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教十二法王的威壓籠罩東明山時，正值七月十五，中元鬼節。
這一的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圓，也格外的邪。銀盤似的月輪邊緣，隱隱泛着一層血光，那是血月教總壇方向傳來的煞氣，與天地陰氣交感，形成的"血陰灌頂"之象。
明封立於八卦井邊，仰頭望月，心中一片冰涼。
他知道，今便是生死大限。
要麼聚靈陣成，引動地脈，借龍氣翻身，將血月教十二法王擊退，爲自己贏得一線生機。
要麼陣毀人亡，群仙觀化爲齏粉，地脈中的血煞徹底爆發，方圓百裏淪爲鬼域。
沒有第三條路。
他在這七裏，做了最充分的準備。
首先是引靈符。
他前後畫了九十九張，廢掉九十六張，最終成就三張"真符"。
這三張符，用的不是普通的桑皮紙，而是他親手剝下三株古桂的內層樹皮，混合自己的心血、玉液、以及從龍血鎮煞琮中出的一滴龍涎，在月圓前夜，於井口正上方，對着北鬥七星，一筆一劃，念咒七遍，方成。
符成之時，井中龍吟自鳴，天上月華如水，三株古桂的焦黑主上，竟同時睜開三只"眼睛"——那是古樹被激活的靈識，正透過樹皮，凝視着自己的創造者。
其次是時辰。
他選擇的布陣時間，是子時三刻。
子時者，陰陽交替，陰氣最盛，陽氣初動。
三刻者，恰好是月華從"陰極"轉向"陽生"的臨界點。
風水玄學中有雲："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故布陣不可選月正當中，而需選月將滿未滿之際，取一個"盈"字，而非"滿"字。
此時布陣，既能借月華之陰，又能引地脈之陽，陰陽交泰，方成陣勢。
最後是步法。
明封在這七裏，除了畫符，便是練步。
他從《梅花易數》中悟出"後天八卦步"，又從本純祖師的遺書中，翻出"罡步"殘篇，結合萬象推演盤給出的"北鬥罡步"，硬是在油盡燈枯的狀態下，將三種步法融爲一爐，創出了屬於他自己的"龍木交泰步"。
此步，踏的是後天八卦方位，走的是北鬥七星軌跡，借的是三才天地人三脈之氣，最終落腳時，必須精準踩在"三奇六儀"的節點上，差之毫厘，陣法便全盤皆輸。
子時將至。
明封將最後一張引靈符，埋入那株最老的桂樹之下。
埋符也有講究。
需挖三尺三寸深，這個深度，恰好是"地氣初現"的深度。
需將符紙折疊成"三角鼎"狀，暗合"天地人"三才。
需在符紙上壓一枚銅錢，取"金克木"之意，防止乙木青氣過盛，反噬自身。
需最後覆土時，口中念咒："天地玄宗，萬氣本，廣修萬劫，證吾神通。三界內外，唯道獨尊，符有金光，現映吾身。"
此咒，是《金關玉鎖訣》中"金光咒"的簡化版，雖無護體之效，卻能溝通符紙靈性，使其與埋符之地，地氣相連。
當最後一張符埋下，明封直起身，已是汗透重衫。
他看向四周。
十三株古樹之下，皆有微光透出。
三株古桂，埋的是"天符"，青光沖天。
五株老梅，埋的是"地符"，黃光入地。
七棵杉柳，埋的是"人符"，紅光繞樹。
三種符光，在地下交織成網，網的中心，正是八卦井。
明封深吸一口氣，將棗木劍斜背於身後，左手托龍血鎮煞琮，右手握萬象推演盤，一步踏出。
這一步，踏的是"坎"位。
坎爲水，爲險，爲陷，爲月。
恰好對應井中水脈，也對應今夜之險局，更對應天上滿月。
一步踏下，他感覺腳底涌泉，與地下三尺處的引靈符，產生了共鳴。
涌泉涌出一縷真氣，引靈符涌出一縷地氣，兩氣相激，他整個人如踩在彈簧上，身形微微一顫。
"好！"明封低喝。
他再踏第二步。
這一步，踏的是"坤"位。
坤爲地，爲母，爲順，爲藏。
坤位在西南，乃生門所在。
一步踏下，他感覺大地深處，傳來一股溫潤的暖意，如母親的手，輕輕托住他的腳底。
那是地脈的"地氣"，雖枯竭，但在十三張引靈符的下，仍擠出了一絲"母氣"。
第三步，踏"震"位。
震爲雷，爲動，爲長男，爲龍。
震位在正東，乃龍脈起勢之所。
一步踏下，天邊雷雲滾滾，一道悶雷在血月教總壇方向炸響，似在警告，似在威懾。
第四步，踏"巽"位。
巽爲風，爲入，爲長女，爲木。
巽位在東南，乃木氣最盛之處。
一步踏下，後院的雜草無風自動，齊刷刷向他拜伏，如臣子朝拜君王。
第五步，踏"中"位。
中五，爲土，爲皇極，爲中樞。
這一步，不是踏在地上，而是踏在"虛"上。
明封右腳懸於八卦井正上方，距井口三尺，凌空一點。
這一點，點的是井中地脈節點。
"轟——"
井底傳來一聲悶響，地脈節點處的黑氣，被這一點之力，震散少許。
第六步，踏"乾"位。
乾爲天，爲父，爲君，爲首。
乾位在西北，乃天門所在。
一步踏下，天上滿月仿佛被牽引，射下一道粗如水桶的月華，直照在明封頭頂百會。
月華入體，陰寒刺骨，但他咬牙承受，引導月華沿督脈下行，過風府，過大椎，過命門，一路沖到尾閭，再折返而上，注入丹田。
丹田內萎靡的道種，被月華一激，竟微微顫動，表面亮起一層銀色光暈。
第七步，踏"兌"位。
兌爲澤，爲悅，爲少女，爲口。
兌位在正西，乃澤氣匯聚之所。
一步踏下，他張口長嘯，嘯聲如龍吟，如虎嘯，如鳳鳴，傳遍方圓十裏。
嘯聲中，蘊含着他七來積攢的全部乙木青氣。
青氣出口，化作一道青色氣柱，沖入八卦井。
井中黑氣，被青氣一沖，再散三分。
第八步，踏"艮"位。
艮爲山，爲止，爲少男，爲手。
艮位在東北，乃山氣最厚重之處。
一步踏下，他雙手結印，左手龍血鎮煞琮，右手萬象推演盤，雙印合一，按向井口。
"後天八卦，聽我號令！"
"三才歸元，助我聚靈！"
"急急如律令！"
"給我——"
"開！"
開字出口，他丹田內全部真氣，一次性注入井中地脈節點。
這不是普通的真氣。
這是他七來，以道種爲爐，以月華爲引，以草木精華爲柴，精煉出的"三才歸元真氣"。
真氣如洪流，勢不可擋。
地脈節點處的黑氣，被沖得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但地脈本身，也被這股巨力，沖得劇烈震顫。
"轟隆隆——"
東明山深處，傳來地龍翻身般的巨響。
一股渾濁的地氣，從井底深處，倒卷而上。
這地氣，不是靈氣，是地脈沉睡六十年，積累的"鬱氣"，帶着腐朽、死亡、衰敗的氣息。
若是常人吸入，當場便會重病不起。
但明封早有準備。
他手中的龍血鎮煞琮，在此時發揮了關鍵作用。
玉琮內金龍元神張口一吸，將渾濁地氣盡數吞下，在琮內轉了一圈，吐出時，已化作精純的"龍脈之氣"。
金色的龍脈之氣，與天上月華相交。
月華爲陰，龍氣爲陽。
陰陽交泰，龍虎交匯。
刹那間，井口上方，形成一個直徑三丈的淡青色氣旋。
氣旋緩緩旋轉，內有龍吟，外有風雷。
明封能清晰感知到，氣旋的中心點，正對着他的百會。
而氣旋的邊緣，則與十三株古樹的枝頭相連。
古樹的嫩芽，在氣旋的牽引下，瘋狂吸收其中的靈氣。
三株古桂的嫩芽，噌噌噌地長，眨眼間便從寸許高，長到尺許。
五株老梅的花苞，同時綻放，開出五色梅花。
七棵杉柳的新條，抽出柳芽，嫩綠如翡翠。
而氣旋只持續了短短三秒。
三秒，在風水玄學中，代表"天地人"三才圓滿。
三秒，在道家丹道中，代表"三花聚頂"的雛形。
三秒，在明封的感知中，卻像是過了三百年。
他清晰"看"見了靈氣的本質。
那是無數微小的光點，每一個光點，都是一顆"靈氣種子"。
種子在氣旋中碰撞、融合、分裂，最終化作最適合人體吸收的"乙木靈氣"。
三秒過後，氣旋消散。
月華回歸天空。
龍脈之氣沉入井底。
草木恢復平靜。
但明封知道，群仙觀不一樣了。
他癱倒在地，嘴角帶笑，喃喃自語：
"三成……靈氣濃度提升了三成……"
"雖然還是稀薄，但……"
"足夠支撐我突破到煉氣化神了。"
他閉上眼，沉沉睡去。
夢中，他聽見太陰真人的聲音，清冷中帶着欣慰：
"守拙，你選的傳人，不錯。"
他還聽見圓康師父的聲音，蒼老中帶着期許：
"明封，這條路，你走得比爲師遠。"
他更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威嚴中帶着審視：
"建文血脈……果然不凡。"
"但，要想重開大明天命，"
"你還得……"
"再死一次。"
明封驚醒。
天已大亮。
他躺在地上，渾身僵硬。
但體內的道種，已徹底蛻變。
從青色，變爲金色。
從金色，又轉爲無色。
仿佛返璞歸真。
他起身，看向八卦井。
井口處，井水滿溢。
但井水不再是黑色，而是清澈見底，甚至有魚兒遊動。
"靈泉……"明封笑了，"成了。"
他抬頭，看向天空。
血月教的雷雲，不知何時，已散去大半。
顯然，昨夜聚靈陣的威勢，讓他們也感到忌憚。
但明封知道，這只是暫時的。
他們退去，不是因爲怕，而是在等。
等教主出關。
等"血月總壇"的祭品湊齊。
等……
明封死的那一刻。
他深吸一口氣，將道種收回丹田。
"想等我死？"
"那就看看，"
"誰先死！"
他轉身，走向三株古桂。
古桂的嫩芽，已長到三尺高，初具樹形。
他伸手，輕撫樹。
"十五。"
"再給我十五。"
"此陣，可擋金丹。"
（第十五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