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後山安靜得像座墳場。
姬浩蹲在廢棄獾子洞的洞口陰影裏，已經數了七百下心跳——這是他在確認周圍有沒有尾巴。結果很讓人欣慰:除了三只路過的土撥鼠和一只試圖在洞口做窩的傻鳥，沒有任何活物靠近。
他嘴裏叼着新的苦蕎杆，眼睛盯着山下石村的方向。
石猛是第一個到的。這憨貨像頭野豬似的從林子裏沖出來，滿身是汗，褲腿上沾着泥，手裏還拎着粗木棍，棍頭綁着塊邊緣磨薄了的石頭——是那天從他爹斷手裏搶回來的匕首改的。
“浩子！”他壓低嗓子喊，眼睛紅得像兔子，“你真來了！我以爲你……”
“以爲我瘋了？”姬浩從陰影裏走出來，吐掉嘴裏的草杆，“我是瘋了，但瘋得有計劃。林月呢？”
“後面。”石猛指着來路，“她說要繞一圈，看看有沒有人跟蹤。”
話音剛落，林月就從另一側的灌木叢裏鑽了出來。姑娘今天穿了身深灰色的麻衣，頭發用草繩扎成馬尾，臉上抹了點泥灰，看起來像個營養不良的采藥少年。她手裏提着個破籃子，裏面裝着半籃野果。
“沒人跟蹤。”她走到洞口，放下籃子，“但我看見石虎在村口轉悠，像是在等什麼人。還有，祭司家今天來了個生面孔，穿灰袍，戴銀面具，走路時右肩微沉——應該是個幽冥族使者，而且是新來的。”
情報很詳細。姬浩點頭，示意兩人進洞。
獾子洞不深，也就兩丈左右，但夠三人容身。洞壁是燥的黃土，地上鋪着些枯草，還有幾塊平整的石頭可以當凳子——這是姬浩小時候發現的秘密基地，當年他常和石猛在這兒烤偷來的地瓜。
三人圍坐成一圈。姬浩沒廢話，直接開口:“我要救小雨，還有所有被抓的孩子。需要你們幫忙。”
石猛立刻拍脯:“那還用說！你說怎麼，我就怎麼！捅祭司還是砍幽冥族？我這條命……”
“你先閉嘴。”林月打斷他，看向姬浩，“有計劃了嗎？對手是五個幽冥使者，至少都是凝元境，加上祭司和狗腿子，硬闖是送死。”
“所以不硬闖。”姬浩說，“血祭在七天後，地點是祠堂祭壇。那天晚上，幽冥族會開啓‘接引大陣’，召喚所謂的‘聖主’降臨——這是他們防備最鬆懈的時候，因爲注意力都在儀式上。”
他頓了頓，繼續說:“我們要做的，就是在儀式進行到一半時，制造混亂，趁亂搶人。”
石猛眼睛亮了:“這個我熟！咱們可以放火，可以敲鑼，可以……”
“可以什麼可以。”林月白了他一眼，“制造混亂容易，但之後呢？搶到人怎麼跑？往哪跑？天妖族巡邏隊就在附近，幽冥族也有飛行坐騎，咱們兩條腿能跑過翅膀？”
她看向姬浩，眼神認真:“我們需要完整的計劃:制造混亂的人、搶人的人、切斷追兵的人、接應逃跑的人、還有……逃跑後的藏身處。”
姬浩點頭。林月比石猛冷靜，想得也更周全。
“藏身處我已經找到了。”他說，“石村西北五十裏，有個溫泉谷，那裏有地熱，冬天也能活。谷裏有吃的，有水源，而且易守難攻——只要守住谷口，十個人能擋一百人。”
“溫泉谷？”林月皺眉，“我跟我爺爺去過一次，那裏有‘火鱗蟒’巢，很危險。”
“我知道。”姬浩說，“所以去之前，得先清理掉那些畜生。這是第一步。”
“第二步呢？”石猛問。
“第二步，摸清祭司密室的布局，找到所有被抓孩子的關押地點，還有幽冥族的布防圖。”姬浩從懷裏掏出父親畫的那張獸皮，攤在地上，“這是我爹憑記憶畫的，但不夠詳細。林月，你心思細，這幾天想辦法靠近祠堂，把缺失的部分補上——但記住，安全第一。”
林月仔細看了一遍地圖，點頭:“可以。我家最近在給祭司家送草藥，我有借口進出後院。但密室內部……”
“密室內部我來。”姬浩說，“我有辦法混進去。”
“什麼辦法？”
姬浩沒回答，而是看向石猛:“第三步，需要你幫忙。血祭那天，我們需要至少三種東西:迷藥——要能放倒凝元境的那種；武器——越多越好，哪怕是削尖的木棍也行；還有，能制造大動靜的東西，比如，或者……能炸響的玩意兒。”
石猛撓頭:“迷藥林月會弄。武器……我家地窖裏藏了幾把老家夥，雖然鏽了，但磨磨還能用。至於能炸響的……”他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村東頭老孫頭家以前是放炮的，他那兒肯定有！雖然這麼多年了，但曬曬應該還能用！”
“好。”姬浩拍板，“迷藥林月負責，武器和石猛負責。三天內備齊，藏到溫泉谷去。”
“等等。”林月突然開口，“還有個問題:就算我們搶到人，逃到溫泉谷，然後呢？天妖族和幽冥族肯定會搜山，溫泉谷再隱蔽也藏不了多久。而且，那些孩子的家人怎麼辦？我們跑了，他們會被牽連。”
這話像盆冷水，澆在石猛頭上。他愣住，然後臉色漸漸白了。
是啊，他們可以跑，可以躲，但那些留在石村的家人呢？祭司會放過他們嗎？天妖族會放過他們嗎？
洞裏陷入沉默。
良久，姬浩緩緩開口:“所以，我們不止要救人，還要……掀桌子。”
“掀桌子？”石猛沒聽懂。
“對，掀桌子。”姬浩的眼神冷下來，“血祭之夜，幽冥族要召喚‘聖主’。如果我們能破壞儀式，甚至反過來利用那個‘接引大陣’，把所謂的‘聖主’重創，那幽冥族就顧不上追我們了——他們得先收拾爛攤子。”
林月倒吸一口涼氣:“你瘋了？那可是幽冥族供奉了十萬年的邪神！咱們幾個連凝元境都不到的小蝦米，怎麼重創它？”
“靠這個。”姬浩指了指自己的後頸，“白靈說，我是薪火傳承者。血祭之夜，祭壇下的封印最弱，是喚醒薪火的唯一機會。只要我能點燃薪火，就有資格跟那玩意兒碰一碰。”
他說得很平靜，但石猛和林月都聽出了話裏的分量——那不是“碰一碰”，是賭命，賭所有人的命。
“浩子，”石猛咽了口唾沫，“你……有幾成把握？”
“不知道。”姬浩誠實地說，“可能一成，可能半成，也可能……零。但不去試，把握就是零。”
又是沉默。
這次打破沉默的是林月。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然後看着姬浩:“我加入。但我有條件:如果事不可爲，你要先保證小雨和其他孩子能逃出去。至於你……”她頓了頓，“盡量別死。你死了，我們這群人散得更快。”
姬浩笑了:“成交。”
石猛也站起來，狠狠捶了下自己的口:“我也加入！浩子，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我爹的傷，要不是你弄來藥，早沒了。現在，我還給你！”
三只手疊在一起。
很瘦，很粗糙，沾着泥和草屑，但握得很緊。
“那就這麼說定了。”姬浩抽回手，“現在分頭行動。林月，你去補地圖；石猛，你去弄武器和；我，去探密室。三天後，還是這兒見。”
“等等。”林月從籃子裏拿出三個小皮囊，一人分一個，“這是我昨晚調的‘驅蟲粉’，撒在身上，一般的毒蟲蛇蟻不敢近身。溫泉谷那邊蟲多，用得上。”
姬浩接過，揣進懷裏。石猛也收好。
三人依次鑽出山洞。午後的陽光刺眼，但照不進心裏的陰霾。
分開前，姬浩突然叫住石猛:“對了，有件事得提醒你。”
“啥？”
“去老孫頭家偷的時候，記得先看看他家的狗在不在。”姬浩說，“那老頭養的狗是狼串子，牙口好得很，去年咬斷了三個天妖士兵的腿。”
石猛臉一白:“你咋不早說！”
“現在說了。”姬浩咧嘴一笑，“祝你好運。”
說完，他轉身鑽進林子，留下石猛在原地罵罵咧咧。
林月看着姬浩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手裏的驅蟲粉皮囊，輕輕嘆了口氣。
“怎麼了？”石猛問。
“沒什麼。”林月搖頭，“就是覺得……咱們可能真的瘋了。”
“瘋就瘋吧。”石猛扛起木棍，朝村子的方向走去，“這世道，不瘋的人活不下去。”
林月站在原地，又站了幾息，然後轉身，走向另一個方向。
三股細流，開始匯聚。
目標:七天後，掀翻那張擺了十萬年的餐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