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幾過去,贏子啓的生活逐漸形成了一種規律。清晨在鍾鼓聲中醒來,運用優化後的呼吸法驅散一夜積攢的寒氣,然後去參加那沉默寡言的朝食。之後,便是雷打不動地前往藏書閣,沉浸在竹簡的世界裏。傍晚歸來,簡單膳食後,便在宮室內練習那套尚在摸索中的《基礎鍛體術》,最後以深度呼吸法結束一天,安然入眠。

這種生活,在外人看來,與過去那個孤僻、透明的公子啓並無不同,甚至更加沉寂。但只有贏子啓自己知道,在這看似平淡的常下,正發生着細微而堅定的變化。

優化後的飲食方案,在小高的精心辦下得以實現。雖然食材有限,但搭配更爲合理,贏子啓能感覺到身體獲取的能量明顯增加,虛弱的脾胃也得到了滋養。臉色不再那麼蒼白,指尖常年不褪的冰涼感也減輕了些許。

而最大的變化,來自於那套結合了呼吸法的《基礎鍛體術》。

起初,他只是在小高離開後,於宮室內偷偷練習。動作緩慢而謹慎,每一個伸展、屈蹲、扭轉,都伴隨着對肌肉發力和氣息流轉的極致專注。逆天悟性讓他能精準地控制每一寸肌肉,調整每一個細節,確保動作的效率和安全。

效果是顯著的。幾天下來,他明顯感覺到四肢不再像以前那樣綿軟無力,腳步也踏實了許多。最讓他驚喜的是,隨着鍛體術的進行,配合那獨特的呼吸節奏,空氣中那些稀薄的“能量粒子”被引動、吸納的效率大大提高了。每一次練習完畢,不僅不覺疲憊,反而精神奕奕,體內那股暖流愈發壯大,循環周身,驅散體寒,溫養筋骨。

這一午後,他從藏書閣回來得稍早一些。秋高氣爽,陽光難得有了幾分暖意。他一時興起,沒有立刻回到那座總是顯得有些陰冷的宮室,而是信步朝着宮苑中一處較爲偏僻的小花園走去。記憶中,原主很少來這種地方,似乎是不願遇到其他宮人,徒增煩擾。

小花園略顯荒蕪,草木未經精心修剪,反而有一種自然野趣。嶙峋的怪石堆砌在一旁,幾株老樹葉子已落了大半,光禿禿的枝指向湛藍的天空。

贏子啓尋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閉上眼,感受着陽光灑在臉上的暖意,聽着風吹過枯枝的簌簌聲響,心神一片寧靜。他並沒有練習完整的鍛體術,只是自然而然地調整着呼吸,讓體內那股暖流隨着氣息緩緩運轉,與這天地間的陽光、微風悄然交融。

這種與自然親近的感覺,是困於宮室和藏書閣中所沒有的。他心中隱隱有所悟,或許,真正的修煉,不應完全脫離自然萬物。

然而,這份寧靜並未持續太久。

一陣略顯雜亂的腳步聲和壓低的說笑聲由遠及近。贏子啓眉頭微蹙,睜開了眼。只見幾個穿着華貴錦袍、年紀與他相仿或稍大的少年,在一個宦官的引領下,朝着這邊走來。看其服飾和氣質,應是某位得寵的公子或是某位權貴之子。

他們也看到了獨自坐在石頭上的贏子啓。目光交匯的瞬間,贏子啓能清晰地看到對方眼中閃過的驚訝、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爲首的少年,身材微胖,面色紅潤,打量了贏子啓幾眼,嘴角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喲,我當是誰在此獨享清靜,原來是子啓兄長。聽聞兄長前落水,染了風寒,如今看來,氣色倒是好了不少?”

語氣看似關心,實則帶着一股居高臨下的調侃意味。贏子啓從記憶中搜尋,認出這是某位嬪妃所生的公子,名叫贏子衿(jīn),素來驕縱,因其母族有些勢力,在宮中頗爲活躍,與原主這類透明皇子幾乎從無交集。

贏子啓不欲生事,站起身,依照禮節,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有勞子衿弟掛心,已無大礙。”

贏子衿見他反應如此平淡,既無惶恐,也無討好,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有些不快。他走上前幾步,目光在贏子啓略顯單薄但挺直的身板上掃過,又看了看周圍荒僻的環境,嗤笑道:“兄長倒是好雅興,病體初愈,不在宮中將養,反倒來這荒園子裏吹風。莫非是宮中炭火不足,凍得待不住了?若是短缺什麼,盡管開口,弟或可幫襯一二。”

這話已是近乎直白的嘲諷了。他身後的幾個伴當也發出幾聲低低的竊笑。

贏子啓心中波瀾不驚。這種程度的言語挑釁,對他這個擁有成熟靈魂的人來說,毫無傷力。他甚至懶得去分辨這話語背後是單純的惡意,還是有什麼更深的目的。他只想盡快結束這無意義的對話。

“多謝好意,一切尚可。”贏子啓再次淡淡回應,隨即側身讓開道路,“子衿弟想必是來遊園的,請自便,我就不打擾了。”

說完,他不再看贏子衿等人,徑直朝着自己宮院的方向走去。步伐平穩,背影挺直,沒有絲毫慌亂或滯留。

贏子衿看着他離去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閃過一絲惱怒。他本以爲會看到對方窘迫、怯懦的樣子,沒想到竟是這般雲淡風輕,倒顯得自己像個跳梁小醜。

“哼,裝模作樣!”贏子衿啐了一口,恨恨道,“一個沒了娘舅依靠的廢物,擺什麼清高架子!我們走!”

贏子啓並未將這段小曲放在心上。回到宮院,小高見他回來,連忙迎上。贏子啓並未多言,只是吩咐準備熱水,他要沐浴。

浸在溫熱的水中,贏子啓閉目沉思。今之事,雖小,卻像一面鏡子,映照出這深宮的真實面貌——等級分明,捧高踩低,即便同爲皇子,也因母族背景、皇帝寵幸而有着天壤之別。像他這樣的“透明人”,在某些人眼中,或許連被正視的資格都沒有,偶爾的“關注”,也多半帶着惡意或輕視。

這讓他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道路:隱藏,蟄伏,利用一切機會提升自己。唯有自身擁有足夠的力量(無論是身體的強健,還是智慧的深厚),才能在這“深似海”的宮中,真正擁有選擇“躺平”的底氣和資格。

窗外,天色漸暗。鹹陽宮的又一個夜晚,即將來臨。而在這片深邃的宮海之下,暗流,從未停止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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