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窗外的天光,剛挪到辰時三刻的位置。沈厭遲靠在榻上,指尖無意識地捻着一枚冰冷的銅錢——昨夜從“時空錨定儀”裏抽出的那枚,刻着“此刻”。
他必須只信“此刻”。
可“此刻”的空氣裏,飄着淡淡的、前世家破前夜書房裏才會有的“雪中春信”熏香。味道一模一樣。耳朵裏,還殘留着半個時辰前更夫張伯那變了調的報時聲,和他兒子賭輸三兩銀子的秘密。記憶在打架,感官在延遲,重生後的世界像一幅被雨水泡過的古畫,邊界模糊,細節滲染。
但指間銅錢的涼意,是真實的。
“公爵。”老仆在門外,聲音壓得低,帶着不易察覺的顫,“太醫院王院判奉太子殿下口諭,前來問安,探視您……‘醉酒傷身’之症。”
沈厭遲閉了下眼。
第七。分毫不差。
前世,就是這個笑眯眯的王太醫,指下藏着“千絲引”,脈象裏埋着三十後的肝腸寸斷。他當時只覺得太醫按脈的時間久了些,指尖力道重了些,回頭還感激太子“關懷”。三十後,他嘔出第一口黑血時,北境最後一批肯爲他說話的舊部,剛好被太子尋了個由頭,調往瘴癘之地“戍邊”。
死得無聲無息,淨淨。
銅錢在掌心硌出淺淺的印子。沈厭遲睜開眼,眼底那點因爲記憶重疊而產生的恍惚,像被寒風吹散的霧,瞬間無影無蹤。只剩下冰封的潭,深不見底。
“請。”他只說了一個字。聲音嘶啞,恰到好處地模仿着連醉三、傷了喉嚨的頹唐。
***
王太醫進來了。
圓臉,山羊須,官袍穿得一絲不苟,手裏提着那個沈厭遲前世見過無數次、散發苦味的紫檀藥箱。臉上堆着恰到好處的關切,眼神卻像刷了油,滑溜溜的,不經意地掃過房間每個角落——掃過熏香爐,掃過散亂的酒壺,最終落在沈厭遲蒼白的臉上。
“驚聞公爵身體不適,殿下憂心不已,特命下官前來。”王太醫行禮,動作標準得像用尺子量過,“還請公爵伸手,容下官請脈。”
沈厭遲沒吭聲,只把左手腕搭在脈枕上。腕骨突出,皮膚下青色的血管微微跳動。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樣子。
王太醫坐下,三手指搭了上去。指尖微涼。
診脈。
沈厭遲能感覺到,那指尖在尋找什麼。不是在找尋常的浮、沉、遲、數,而是在探某種更隱晦的、潛伏的痕跡。太醫的呼吸放得很輕,幾乎聽不見。
就是現在。
沈厭遲調動起那身因重生而恢復不多的內力。很微弱,像風中殘燭。但足夠用了。前世在刑場上,爲了多熬一刻,他把自己經脈的奧秘琢磨到了骨頭裏。他引導着那絲微弱的氣息,逆行,極其緩慢、極其精細地,沖入手少陽三焦經的某個分支。
不是阻塞,是逆轉。
讓經氣的流動,出現一種“看似通暢、實則虛浮亢進”的假象。
王太醫的眉頭,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搭脈的手指,稍稍用力。
沈厭遲屏息,將全部心神都用來控制那絲逆行的內力。額頭漸漸滲出細密的汗,不是因爲費力,而是因爲他同時要表演出“虛弱”和“內熱”並存的狀態。心跳被他刻意催快了幾分,面頰也出一點不正常的紅。
太醫的手指按了又按,換了幾個位置。
房間裏靜得可怕。只有熏香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和窗外隱約的、不知哪個眼線刻意加重的腳步聲。
半晌。
王太醫鬆開了手,輕輕籲了口氣。那氣息裏,帶着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被他迅速掩藏在一聲嘆息之下。“唉……公爵,您這是……肝氣鬱結,久而成火,虛火灼燒經脈啊。”他搖着頭,捋着山羊須,“您心事太重,又連酗酒,外邪內火交攻,看似是小恙,實則已傷及本。若不好生調理,恐生大變。”
台詞都和前世一模一樣。
連那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嘴角向下撇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沈厭遲適時地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有勞院判……開個方子吧。”他頓了頓,眼神渙散地看向床頂,“我這身子……自己也清楚。昨夜咳了半宿,痰裏……似乎有點紅。”
這是加碼。引導對方往“千絲引”初期最隱晦的症狀上想。
王太醫果然眼神一凝,旋即露出更深的“憂慮”:“哎呀!這可不是小事!下官這就開方,務必先清虛火,固本!”他起身,走到桌邊,打開藥箱,取出紙筆。
磨墨。提筆。
筆尖懸在紙上,他像是思索,實則餘光一直鎖着沈厭遲。
沈厭遲半合着眼,仿佛疲憊不堪,嘴裏卻含糊地、帶着點病人特有的固執和昏聵,嘟囔了一句:“小時候……家裏老軍醫說,虛火盛,得用朱砂鎮一鎮……院判,您看……能加點朱砂不?三錢……我心裏慌得厲害。”
房間裏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
王太醫握筆的手,定住了。他緩緩轉過頭,看着沈厭遲。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飛快地掠過——是驚疑?是審視?還是……計劃得逞的興奮?
朱砂。性微寒,鎮心安神,清熱解毒。尋常大夫開方,偶爾也用。
但“千絲引”這玩意,陰毒就陰毒在這裏。它本身近乎無味無跡,混在藥材裏極難察覺,初期症狀模仿的就是“虛火亢盛”。可它有個極其冷僻的特性——若遇到足夠的朱砂,且服用者體內確實有“虛火亢盛”的病理基礎(哪怕是僞裝的),兩者不會簡單抵消,反而會在體內產生一種極細微的、短暫的化合反應。
反應的表征,就是左手小指第一指節內側,會浮現出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的、淡藍色的斑痕。
不痛不癢,七即消。
知道這個特性的人,全天下不超過五個。配置“千絲引”的西南巫醫算一個,太子身邊那個陰毒的老供奉算一個,前世的沈厭遲在嘔血瀕死、翻遍皇宮秘檔後才猜到一個。
現在,他是第二個。
王太醫不知道這個。太子或許知道,但絕不會告訴一個執行任務的太醫。下毒者只需要知道“千絲引”無毒可察、三十必死就夠了。他們不需要,也不該知道解藥或反制的秘密。
所以,在太子和王太醫的劇本裏,沈厭遲這個“虛火亢盛”的病人,主動要求加朱砂,簡直是瞌睡送枕頭——朱砂清火,正好可以解釋爲何“千絲引”初期症狀被緩解,爲何三十內沈厭遲看似好轉。等三十後毒發暴斃,所有人也只會以爲他是“舊疾復發,病入膏肓”,誰會懷疑到三十前的一碗藥?
完美。
王太醫臉上的肌肉放鬆了,甚至浮起一絲“從善如流”的贊賞:“公爵還通藥性?不錯,朱砂確可鎮心安神,清心火。只是用量需斟酌……”他沉吟着,筆下卻不停,“也罷,您既覺心慌,便加三錢,佐以他藥,當無大礙。”
他寫得飛快。茯苓、白術、甘草……一連串溫補平和的藥材,最後,在不起眼的角落,添上了“朱砂三錢,另包,沖服”。
筆鋒收住,王太醫吹墨跡,將方子遞給旁邊的老仆:“按此方抓藥,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一次。朱砂需研極細末,藥湯送服。”他特意叮囑,“服藥後,好生靜養,切勿再動氣飲酒。”
老仆躬身接過,退了出去。
王太醫又說了些“寬心靜養”的套話,收拾藥箱。臨走前,他看了一眼沈厭遲蒼白汗溼的臉,和那雙失焦的眼睛,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勾了一下,旋即平復。
“下官告辭。改再來爲公爵請脈。”
房門開了,又關上。
腳步聲遠去。
沈厭遲依舊躺在榻上,沒動。汗水浸溼了內衫,貼在背上,冰涼。剛才那番內力控和身心表演,消耗極大。但他腦子裏的算盤,撥得噼啪響。
戲台上半場,唱完了。
台下看戲的“眼睛”,該把消息遞出去了。
***
藥是在午時前後煎好送來的。黑褐色的湯汁,盛在白瓷碗裏,散發着苦味和一股極淡的、幾乎聞不出來的甜腥氣——那是“千絲引”的味道,前世他死前聞了無數次,刻進了靈魂裏。
老仆端着藥,手有點抖。屋裏沒別人。
沈厭遲撐起身子,接過碗。碗沿溫熱。他看了一眼老仆,老仆迅速低下頭。
“出去。”沈厭遲說。
老仆如蒙大赦,快步退走,帶上了門。
房間裏又只剩下他一個人,和一碗致命的藥湯。
沈厭遲端着碗,走到窗邊。窗外對着後牆,牆下,一叢半枯的竹子後面,影影綽綽,像是有人影晃了一下。不止一處。東邊的月亮門拐角,西邊廊柱的陰影裏……都有“看客”。
太子的人,皇帝的人,宰相的人。都在等這碗藥下肚,等一個結果。
他舉起碗,對着光,仔細看了看湯色。然後,送到唇邊。
沒有猶豫,一飲而盡。
藥很苦,比記憶裏還要苦。苦得他胃裏一陣翻騰,喉頭發緊。他強忍着咽下最後一口,放下碗,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然後,他走回榻邊,躺下,拉過薄被蓋好。
開始等。
等那藍斑出現。
時間一點點爬。窗櫺上的光影,從銳利變得柔和。熏香燃盡,空氣裏只剩下藥味和他自己身上的冷汗味。左手小指,始終沒有動靜。只有心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咚,咚,咚。
會不會……記錯了?會不會這一世的“千絲引”,配方有變?會不會王太醫本沒下毒,只是自己疑神疑鬼?
無數個念頭像毒蛇一樣往腦子裏鑽。重生的不確定感,再次如水般涌上。銅錢上的“此刻”二字,變得有些燙手。
不。不能亂。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回想前世秘檔上的每一個字,回想那老供奉得意忘形時吐露的碎片。朱砂……體內虛火假象的維持……時間……
就在他指尖微微發涼時。
一絲細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麻癢,從左手小指第一指節內側傳來。
很輕。像被最細的羽毛搔了一下。
沈厭遲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又強迫自己放鬆。他慢慢地將左手從薄被下抽出來,動作自然地搭在身側,然後,極其緩慢地,轉動了一下手腕。
角度剛好能讓窗外某個方向的“眼睛”看到。
小指內側,皮膚上,一塊淡藍色的、指甲蓋大小的斑痕,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皮膚底層“浮”上來。
顏色很淡,像不小心染上的藍墨水。邊緣有些不規則。
但在午後偏斜的光線下,足夠清晰。
沈厭遲盯着那藍斑,看了足足三息。然後,他喉嚨裏發出一聲似痛苦似釋然的、極低沉的呻吟,右手猛地抓住了自己左腕,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
他“發現”了。
表演開始了。
他像是不可置信,把左手舉到眼前,仔細地看。呼吸開始變得粗重,膛起伏。然後,他猛地掀開被子,跌跌撞撞地沖到桌邊,抓起那面模糊的銅鏡,對着光,再看。
銅鏡裏映出一張慘白的、驚恐的臉,和那抹刺眼的藍。
“啊——!”一聲短促的、壓抑的驚呼,從他喉嚨裏擠出來。不是很高,但足夠讓窗外那些豎起的耳朵捕捉到。
他踉蹌後退,撞翻了凳子,哐當一聲巨響。他背靠着牆壁,緩緩滑坐在地上,左手死死握着小指,舉在眼前,眼神絕望而空洞。嘴裏發出含糊的、破碎的音節:“怎麼會……藍的……這是什麼……”
崩潰。恐懼。不解。
一個驟然發現自己身上出現詭異症狀的、本就“意志消沉”的將死之人,該有的反應。
窗外的“眼睛”們,動了。雖然聽不見聲音,但能看見身影的晃動,能感覺到那種凝滯空氣中突然蕩開的漣漪。
沈厭遲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仿佛沉浸在巨大的恐慌中。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顫抖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內力再次被調動,極其小心地、包裹住剛剛入腹、尚未散開的毒質,將其強行約束在胃脘附近一小塊區域。
不能讓它真的散入血脈。哪怕有解藥,哪怕能導出,傷害也是實實在在的。
他得把這毒,當成未來的“彈藥”,儲存起來。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逝。沈厭遲坐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氣。直到門外響起小心翼翼的敲門聲,和老仆遲疑的呼喚:“公爵?您……沒事吧?”
沈厭遲沒立刻回答。他慢慢鬆開握着小指的手,讓那藍斑徹底暴露在從門縫透進的光裏。然後,他用一種沙啞、疲憊、帶着濃濃死氣的聲音說:“進來。”
老仆推門進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沈厭遲,和他左手小指上那塊詭異的藍斑。老仆倒吸一口涼氣,腳步驟停。
“看清楚了?”沈厭遲抬起眼,眼神直勾勾的,像兩口枯井。
老仆嚇得一哆嗦,撲通跪下:“奴、奴才……”
“去。”沈厭遲打斷他,聲音沒什麼起伏,卻冷得瘮人,“告訴王太醫……不,不必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我累了。你出去。”
老仆連滾爬爬地退了出去。門關上,但沈厭遲知道,要不了多久,他手指上的藍斑,他“驟然崩潰”的模樣,就會變成一份份加密的情報,通過不同的渠道,飛向太子府,飛進皇宮,飛入宰相的書房。
太子的會寫:“沈厭遲服藥後,左手小指現詭異藍斑,狀極驚恐,疑似‘千絲引’初期隱症顯現。其精神已瀕崩潰。”
皇帝的眼線會寫:“沈厭遲疑似中毒,症狀詭譎,反應絕望。或爲太子所爲?其已不足爲慮,然需防狗急跳牆。”
宰相的探子會寫:“沈厭遲命不久矣,可利用其最後價值,榨兵權遺產。”
他們都會滿意。
沈厭遲扶着牆,慢慢站起來。膝蓋有些發軟,是內力消耗和緊張後的虛脫。他走到臉盆架前,用冷水狠狠抹了把臉。
抬起頭,銅鏡裏那張臉,依舊蒼白,但眼底那點刻意僞裝出的恐慌和絕望,已經消失得淨淨。只剩下深不見底的冷靜,和一絲極淡的、譏誚的寒意。
藍斑在冷水下,顏色似乎更深了些。像一枚詭異的勳章,刻在指上。
他盯着那藍斑,看了很久。然後,他走到書架旁,挪開幾本厚重的兵書,從後面暗格裏取出一個扁平的鐵盒。打開,裏面是幾排細如牛毛的金針,和幾個蠟封的小球。
他拈起一金針,在燭火上掠過消毒。然後,坐回榻邊,撩起衣襟,露出腹部。
手指按在胃脘附近,感受着內力約束下那團陰寒毒質的位置。很微弱,但像活物一樣在蠕動。
他屏住呼吸,手腕穩定得沒有一絲顫抖。金針緩緩刺入皮膚,角度、深度,精確到毫厘。細微的刺痛傳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
內力順着金針渡入,不是攻擊,而是引導。像最靈巧的工匠,用無形的絲線,纏繞、剝離那團陰寒的氣息。
很慢。很艱難。汗珠再次從他額角滾落,不是熱的,是冷的。
他能感覺到那“千絲引”的陰毒在抵抗,在試圖順着血脈流竄。但他前世的經驗,和對經脈的極致了解,形成了碾壓般的控制力。
一點,一點。
絲絲縷縷的、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淡灰色氣息,被內力包裹着,順着金針,極其緩慢地導出體外。沒有消散在空氣裏,而是被他引導着,注入早已準備好的、一顆中空的蠟丸之中。
蠟丸內壁塗抹了特殊的藥材,能中和毒性,固定其狀態。
這個過程持續了將近半個時辰。當他終於將最後一縷毒質導入蠟丸,迅速用蠟封死開口時,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房間裏光線昏暗。
沈厭遲拔出金針,小腹上只留下一個細微的紅點。他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身體深處那陰冷的不適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虛脫後的綿軟,和胃裏因爲藥物和內力沖突帶來的隱隱鈍痛。
但值得。
他拿起那顆封好的蠟丸。很小,很輕,躺在掌心,溫潤微涼。
這裏面封存的,是太子“慰問”的“心意”,是三十後肝腸寸斷的死亡,是前世徹骨的仇恨,也是未來……反擊時最鋒利的一把暗器。
他可以將它“不小心”留在某個太子想要除掉、卻又不好親自動手的人那裏。他可以讓它“恰好”被皇帝的密探發現。他甚至可以,在某個關鍵時刻,讓自己“再次中毒”,而症狀,與某位顯貴暴斃時一模一樣。
毒,到了會用的人手裏,就是棋子。
沈厭遲將蠟丸小心地放回鐵盒,鎖好,藏回暗格。兵書復位,嚴絲合縫。
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
那塊藍斑,在昏暗的光線下,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再過幾個時辰,就會徹底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他知道它來過。
只有他知道,這場死亡試探,太子以爲他中了招,正在走向預定好的墳墓。而實際上,毒已成了他的藏品,獵人與獵物的位置,在無人知曉的陰影裏,已然調轉。
沈厭遲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
暮色沉沉,壓着府邸的飛檐鬥拱。各處暗哨的位置,他閉着眼都能數出來。那些“眼睛”還在,但傳遞出去的消息,已經是他精心編織的謊言。
冷風吹進來,帶着深秋的寒意。
他拉緊衣襟,看着掌心那枚一直握着的、刻着“此刻”的銅錢。
“此刻,”他對着冰冷的空氣,無聲地翕動嘴唇,“我還活着。”
而且,手裏多了一顆,足以在未來某個“此刻”,讓某些人萬劫不復的毒丸。
這就夠了。
窗外的梆子聲,遙遙傳來。更夫換班了。
沈厭遲關上了窗,將漸濃的夜色和無數窺探的目光,一並關在外面。
房間裏,最後一點天光消失,徹底暗了下來。
只有他眼底深處,那一點冰冷而灼熱的光,像埋在灰燼下的炭,幽幽地亮着。
等待燎原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