍妾的太陽和鼻翼兩側。
清涼的氣味讓吳侍妾的呼吸更加平穩了些,眼皮動了動,似乎要醒來。
這時,府醫也急匆匆趕到了。看到現場情景,尤其是看到王妃正在施救,愣了一下,連忙上前接手診脈。
一番檢查後,府醫鬆了口氣,對柳側妃和蘇晚晚拱手道:“啓稟側妃、王妃,吳小主是急氣攻心,痰壅氣閉,引發了厥症。幸虧……幸虧救治及時,手法得當,疏通了氣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已無大礙,只需靜養服藥即可。”
他看向蘇晚晚的眼神,充滿了驚奇和欽佩。
滿堂寂靜。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蘇晚晚。
剛才那番迅疾如風、手法奇特的救治過程,與之前那舒緩的“導引按蹻”形成鮮明對比,卻都出自這位看似柔弱的王妃之手!
她不僅會“祈福”,更能在危急關頭,用匪夷所思的方法救人!
柳側妃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臉色青白交錯,難看至極。她本想蘇晚晚出醜,卻沒想到反而讓她當衆展現了如此驚人的急救能力!這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周孺人眼中異彩連連,看着蘇晚晚的目光充滿了崇敬。
其他女眷更是竊竊私語,看向蘇晚晚的眼神徹底變了,敬畏、好奇、甚至帶着一絲依賴。
蘇晚晚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對府醫點點頭:“有勞先生了。”然後,她看向已經悠悠轉醒、仍有些茫然的吳侍妾,溫和道:“吳妹妹感覺如何?可還有哪裏不適?”
吳侍妾虛弱地搖搖頭,眼中含淚,掙扎着想行禮:“多謝……多謝王妃救命之恩……”
“不必多禮,好生休息。”蘇晚晚示意丫鬟扶她下去。
她轉身,重新走回自己的席位,姿態從容,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急救只是隨手爲之。
頤和堂內,絲竹早已停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蘇晚晚端起已經微涼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抬眼,看向主位上臉色鐵青的柳側妃,唇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柳側妃,”她聲音平靜,“這‘導引按蹻’之術,強身之餘,亦可應急。不知……可還入得眼?可還算……爲太後娘娘祈福盡心?”
柳側妃:“……”
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