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血繡上浮現的字,沈承言問:“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康老板搖頭,“我們只負責提供材料,不負責解謎。買這批貨的人,自然知道怎麼用。”
沈承言放下繡屏。
“康老板,這批貨……原本是要給誰的?”
康老板的眼神閃了閃。
“沈公子,這不合規矩。”
“我只是好奇。”沈承言笑了笑,“能出得起三百兩黃金的人,整個應天也沒幾個。”
康老板沉默片刻。
“是一個戴鬥笠的人。”他說,“一個月前來訂的貨。付了一半定金,說好今晚來取。”
“戴鬥笠……”沈承言沉吟,“長什麼樣?”
“沒看清。”康老板搖頭,“他穿着鬥篷,戴着面紗,只露一雙眼睛。但那雙眼睛很冷。像死人。”
沐依安想起了畫舫那個青衫公子。
也是戴鬥笠。
“他今晚會來?”沈承言問。
“子時。”康老板說,“約好的。”
沈承言看了看窗外的天色。
戌時已過,離子時還有一個多時辰。
“康老板。”他忽然說,“如果我現在買下這批貨,你會賣給那個戴鬥笠的人嗎?”
康老板笑了。
笑容很冷。
“沈公子,做生意要講信用。我已經收了定金,就不能反悔。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出的價,比他高。”康老板說,“高很多。”
“多少?”
“五百兩。”康老板伸出五根手指,“黃金。現付。”
房間裏一片寂靜。
只有銅燈燃燒的噼啪聲,和窗外隱約傳來的市井喧譁。
沐依安看向沈承言。
五百兩黃金。
他一個刑部主事,一年的俸祿不過幾十兩銀子。
就算沈家有些家底,也絕不可能隨手拿出五百兩黃金。
除非……
他有別的來路。
沈承言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站起身。
“康老板,這筆生意,我做不了。”
康老板似乎並不意外。
“那請回吧。”他說,“子時快到了,我得準備迎客。”
沈承言拱手:“打擾了。”
他轉身要走。
沐依安跟着起身。
但就在他們走到門口時,康老板忽然開口。
“沈公子。”
沈承言回頭。
“還有事?”
“你父親……”康老板緩緩說,“是不是叫沈硯?”
沈承言的身體僵住了。
沐依安看見他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指節發白。
“康老板認識家父?”
“認識。”康老板點頭,“十二年前,他來找過我。也是談‘血貨’的買賣。”
沈承言的呼吸急促起來。
“他買了什麼?”
“不是買。”康老板搖頭,“是賣。賣了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一個名單。”康老板說,“上面列着七個‘陰時女’的姓名和下落。都是他脫離‘影子’後,花了兩年時間暗中查訪到的。”
沈承言的臉色變得慘白。
“名單,你賣給誰了?”
“一個戴碧玉麒麟扳指的人。”康老板說,“他出了很高的價錢。高到你父親一輩子都賺不到。”
碧玉麒麟扳指。
“影子”的首領。
沈承言踉蹌了一步,扶住門框。
“那份名單……”他的聲音嘶啞,“上面有沒有我妹妹的名字?”
康老板沉默了很久。
“有。”他說,“沈雲舒,八歲,揚州瘦馬院。她是名單上的第三個。”
房間裏死一般寂靜。
沐依安看見沈承言的身體在微微發抖。
“所以,是我父親親手把我妹妹的下落,賣給了抓她的人?”他的聲音裏有一種近乎崩潰的荒謬感。
“不。”康老板搖頭,“你父親賣名單時,你妹妹已經被拐走半年了。他說,他查到了那份名單,懷疑這些‘陰時女’的失蹤都和‘影子’有關。但他一個人查不下去,需要錢,也需要借刀殺人。”
“借刀殺人?”
“對。”康老板說,“他把名單賣給我,讓我轉賣給‘影子’的人。他說,‘影子’看到這份名單,一定會去確認上面的女孩是否還在原處。只要他們一動,他就能順藤摸瓜,找到他們的老巢,也找到你妹妹。”
沈承言的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暗了下去。
“那他,成功了嗎?”
“不知道。”康老板說,“名單賣出去三天後,你父親就‘被失蹤’了。而名單上的七個女孩也從她們所在的地方,全部消失了。”
沈承言的身體仍在發抖,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抬起猩紅的眼睛死死盯住康老板。
“我還有一問。”
“請問。”
“名單如此致命,經手之人皆被清理。錦繡閣的掌櫃,只因接觸血繡便難逃一死。”沈承言一字一句,聲音冷得像冰,“你,康老板,經手名單、販賣‘血貨’,與‘影子’交易多年,知曉的秘密比掌櫃多十倍。爲何,你還活着?”
康老板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房間裏燭火搖曳,將他眼中的復雜情緒照得明暗不定。
“問得好。”他緩緩開口,聲音裏第一次透出一絲疲憊,“我還能坐在這裏,原因有三。”
“第一,我需要活着供貨。”他豎起一根手指,“‘血貨’的原料、工藝、乃至‘陰時女’的甄別方法,西域胡商裏只有我最精通。殺我容易,再找一個能穩定提供合格‘血貨’的人,難。他們需要我,就像需要一把好用的刀。”
“第二,我的命不在自己手裏。”他豎起第二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每年春秋兩季,‘影子’會派人送來一顆藥丸。吃下,可保半年無恙;不吃,或逾期未吃,肝腸寸斷,七日而亡。我活着,是因爲我按時吃藥,並且永遠表現出‘只做生意,不問緣由’的順從。”
沐依安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長期毒藥控制。
“第三呢?”沈承言追問。
康老板沉默了很久,才豎起第三根手指,聲音壓得極低:
“第三,我知道一些‘影子’也不知道的事。關於‘血貨’最後的去向,關於那些‘陰時女’血最終的用途。我留了後手。我若突然死了,那些證據會以某種方式,落到某些不該看到的人手裏。他們,投鼠忌器。”
他頓了頓,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當然,這就像走鋼絲。哪天他們找到了我的後手,或者找到了能替代我的人,我的死期,也就到了。”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了門軸轉動的聲音。
康老板臉色驟變,所有情緒瞬間收斂,恢復了商人精明的面具。
“他們來了。”他低聲道,“今晚取貨的人。沈公子,你們該走了。”
話音剛落。
門被推開了。
一個黑衣人站在門口。
他穿着夜行衣,蒙着面,只露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很冷,像冰。
他手裏提着一個布袋。
布袋在滴血。
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康老板。”黑衣人開口,聲音嘶啞難聽,“貨呢?”
“在箱子裏。”康老板指了指地上的木箱,“錢呢?”
黑衣人把布袋扔在地上。
布袋口鬆開,滾出幾錠金子。
在燈光下,金燦燦的,沾着血。
“三百兩。”黑衣人說,“點點。”
康老板沒動。
“這血,是誰的?”
“那個戴鬥笠的。”黑衣人說,“他來不了了。以後,也來不了了。”
房間裏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