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第七區。
這裏的巢壁顏色更深,呈現出一種淤血般的暗紫色。
搏動的節奏也更緩慢,像是衰老的心髒。
空氣裏那股腥氣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陳舊的、灰塵和某種生物角質腐爛混合的味道。
林夕找到了凱因說的那個標記——一片凸起的、如同巨大腫瘤般的紫色肉質結構。
有半人高,表面布滿蛛網般的暗色血管,微微起伏。
她伸出手,小心地按在上面。
觸感冰涼,帶着一種令人不適的韌性。
沒有反應。
她試着將一絲精神力探入其中。
嗡。
那紫色瘤狀物內部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激活了,暗色的血管亮起了微弱的光。
緊接着,整片瘤狀物開始向內收縮,蠕動,發出粘稠的“咕嘰”聲。
一道狹窄的、僅容一人彎腰通過的裂縫,在瘤狀物下方的巢壁上緩緩張開。
一股更加濃烈的、帶着土腥和黴味的氣流,從裂縫中涌出,吹得林夕頭發往後飄。
她皺了皺眉,用手電——從“清道夫”屍體上找到的——往裏面照了照。
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一條向下傾斜的、直徑約一米五的圓形通道。
通道內壁不再是那種搏動的生物組織,而是覆蓋着一層枯、龜裂、類似幾丁質甲殼的硬質材料。
上面還殘留着一些早已涸發黑的粘液痕跡,勾勒出某種東西被拖拽過的軌跡。
這就是那條廢棄的“幼蟲輸送管道”。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連巢那低沉的搏動聲,在這裏都變得極其微弱,像是從很遠的水底傳來。
林夕深吸一口氣,貓着腰,鑽了進去。
通道內異常燥,腳下是厚厚的、踩上去沙沙作響的灰塵和碎屑。
手電的光束晃動,照亮前方似乎永無止境的黑暗。
空氣不流通,帶着一股陳腐的氣息,吸入肺裏有些刺痛。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精神力感知場全開,像無形的觸手般向前延伸,探查着每一寸通道。
走了大概幾十米,通道開始出現岔路。
一條繼續向下,坡度更陡。
另一條則水平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她從背包裏掏出一個小本子和筆——也是之前的戰利品,開始快速繪制簡陋的示意圖,並標記上編號和特征。
“主通道,向下,坡度約30度。”
“岔路A,水平,內壁有大量刮擦痕跡,疑似使用頻繁。”
她在心裏默念,同時將信息通過那微弱的精神鏈接,嚐試傳遞給凱因。
沒有回應。
但她能感覺到,某種冰冷的“注視”似乎連接上了她的感知,如同後台程序般默默接收着數據。
她選擇了岔路A。
水平通道更寬敞一些,但空氣中的黴味更重。
走了沒多遠,她的手電光掃到了通道壁上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那是一些半嵌入內壁的、橢圓形的凸起。
大小不一,有些只有拳頭大,有些則有臉盆大小。
表面覆蓋着灰白色的、石灰質般的硬殼,上面布滿蜂窩狀的氣孔。
這是……蟲卵?
廢棄的蟲卵?
林夕靠近其中一個較小的,用手套輕輕碰了碰。
硬殼冰冷粗糙。
裏面早已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只剩下空殼。
但不知爲何,當她集中精神感知時,似乎能從這些空殼上,感受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消散的……悲傷?
不是人類的情緒。
而是一種更加原始、更加茫然的失落。
仿佛這些未能孵化的生命,在消散前,留下了最後一點遺憾的印記。
這感覺讓她心頭莫名一緊,下意識地收回了手。
她繼續前進。
通道開始變得曲折,出現了更多的岔路,如同迷宮。
有些岔路盡頭是死胡同,堆滿了破碎的甲殼和不知名的碎骨。
有些則連接着更大的、空蕩蕩的腔室,地面中央有凹陷的坑,像是某種“中轉站”或者“育幼室”。
她在一處腔室的角落裏,發現了幾具已經完全風的、小型蟲族的骸骨。
它們保持着蜷縮的姿態,甲殼脆弱得一碰就碎。
這裏,曾經應該充滿了忙碌和生命的蠕動。
現在,只剩下一片被遺忘的死亡。
林夕一邊記錄,一邊感受着這片空間的荒涼。
她能想象出,無數幼蟲通過這條管道,被輸送到各個“育幼室”,等待成長,然後被分配到巢各處。
這是一套精密而殘酷的生育和分工系統。
而現在,它被廢棄了。
爲什麼?
因爲凱因被禁錮,蟲族的擴張和繁殖受到限制?
還是因爲議會刻意爲之,爲了更好控制“零號樣本”?
她沒有答案。
在探索了大概兩個小時,標記了十幾條主要岔路和多個腔室後,林夕來到了一處相對寬闊的“節點”。
這裏像是幾條管道的交匯處,空間有半個籃球場大小。
頂部很高,隱沒在黑暗中。
地面上散落着更多破碎的甲殼和風化物。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節點中央,有一個直徑兩米左右、深不見底的垂直豎井。
井口邊緣光滑,像是被什麼東西長期摩擦過。
一股微弱的、但確實存在的向上氣流,從井口吹出,帶着更下方傳來的、難以形容的渾濁氣息。
林夕走到井邊,用手電往下照。
光束落入無盡的黑暗,很快就被吞噬,本照不到底。
她撿起一小塊甲殼碎片扔下去。
側耳傾聽。
過了很久,才從極其遙遠的下方,傳來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清脆的撞擊回音。
這麼深?
這下面通向哪裏?
巢更底層?還是……其他地方?
她正想湊近再看,突然——
一陣極其輕微、但絕非幻覺的“沙沙”聲,從豎井深處傳來!
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沿着井壁,向上爬!
林夕全身的寒毛瞬間倒豎!
她猛地後退幾步,抽出砍骨刀,精神力提升到極致,死死鎖定井口!
那“沙沙”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節奏很快!
有什麼東西要上來了!
是潛伏在下面的蟲族?
還是……別的什麼?
她的心髒狂跳,手心裏全是冷汗。
在這個廢棄已久的管道深處,會有什麼?
幾秒鍾後。
一個黝黑的、泛着金屬光澤的、鐮刀般的鉤爪,“咔”地一聲,扣住了豎井的邊緣!
緊接着,第二個鉤爪也扣了上來。
然後,一個扁平的、覆蓋着黑亮甲殼的三角形頭顱,緩緩從井口升起。
八只猩紅的復眼,在黑暗中閃爍着冰冷的光,齊刷刷地鎖定了林夕。
這不是她見過的任何一種蟲族!
體型不大,約莫狼狗大小,但肢體纖細,甲殼光滑得詭異,充滿了流線型的美感和……致命的威脅感!
它無聲地爬出豎井,整個身體舒展開來。
六條帶着倒刺的節肢穩穩抓地,兩條鐮刀前肢微微抬起,口器開合,發出極其細微的“咔嗒”聲。
它沒有立刻攻擊。
只是用那八只復眼,冰冷地“打量”着林夕。
像是在評估獵物的威脅等級。
林夕僵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她能感覺到,這東西很強。
速度、攻擊性,恐怕都不在之前那只“撕裂者”之下!
而且,它出現在這裏,太反常了!
“凱因……”
她在心裏瘋狂呼喊。
“這裏……有東西!”
幾乎在她發出呼救的同時。
那只黑色蟲族動了!
快如黑色閃電!
沒有嘶鳴,沒有預警,只有快到極致的破風聲!
它的目標,直指林夕的咽喉!
林夕瞳孔驟縮,精神力本能地全力爆發,形成一道脆弱的精神屏障,同時身體拼命向側後方翻滾!
嘶啦!
精神屏障如同紙糊般被撕裂!
那鐮刀前肢擦着她的肩膀劃過,運動服瞬間被割開一道長長的口子,皮膚辣地疼!
還沒等她穩住身形,第二擊接踵而至!
直刺她翻滾後暴露出的腰腹!
避不開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股龐大、冰冷、帶着無上威嚴的精神力量,如同無形的巨錘,猛地從天而降,狠狠砸在那只黑色蟲族身上!
噗通!
黑色蟲族前沖的動作猛地一滯,像是被無形的繩索捆住,重重摔在地上!
它發出一種尖銳的、充滿痛苦和恐懼的嘶鳴,八只復眼瘋狂閃爍,六條節肢拼命掙扎,卻仿佛被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是凱因!
林夕驚魂未定地看去。
只見那只黑色蟲族掙扎的幅度越來越小,嘶鳴聲也漸漸微弱下去。
它那黑亮的甲殼上,開始浮現出一層淡淡的、如同鎖鏈般的暗金色紋路。
那些紋路像是活物,蠕動着,收緊,深深嵌入它的甲殼。
幾秒鍾後,它徹底停止了掙扎,癱軟在地,只有復眼還殘留着一絲微弱的光。
“過來。”
凱因沙啞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聽不出情緒。
林夕捂着辣的肩膀,驚疑不定地走到那只被制服的黑色蟲族旁邊。
“這是……什麼?”
“偵查變種。”
凱因回答。
“議會的新玩具。”
“融合了部分機械結構和生物傳感系統,擅長潛伏、滲透、信息收集。”
“它們能避開巢大部分常規生物探測。”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絲冷意。
“看來,他們對這條‘廢棄’通道的興趣,比我們想的還要大。”
林夕的心沉了下去。
議會已經先一步滲透進來了?
那他們的陷阱計劃……
“它發現你了嗎?”
凱因問。
“應該……發現了。”林夕看着那八只還殘留意識的復眼,“它攻擊了我。”
“沒關系。”
凱因的聲音波瀾不驚。
“它還沒來得及將信息傳回去。”
“正好。”
“我們可以……給它植入一些‘新情報’。”
“然後,放它回去。”
林夕愣住了。
“放它回去?”
“嗯。”
凱因的聲音裏,透出一絲冰冷的算計。
“讓它告訴它的主人……”
“這條通道裏,只有一個驚慌失措、僥幸逃入的人類‘萌芽’。”
“並且,這個‘萌芽’發現了一些……關於‘零號樣本’虛弱狀態的‘有趣線索’。”
“正在計劃一次……愚蠢的‘解救’行動。”
林夕瞬間明白了。
誘餌。
又一次。
但這次,她是主動暴露的誘餌。
爲了釣出更大的魚。
“我需要怎麼做?”
她看着地上那只被暗金色鎖鏈紋路束縛的黑色蟲族,聲音恢復了平靜。
“站着別動。”
凱因說。
“讓它……好好‘看看’你。”
“記住你的樣子,你的氣息,你的……恐懼。”
話音落下。
那只黑色蟲族復眼中的光芒,驟然變得詭異起來。
它死死“盯”着林夕。
像是在進行高精度的掃描和記錄。
林夕強忍着不適,挺直脊背,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驚慌、但又不甘、正在籌劃着什麼的人類幸存者。
幾秒鍾後。
黑色蟲族復眼的光芒黯淡下去。
它身上的暗金色鎖鏈紋路也緩緩消退。
它掙扎着爬起身,晃了晃三角形的腦袋,似乎有些困惑。
然後,它看也不看林夕,快速爬回豎井邊緣,敏捷地向下滑去,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只留下井口那微弱的氣流,和漸漸遠去的“沙沙”聲。
通道裏恢復了寂靜。
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
只有林夕肩膀上那道辣的傷口,和空氣中殘留的、一絲極其微弱的非生物潤滑油氣味,證明着那只“偵察變種”的存在。
“它回去了。”
凱因的聲音響起。
“信息已經‘加工’完畢。”
“接下來……”
“我們要準備一個足夠‘驚喜’的歡迎儀式。”
“爲了那些……即將順着這條線索,主動送上門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