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之行前的最後一天，傅辭比往常更早地來到了慕家。
空氣中彌漫着一種無形的低氣壓，連一向活潑的慕心似乎都感受到了什麼，格外黏人，幾乎成了傅辭身上的一個小掛件，無論他走到哪裏，都要牽着他的衣角，或者直接張開手臂要抱。
午後，蘇婉提議去附近新開的一家高端親子餐廳，那裏有專爲低齡幼兒設計的安全遊樂區。
她想在傅辭離開前，讓兩個孩子留下些愉快的回憶。
親子餐廳環境雅致，播放着輕柔的音樂。慕心一進門，就被色彩柔和的海洋球池吸引了。傅辭將她抱進海洋球池，自己則坐在池邊，目光一秒不離地跟隨着她。
慕心在柔軟的海洋球裏撲騰，像只快樂的小鴨子，銀鈴般的笑聲感染着周圍的人。
傅辭看着她，緊抿的唇角才微微放鬆，拿出手機，悄悄記錄下她玩耍的模樣。
這時，一個約莫四五歲、體型壯實的小男孩也沖進了海洋球池。他顯然玩瘋了，橫沖直撞，不顧及其他更小的孩子。他的父母在不遠處聊天，並未多加約束。
傅辭的眉頭立刻蹙起，警惕地盯着那個男孩。
慕心正專注地試圖把一顆藍色的海洋球壘在粉色球上面，完全沒注意到危險臨近。那男孩奔跑着，眼看就要撞到蹲在地上的慕心。
“小心！”傅辭的聲音帶着罕見的急促，他幾乎是瞬間就躍入了池中，長臂一伸，在男孩撞上來之前，穩穩地將慕心撈進了自己懷裏，用自己的後背承受了那一下沖撞。
撞擊力道不小，傅辭悶哼一聲，但抱着慕心的手臂紋絲不動。
慕心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嚇了一跳，小臉埋在傅辭懷裏，懵懂地眨了眨大眼睛。
那男孩撞了人，非但沒道歉，反而因爲奔跑被阻而不滿地瞪了傅辭一眼，繞過他們又想繼續跑。
“站住。”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帶着與年齡不符的威壓，成功地讓男孩的腳步釘在了原地。
傅辭緩緩轉過身，將慕心更緊地護在前。他盯着那個男孩，那雙鳳眸裏像是驟然凝結了寒冰，銳利得刺人。他周身散發出的低氣壓，讓原本喧鬧的海洋球池都安靜了幾分。
“道歉。”傅辭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男孩被傅辭的眼神嚇住了，瑟縮了一下，但仗着父母在場，嘴硬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誰讓她擋路！”
傅辭的眼神瞬間又冷了幾分，那目光幾乎能凍傷人。他上前一步，雖然年紀比對方小，但氣勢卻完全碾壓：“我再說最後一次，向她道歉。”
這邊的動靜終於引起了男孩父母的注意。那對夫婦走過來，母親看到自己兒子被一個明顯小幾歲的孩子嚇得不敢動彈，臉上有些掛不住，語氣帶着不滿：“哎呀，小孩子玩鬧，磕磕碰碰難免的嘛。你這麼凶什麼？看把我家孩子嚇的。”
蘇婉也聞聲趕來，看到傅辭緊繃的側臉和冰冷的神色，心裏一驚。她從未見過傅辭如此外露的怒氣。
傅辭本不理睬那對父母，他的目光依舊鎖在那個男孩身上，重復道：“道歉。”
男孩被父母壯了膽，梗着脖子：“就不！”
就在那一瞬間，傅辭動了怒。
不是因爲男孩的沖撞，而是因爲他事後的態度，以及他對慕心可能造成的傷害。一種從未有過的暴戾情緒沖上心頭，他猛地抬腳，狠狠踹向旁邊的海洋球，濺起的彩色球體噼裏啪啦地打在那男孩和他父母身上。
“砰”的一聲悶響，伴隨着傅辭幾乎是低吼出來的聲音：“我讓你道歉！”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呆了。那男孩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他的父母也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這個看起來矜貴清冷的少年會做出如此激烈的舉動。
蘇婉更是倒吸一口涼氣。
她認識的傅辭，永遠是冷靜、克制、早熟的。
此刻這個眼神凶狠、渾身帶刺的少年，陌生得讓她心驚。
而被傅辭緊緊護在懷裏的慕心，似乎也被這陣仗嚇到了，小嘴一癟，大眼睛裏迅速蓄滿了淚水，小聲抽噎起來。
小心心的哭聲像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傅辭心頭翻涌的怒火。
他臉上的戾氣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亂和心疼。
他立刻低頭，輕輕拍着慕心的背，聲音恢復了以往的輕柔，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心心不怕，沒事了，辭哥哥在。”
他不再理會那對目瞪口呆的父母和哭嚎的男孩，抱着慕心，徑直走出了海洋球池，走到一個安靜的角落，背對着所有人，專心致志地安撫懷裏受驚的小人兒。
蘇婉連忙向那對父母道歉並解釋，對方大概也自知理虧，加上傅辭剛才那駭人的氣勢，嘟囔了幾句便帶着孩子匆匆離開了。
回家的車上，氣氛有些沉悶。慕心在傅辭耐心的安撫下已經恢復了平靜，玩累了，此刻正窩在他懷裏睡得香甜。
蘇婉看着傅辭依舊緊抿的嘴唇和略顯蒼白的臉色，輕聲開口：“阿辭，剛才……你嚇到婉姨了。”
傅辭抬起頭，眼中有片刻的茫然，隨即化爲一絲懊惱。他垂下眼眸，看着慕心恬靜的睡顏，低聲道：“對不起，婉姨。我……沒控制住。”
他頓了頓，聲音更低了，帶着一種後怕：“我不能……不能讓任何人傷害她。一點點都不行。”
蘇婉看着少年眼中那份近乎偏執的守護欲，所有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她忽然明白，對傅辭而言，慕心是他的底線，是逆鱗，觸之即怒。
將慕心輕輕安頓在嬰兒床後，傅辭在床邊站了許久。他俯身，極輕地在慕心光潔的額頭上落下一個吻，如同羽毛拂過。
“等我回來。”他無聲地說。
回傅宅的路上，傅辭異常沉默。管家從後視鏡裏看到，小少爺一直看着窗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西裝上被海洋球弄溼的痕跡，眼神復雜。
那天晚上，傅辭的筆記本上留下了沉重的一筆：
今失控。
因她可能受傷。
怒火難以抑制。
需更謹慎，更強大。
方能護她周全，萬無一失。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發火，爲了他視若珍寶的小尾巴。
這次經歷像一刺，提醒着他世界的不可控，也讓他守護的決心，變得更加堅硬如鐵。
而睡夢中的慕心，仿佛感受到了那份不安，小手緊緊攥着那枚黑瑪瑙袖扣，喃喃夢囈：“辭哥哥……不怕……”
窗外的月光溫柔地籠罩着她，仿佛在安撫一個未知的、關於偏執與守護的故事，正悄然拉開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