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周一午後,陽光熾烈,天空湛藍如洗。霍氏集團總部大廈如同一柄由頂級建築師鍛造出的、閃爍着冰冷寒光的巨型利劍,帶着一種睥睨衆生的姿態,悍然直雲霄。那覆蓋着整棟建築的深色玻璃幕牆,在燦爛的秋陽下反射出耀眼而疏離的光芒,仿佛在無聲地宣告着其內部所蘊含的、足以撼動城市經濟命脈的龐大權勢與驚人財富。

林晚星從霍辰東派來的專屬座駕——一輛低調而奢雅的黑色賓利慕尚上下來,腳下踩着的是堅硬光滑的花崗岩地面。她微微仰起頭,眯起眼睛,望向這棟象征着無上權力與地位的建築頂端,那裏仿佛隱沒在雲層之中,遙不可及。她深吸了一口微涼的、帶着城市喧囂塵埃的空氣,將心底最後一絲因即將面對未知挑戰而產生的微弱波瀾徹底壓了下去。

她今的裝扮,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結果。一身由香奈兒首席設計師親自刀、量身定制的珍珠白色粗花呢套裝,完美地貼合着她纖細卻不失力量感的身體曲線。上衣的剪裁利落脆,金色的紐扣點綴其間,增添了幾分貴氣;及膝的A字裙則恰到好處地襯托出她筆直修長的雙腿,既符合她林家千金的身份,又清晰地傳遞出初入商界、意圖有所作爲的練信號。她的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勾勒出眉眼間的清冷與堅定,長發被一絲不苟地挽成一個優雅的低髻,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那段纖細優美、如同天鵝頸項般的脖頸。整個人站在那裏,仿佛一顆剛剛經過精心打磨,開始散發自身獨特光澤的明珠,沉靜,卻不容忽視。

陳默早已在一樓那挑高驚人、氣勢恢宏的接待大廳內等候。他依舊是那副一絲不苟、金絲眼鏡後眼神銳利的模樣。見到林晚星,他快步迎上,眼中幾不可查地閃過一絲對這份得體與氣度的贊賞,但很快便恢復了職業化的平靜。

“林小姐,下午好。老板的季度戰略會議尚未結束,預計還需二十分鍾左右。我先帶您去他的私人休息室稍作等候。酒會將在會議結束後,於頂樓的‘鉑銳’宴會廳舉行。”陳默的聲音平穩清晰,交代着行程。

“有勞陳助理安排。”林晚星微微頷首,姿態從容不迫,仿佛她生來就該出入這等場所。

踏入霍氏集團內部,那種無處不在的、高效運轉卻又帶着無形壓抑感的氛圍便如同水般撲面而來。穿着統一高級定制職業裝束的男女員工步履匆匆,面容嚴肅,彼此間的低聲交談也僅限於工作內容,語速快而精準。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氣味、打印紙張的清新味道,以及一種屬於頂級權力中心的、冷冰冰的金屬和電子設備的氣息。偶爾有好奇或審視的目光從四面八方投來,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她這個陌生的、卻由陳默親自陪同的年輕女性,但都被林晚星用更加平靜無波的眼神和淡然的神情無聲地化解、無視了。

霍辰東的私人休息室位於高層,與其說是休息室,不如說是一個功能齊全的豪華套房。視野極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個城市的壯麗景色。內部裝修是極簡的冷色調,黑白灰爲主,線條硬朗,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幾件充滿現代感的藝術品,幾乎沒有多餘的裝飾,一如他本人的風格,冷酷、高效,不近人情。

林晚星剛在柔軟的意大利真皮沙發上坐下,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這間屋子主人留下的強烈個人印記,休息室厚重的實木門就被人從外面不輕不重地敲響了,隨即,沒等她回應,門便被推開。

一位穿着當季最新款迪奧高定連衣裙、妝容明豔奪目、渾身散發着“我很貴”氣息的年輕女子,帶着一種主人般的倨傲姿態,不請自來地走了進來。她身後還亦步亦趨地跟着兩個打扮同樣精致、但氣場明顯弱了一截、看起來像是跟班的女伴。

那爲首的女子目光如同探照燈,毫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晚星,眼神裏帶着毫不掩飾的挑剔、審視以及一種近乎本能的敵意。

“你就是那個林晚星?”她開口,聲音帶着一種刻意拔高的、嬌縱的語調,仿佛這樣能顯得自己更有底氣,“我是趙氏企業的趙倩,和辰東哥家裏是世交,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林晚星瞬間明了。看來,這就是那條匿名短信背後,迫不及待跳出來的第一位“熟人”了。趙氏企業,她有點印象,是本市的二流家族,產業主要集中在地產和零售,一直想方設法想要攀附上霍家這棵參天大樹,看來這位趙小姐,就是他們家使出的“美人計”之一了。

“趙小姐,有事?”林晚星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詢問天氣,甚至連起身客套一下的意思都沒有,只是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放鬆和……居高臨下。

趙倩對她這種明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的態度感到非常不滿,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語氣更加尖刻:“沒什麼大事,就是好奇,想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天仙下凡,手段如此了得,能讓一向不近女色的辰東哥,突然就對外宣布了訂婚消息。”

她故意拉長了語調,目光如同掃描儀般再次掃過林晚星全身,最終定格在她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帶着毫不掩飾的輕蔑和鄙夷:“現在看來……哼,也不過如此嘛。真不知道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

面對趙倩這近乎直白的挑釁和侮辱,林晚星不僅沒有動怒,反而輕輕地、甚至帶着一絲憐憫地笑了。那笑容很淡,卻像一細小的針,精準地刺破了趙倩那虛張聲勢的氣球。她優雅地端起面前茶幾上陳默剛剛爲她準備的、還冒着氤氳熱氣的骨瓷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裏面清香四溢的花茶,每一個動作都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優雅與從容。

“趙小姐的好奇心,我收到了。”她放下茶杯,杯底與托盤接觸發出清脆的微響,目光這才平靜地、如同看跳梁小醜般迎上趙倩那充滿妒火的視線,“不過,我和辰東之間的事情,似乎還輪不到一個……‘外人’來置喙和評價。畢竟,”

她微微頓了頓,語氣裏帶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卻足以讓對方抓狂的嘲諷,“‘世交’的女兒,和名正言順的‘未婚妻’,這兩者之間的區別,趙小姐應該是……心知肚明的,你說對嗎?”

她刻意加重了“外人”和“未婚妻”這兩個詞的讀音,如同兩把軟刀子,精準地在了趙倩最在意、最脆弱的地方。

“你!”趙倩被她這句毫不留情的話噎得臉色瞬間漲紅,像是被人當衆扇了一巴掌,惱羞成怒地提高了音量,“你別太得意了!林晚星!誰知道你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才爬上辰東哥的床!像你這種女人我見得多了!辰東哥他怎麼可能會真心喜歡你這種……”

“趙小姐。”林晚星倏地打斷她,原本平靜的眼神驟然冷了下來,如同西伯利亞的寒流瞬間席卷了整個休息室,那目光裏的冰冷和威嚴,讓趙倩後面更不堪入耳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注意你的言辭和教養。誹謗和人身攻擊,無論是在道德層面還是法律層面,都是需要承擔相應責任的。”

她的聲音並不高,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久居上位的壓迫感,那是在經歷了生死背叛、手握籌碼後沉澱下來的氣場,絕非趙倩這種被家族寵壞、只知道爭風吃醋的千金小姐可以比擬。

“另外,”林晚星的目光掃過趙倩和她身後那兩個噤若寒蟬的女伴,語氣淡漠地提醒,“這裏是霍氏集團高管的私人休息區,不是可以隨意喧譁、肆意妄爲的菜市場或者酒吧。如果趙小姐沒有正式的公事需要洽談,那麼,請你現在立刻離開,不要打擾我休息。我想,霍氏集團的保安,應該很樂意‘協助’你找到正確的出口。”

她這番連消帶打,既點明了對方的無禮和低劣,又抬出了霍氏的規矩和保安,將趙倩那點可憐的挑釁踩在了腳底,還順帶彰顯了自己作爲“女主人”的權威。

趙倩被她那冰冷的目光和毫不客氣的話語看得心裏猛地一怵,囂張的氣焰瞬間像是被潑了一盆冰水,熄滅了大半。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挽回顏面的話,但在林晚星那仿佛能洞悉一切、帶着隱隱氣的注視下,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剩下難堪的羞憤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她身邊的兩個女伴更是低着頭,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減少存在感。

就在這氣氛僵持、趙倩進退兩難之際,休息室的門再次被人從外面推開。

霍辰東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似乎剛剛結束那場冗長而燒腦的戰略會議,身上還帶着會議室裏那種冷峻、嚴肅、不容置疑的強大氣息。他深邃的目光如同最精準的雷達,迅速掃過室內略顯詭異的狀況,在臉色漲紅、眼神慌亂的趙倩身上停留了短暫的一瞬,英挺的眉頭幾不可查地微微蹙起,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不悅。

“怎麼回事?”他開口,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但那無形的威壓卻讓室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幾分。

趙倩立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變臉似的瞬間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委屈至極的表情,聲音也帶上了哭腔,搶先說道:“辰東哥!你來了!我……我就是聽說林小姐在這裏,想來認識一下,打個招呼……可能……可能是我說話太直率,有些地方讓林小姐誤會了……我真的沒有惡意……”她試圖將自己塑造成一個被誤解的無辜者。

林晚星在霍辰東進來的瞬間便已從容起身。此刻,她並沒有急着辯解,而是步履優雅地走到霍辰東身邊,非常自然地伸出手,動作親昵而熟稔地替他理了理那本就筆挺、並無絲毫褶皺的定制襯衫袖口,仿佛這個動作他們已經演練過千百遍,充滿了戀人之間才有的默契與溫情。

“沒什麼大事,”她抬眸,對霍辰東露出一個溫婉而略帶無奈的笑容,語氣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曲,“這位趙小姐大概是第一次來霍氏,不太熟悉內部區域的劃分,可能……是迷路了,誤闖了你的私人休息室。然後說了一些關於我,以及關於我們關系的、不太符合事實也不太得體的話。不過沒關系,我已經‘提醒’過趙小姐,要注意場合和分寸了。”

她這番話說得極其巧妙,既點明了趙倩“不請自來”、“言語失當”的核心問題,又展現了自己作爲“未婚妻”的“大度”和“分寸感”,將咄咄人的趙倩對比得更加不懂事和粗鄙。同時,那句“不太符合事實”也間接向霍辰東表明,她並未被那些污言穢語影響,立場堅定。

霍辰東深邃難測的目光落在林晚星那張完美得無懈可擊的笑臉上,停留了兩秒,似乎想從她那平靜無波的眼底深處,挖掘出些許真實的情緒。隨即,他轉向臉色愈發蒼白、眼神躲閃的趙倩,語氣淡漠得不帶一絲溫度,如同在對待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趙小姐,這裏是霍氏集團核心管理層區域,有嚴格的安保和準入規定,非請勿入是基本常識。我想,趙家的家教,不應該連這一點都沒有教你。”

他甚至沒有去看趙倩那瞬間變得慘白的臉色,直接對候在一旁、如同隱形人般的陳默吩咐道:“陳默,送趙小姐和她的朋友離開。確保她們……安全抵達一樓。”

“是,老板。”陳默立刻上前,對趙倩做了一個無可挑剔卻不容置疑的“請”的手勢,語氣雖然恭敬,眼神卻冰冷如鐵。

趙倩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色彩變換精彩紛呈。在霍辰東那毫無轉圜餘地的冰冷注視和林晚星那帶着淡淡嘲諷的平靜目光下,她所有準備好的辯解和撒嬌都噎在了喉嚨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巨大的羞辱感和難堪如同水般將她淹沒,她最後只能用一種混合着怨恨、嫉妒和不甘的眼神狠狠剜了林晚星一眼,然後在一片死寂般的尷尬中,帶着她那兩個同樣灰頭土臉的女伴,如同鬥敗的公雞般,灰溜溜地、幾乎是落荒而逃地離開了休息室。

閒雜人等離開,奢華而冰冷的休息室內,只剩下他們兩人。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一絲方才對峙的硝煙味,以及……一種更加微妙難言的氣氛。

“看來,霍先生在外招惹的桃花債,數量和質量都頗爲可觀。”林晚星率先打破了沉默,收回放在他袖口的手,語氣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戲謔和調侃,仿佛剛才那場風波只是餐前的小點心。

霍辰東低頭看着她,眸色深沉如夜,裏面翻涌着難以解讀的情緒。他薄唇微啓,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能自己動手解決掉的麻煩,就不算真正的債。”

他這話,看似平淡,卻無疑是對她剛才冷靜、犀利且有效的處理方式,給予了最高程度的認可和……贊賞。他不需要一個只會躲在他身後、需要他時刻保護的花瓶,他需要的,是一個有能力、有手段,能與他並肩面對風雨的“夥伴”。而林晚星,剛才的表現,無疑超出了他的預期。

林晚星聽懂了這份潛藏的認可,心中微動,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

“走吧,高層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幾位重要的董事和夥伴已經到了。”霍辰東不再多言,轉身,很自然地朝着會議室兼宴會廳的方向走去。林晚星默契地稍慢半步,跟在他的身側,既保持了陪伴的姿態,又不顯得過分依附。

這是林晚星第一次參加霍氏集團如此高規格的內部會議。巨大的、由整塊黑檀木打造的環形會議桌前,坐滿了霍氏帝國的核心管理層、手握重權的各大區域總裁以及幾位分量極重的元老級股東。這些人,無一不是在商界翻手爲雲覆手爲雨、氣場強大的頂尖人物。當霍辰東攜着林晚星,如同帝王攜着王後般走進這間象征着霍氏最高權力中樞的會議室時,原本還有些低語的會場,瞬間變得落針可聞。

所有的目光,或銳利,或深沉,或好奇,或審視,或帶着隱晦的疑慮,齊刷刷地、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霍辰東身邊那個陌生的、年輕得過分的美麗女子身上。那無形的壓力,足以讓任何一個初入此地的普通人感到窒息和腿軟。

霍辰東對此視若無睹,徑直走向那唯一的主位,姿態從容,仿佛生來就該坐在那裏執掌權柄。而林晚星的位置,被精心安排在他右手邊的第一個座位,這個位置的象征意義,不言自明——她不僅僅是他帶來的女伴,更是被他認可、擁有一定話語權的、極其重要的存在。

會議的內容涉及霍氏下一季度幾個足以影響行業格局的重大戰略部署,包括海外市場的大規模並購、新興科技領域的巨額以及內部資源的重組整合。討論異常激烈,各種專業術語、繁雜數據和不同派系的觀點激烈碰撞。林晚星全程保持着絕對的安靜,脊背挺直,如同優雅而警惕的獵豹,專注地聆聽着每一個發言,並不急於話表現自己。但她的存在本身,她那過於平靜淡然的姿態,以及霍辰東對她那顯而易見的“特殊安排”,就足以吸引在場所有人大部分的注意力和猜測。

直到會議進行到後半段,討論到一個關於加速拓展東南亞某國市場的議題時,負責該板塊的一位姓劉的副總裁,一位以激進和敢於冒險著稱的中年男人,開始侃侃而談。他提出了一份看起來數據詳實、前景誘人、回報率極高的方案,計劃聯合當地一家頗具實力的家族企業,共同開發一個大型的港口和配套工業園區。

“……據我們的測算,該一旦建成,將在未來五年內,爲集團帶來超過百分之四十的年化收益,並能極大地鞏固我們在東南亞市場的戰略地位……”劉副總裁語氣激昂,充滿了自信。

大部分與會者都被這誘人的前景所吸引,頻頻點頭,連幾位素來保守的元老也露出了意動的神色。霍辰東手指輕輕敲擊着桌面,似乎在權衡着其中的風險與收益,眼看就要被這份“完美”的方案說服,準備拍板定論。

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聆聽的林晚星,眉頭幾不可查地微微蹙起。這個方案……她前世有印象!而且印象極其深刻!當時霍氏就是采納了這個看似完美的策略,結果卻因爲對當地錯綜復雜的政治環境、潛藏的地方保護主義以及突如其來的政策變動預估嚴重不足,加上那個所謂的“實力雄厚”的方家族內部突然爆出驚天財務醜聞和權力鬥爭,導致陷入僵局,前期投入的巨額資金幾乎血本無歸,霍氏遭受了重創,大跌,而這位劉副總裁也因此引咎辭職,徹底消失在霍氏的權力核心圈。

眼看霍辰東的手指停下敲擊,似乎就要開口做出決定,林晚星的心髒微微收緊。她知道,此刻貿然開口質疑一位資深副總裁精心準備的方案,不僅會顯得突兀和無禮,更可能引火燒身,被扣上“涉內政”、“不懂裝懂”的帽子。

電光火石之間,她做出了決定。在寬大的會議桌底下,無人可見的陰影裏,她伸出右手,用冰涼的指尖,極快、極輕地、卻又帶着明確意圖地,在霍辰東放在腿上的左手手背上,用力劃下了兩個清晰的漢字——

“陷阱”。

霍辰東正在翻看文件的手指,驀地一頓!那動作細微得幾乎無人察覺,但他周身那股原本趨於決策的、沉穩的氣息,卻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側過頭,目光銳利如鷹隼,猛地看向身旁依舊目視前方、仿佛剛才那大膽至極的小動作只是無意間觸碰的林晚星。她的側臉線條優美而冷靜,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看不出任何異常。

會議室內,因爲霍辰東這突如其來的停頓和側目,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所有人都帶着疑惑和探究的目光,看向突然中斷思考的霍辰東,以及他身邊那個似乎“打擾”到他的、神秘的未婚妻。

霍辰東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鍾。這幾秒鍾,對於提出方案的劉副總裁和在場的其他人來說,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劉副總裁的臉上甚至已經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然後,霍辰東“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那份厚厚的文件。那聲音在寂靜的會議室裏顯得格外清晰和突兀。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壓,看向臉上笑容尚未完全綻開的劉副總裁,語氣平淡卻斬釘截鐵:

“劉副總,這個東南亞港口方案,暫緩。”

劉副總裁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錯愕地張大了嘴:“霍總?這……這是爲什麼?我們的前期調研和風險評估都已經做得很充分了……”

霍辰東沒有解釋,只是用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冷冷地注視着他,繼續道:“我需要看到更詳盡、更深入、尤其是針對方家族內部股權結構、潛在債務風險,以及當地政治生態、政策連續性的深度分析報告。在沒有拿到讓我絕對放心的報告之前,這個,無限期擱置。”

他的話語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帶着最終裁決的冰冷力量。

劉副總裁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還想再爭辯什麼:“霍總,機會不等人啊!那邊已經有其他國際財團在接觸了,我們……”

“按我說的做。”霍辰東打斷他,語氣已經帶上了明顯的不耐和冷意。

劉副總裁所有的話都被堵了回去,在霍辰東那如同實質般的冰冷目光下,他最終只能像是被抽了力氣般,頹然地點了點頭,聲音澀地應道:“……是,霍總。”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驚呆了。衆人再次看向林晚星時,眼神已經徹底變了。從最初的好奇、審視,變成了難以置信的震驚、深深的疑惑,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真正的重視和……忌憚。

剛才,霍總明明已經被劉副總的方案打動,幾乎就要拍板了!是因爲這位林小姐那個細微的動作?還是他們之間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交流?她到底對霍總說了什麼?或者做了什麼?竟然能讓霍總在如此重大的決策上,瞬間改變主意?!

這個林家大小姐,絕非僅僅是一個依靠美貌和運氣上位的花瓶!她身上,一定隱藏着他們無法理解的、足以影響霍辰東決策的巨大能量!

內部會議在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結束。頂樓那間足以容納數百人、裝修極盡奢華的“鉑銳”宴會廳早已準備就緒。璀璨的水晶吊燈將整個空間映照得如同白晝,光滑如鏡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衣香鬢影。悠揚的爵士樂在現場樂隊的演奏下緩緩流淌,空氣中彌漫着名貴香檳、雪茄以及各種高級香水混合而成的、屬於上流社會的獨特氣味。本市的頂尖商界名流、政要人物、各界精英幾乎齊聚於此,這是一場權力與財富的頂級盛宴。

當霍辰東攜着林晚星,如同暗夜帝王攜着他新加冕的皇後,出現在宴會廳那兩扇巨大的、鑲嵌着金邊的雕花木門門口時,原本喧鬧嘈雜、觥籌交錯的會場,出現了瞬間的、近乎凝滯的寂靜。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磁石吸引,齊刷刷地聚焦在門口那對璧人身上。

男人高大挺拔,身姿如鬆,一身由意大利老師傅純手工打造的 Giorgio Armani 黑色高定西裝,將他寬肩窄腰的完美身材勾勒無遺,也將他身上那種冷峻、深沉、不容靠近的帝王氣場襯托到了極致。而他臂彎裏挽着的女子,明眸善睞,氣質卓然,那身珍珠白色的香奈兒粗花呢套裝,在璀璨奪目的燈光下,仿佛爲她鍍上了一層柔和而高貴的光暈,讓她宛如一顆驟然現世、瞬間奪走了所有光芒的稀世明珠,美麗,耀眼,卻又帶着一種不容褻瀆的疏離感。

他們站在一起,一黑一白,一冷一暖,一剛一柔,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和諧與登對,仿佛天生就該並肩而立,共同俯瞰這芸芸衆生。

霍辰東並沒有像尋常人那樣,向衆人鄭重介紹身邊的女伴。他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但他那自然而然地將林晚星護在身側的姿態,他偶爾微微側頭、旁若無人地與她低語時的親昵與專注,以及林晚星那坦然接受所有目光審視、從容自若的回應……這一切,都已經用一種無聲卻無比強大的語言,向在場所有嗅覺敏銳的人宣告了她的身份、她的地位,以及她在霍辰東心中那非同一般的重要性。

“那就是林家的女兒,林晚星?比財經雜志上偷拍的照片還要漂亮有氣質……”

“聽說就是她,在婚禮上當衆給了周家大少一個沒臉,悔婚轉頭就搭上了霍先生這艘航空母艦?”

“看起來不像是個只會依附男人的簡單花瓶啊……剛才內部會議,她就坐在霍總右手邊第一個位置,聽說……霍總還因爲她的緣故,臨時否決了劉副總一個十拿九穩的大!”

“真的假的?周家這次,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臉面和裏子都丟淨了……”

各種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如同水般在華麗的人群中迅速蔓延、發酵。好奇、羨慕、嫉妒、審視、算計、幸災樂禍……各種復雜的情緒和目光,如同無形的蛛網,交織在林晚星的周圍。

林晚星仿佛對這一切渾然未覺,又或者說,是她內心足夠強大,足以無視這些無關緊要的噪音。她保持着恰到好處的、得體而疏離的微笑,挽着霍辰東的手臂,從容地應對着從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或明或暗的視線。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些目光中蘊含的重量,有驚豔,有評估,有來自男性的欣賞,有來自女性的嫉妒,當然,也少不了……那些隱藏在笑容背後的、不懷好意的冰冷。

霍辰東帶着她,如同巡視自己領地的君王,與幾位身份極其重量級的商業夥伴和政府要員進行了簡短而高效的寒暄。林晚星的表現,再次讓那些準備看她笑話或者試探她深淺的人大跌眼鏡。她的言談舉止落落大方,姿態優雅,既能精準地接住對方拋出的、涉及宏觀經濟或行業動態的嚴肅話題,提出自己獨到而犀利的見解,也能在氣氛輕鬆時,巧妙地運用幽默與廣博的見識,活躍氣氛,拉近距離。她完全不像一個初次踏入這種頂級名利場、需要依附男人存在的菟絲花,反而像是一個早已對此駕輕就熟、擁有獨立人格和智慧的成熟女性。

就連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眼光挑剔至極的霍辰東,在偶爾看向她從容應對的側影時,那深邃的眼眸中,也幾不可查地掠過一絲訝異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欣賞。

就在林晚星逐漸適應了這種場合,以爲能夠憑借自己的冷靜和智慧,順利度過這場充滿審視的酒會時,兩個她此刻最不想看見、也預料到可能會出現的身影,還是如同陰魂不散的幽靈般,出現在了觥籌交錯的宴會廳入口處。

周宇軒和蘇雨晴。

他們顯然是跟着一位與周家私交甚篤、也在受邀之列的霍氏小股東混進來的。周宇軒勉強收拾了心情,換上了一身熨帖的深藍色 Ermenegildo Zegna 西裝,努力想要維持住往的風度翩翩,但他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陰鷙、憔悴以及那強行擠出來的、僵硬的笑容,卻出賣了他內心的狼狽與不甘。蘇雨晴則依舊是那副我見猶憐的白蓮花裝扮,一身柔美飄逸的 Valentino 粉色蕾絲長裙,將她襯托得愈發楚楚動人。只是,當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被霍辰東護在身側、光芒四射的林晚星時,那眸底深處翻涌的嫉妒、怨恨和幾乎要蝕骨焚心的不甘,幾乎要沖破她精心維持的柔弱僞裝,噴薄而出。

他們的出現,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瞬間吸引了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原本就暗流涌動的宴會廳,氣氛變得更加微妙和……興奮。正主、前任和據說是“足者”的新歡齊聚一堂,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堪比八點檔狗血劇的年度大戲!不少人都暗中交換着看好戲的眼神,等待着沖突的爆發。

周宇軒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端着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徑直朝着被衆人簇擁在中心的霍辰東和林晚星走來。他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澀和沙啞:“霍總,晚星……恭喜二位。看來……二位很是般配。”

蘇雨晴也立刻跟了上來,如同依附大樹的藤蔓,緊緊貼在周宇軒身側。她抬起那雙泫然欲泣的眼睛,聲音柔柔弱弱,帶着一股綠茶特有的清香:“晚星,你今天……真漂亮。看到你和霍總站在一起這麼……這麼登對,感情這麼好,我……我作爲你最好的朋友,也就……也就放心了。”她說着,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帶着一絲隱秘的期待和不易察覺的挑釁,瞟向站在林晚星身邊、氣場強大的霍辰東,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什麼“內情”。

林晚星心中冷笑,這兩個人,還真是賊心不死,到了這種地步,還想在她和霍辰東之間埋刺、挑撥離間?真是可笑又可悲。

霍辰東甚至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仿佛眼前這兩個大活人只是兩團礙眼的空氣,他的目光始終落在林晚星身上,帶着一種旁人無法介入的專注。他微微低頭,湊近林晚星的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聲音低沉而帶着一絲難得的溫和問道:“站了這麼久,累不累?要不要去旁邊的露台透透氣?那裏的視野不錯。”

這完全無視、甚至帶着呵護姿態的態度,比任何犀利的言辭都更具侮辱性和傷力。

周宇軒臉上的笑容瞬間徹底僵住,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鐵青,握着酒杯的手指因爲用力而指節泛白,仿佛下一刻就要將那脆弱的水晶捏碎。

蘇雨晴更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那雙大眼睛裏瞬間蒙上了一層濃厚的水汽,泫然欲泣的模樣我見猶憐,可惜,在場唯一可能憐惜她的人,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予。

然而,就在霍辰東準備攬着林晚星的肩膀,無視這對礙眼的男女,轉身走向旁邊安靜的露台區域時——

異變陡生!

一個穿着侍應生制服、端着滿滿一托盤高腳香檳杯的年輕男子,腳步似乎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猛地絆了一下,整個人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個劇烈的趔趄!他手中那沉重的托盤瞬間失去了平衡,托盤上那至少七八杯盛滿了金黃色液體的香檳杯,如同脫離了地心引力般,猛地向上彈起,然後帶着一股決絕的、惡意的勢頭,朝着林晚星那身昂貴無瑕、珍珠白色的香奈兒套裝的正面,鋪天蓋地、避無可避地傾瀉而來!

眼看那冰冷的、冒着氣泡的液體和脆利的玻璃杯,就要在衆目睽睽之下,盡數潑灑、撞擊在林晚星的身上,讓她瞬間從優雅的明珠變成狼狽不堪的落湯雞,成爲全場最大的笑柄!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周宇軒的眼底甚至閃過了一絲快意和解氣!蘇雨晴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揚!

千鈞一發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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