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凌晨三點,周子安醒了。

不是自然醒,是被凍醒的。房間裏溫度低得離譜,呼出的氣在空中凝成白霧。他掀開被子坐起來,發現左手腕的烙印正發出微弱的、暗紅色的光,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在皮膚下悶燒。

刺痛感不像昨晚那麼尖銳,但更持久,像有無數根冰針順着血管往心髒方向爬。

他看向窗邊。

竹椅上空蕩蕩的,沒有紅影。但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長長的、模糊的紅色影子——那不是家具的影子,形狀不對,更像一個人穿着寬袍大袖的輪廓。

影子很淡,幾乎看不見,但確實存在。

“沈小姐?”周子安低聲喚道。

影子輕輕晃動了一下。

沒有聲音回應,但周子安能感覺到她在。不是通過眼睛或耳朵,而是某種更直接的感知——就像你知道房間裏還有另一個人,即使他不出聲、不動。

他下床,走到窗邊。影子隨着他的靠近緩緩消散,像墨跡溶於水。

窗外月色很好,銀白的光灑在青石板路上,將整個鎮子照得一片清冷。遠處傳來幾聲犬吠,很快又歸於沉寂。這個時間,連最晚睡的守夜人都該打盹了。

周子安檢查了一遍背包:強光手電兩把(一把主用,一把備用),電池滿格;多功能刀;一捆二十米長的尼龍繩;水壺;壓縮餅幹;急救包;還有那包鹽,他特意多裝了些,用塑料袋分成了三小包。

最重要的,是他在客棧廚房偷偷拿的一把小刀——不是多功能刀那種折疊的,是一把真正的切肉刀,刀刃有巴掌長,雖然舊,但磨得很鋒利。他用布裹好,塞在背包最外層。

準備好這些,他坐在床邊等。

時間過得很慢。每一分鍾都像被拉長了,手腕的刺痛成了唯一的計時器——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加劇一次,像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了,時間不多了。

四點。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

四點十五。第二聲。

四點三十。天邊泛起一絲極淡的魚肚白。

就在周子安以爲沈清月不會出現時,房間裏的溫度又降了幾度。

窗邊的月光似乎暗了一瞬。

然後,那個紅色的身影,緩緩在竹椅上凝聚成形。

還是那身嫁衣,還是紅蓋頭,但周子安注意到,她的身影比昨晚更淡了一些,像褪色的照片,邊緣微微透明。

“你……還好嗎?”他忍不住問。

沈清月沉默了幾秒,才輕聲說:“白日將至,我魂力最弱時。撐不了多久。”

“那我們還去嗎?”

“去。”她的聲音很堅定,“這是最後的機會。若等到明天,你……可能就撐不住了。”

周子安看向自己的手腕。血線已經蔓延到了上臂,顏色深得發黑。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順着血管往心髒爬,冰冷,粘稠,像正在凝固的瀝青。

“走吧。”他背起背包。

“等等。”沈清月說,“把你的血,滴在鐲子上。”

周子安一愣:“爲什麼?”

“血契相連,你的血能暫時增強我的力量,讓我能在日出前多撐一會兒。”沈清月頓了頓,“也能讓我……離鐲子遠一些。礦洞深處,我可能需要自由行動。”

周子安沒有猶豫。他用小刀在指尖劃了一道,血珠滲出,滴在金鐲的龍眼凹坑裏。

和上次一樣,血珠迅速滲入,金鐲表面浮現出暗紅色的紋路。但這一次,紋路沒有蔓延,而是集中在龍眼處,形成一個血色的光點。

沈清月的身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實了一些。

“可以了。”她說,“走吧。日出前我們必須趕到礦洞,否則我進不去。”

周子安點頭,推門下樓。

客棧大堂黑漆漆的,阿桂應該還在睡。他輕手輕腳打開門栓,溜了出去。

凌晨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月光和風聲。周子安按照陳默昨天指的方向,往鎮西走。沈清月跟在他身後——不是走,是飄,腳不沾地,紅色的嫁衣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但沒有聲音。

“你不怕被人看見?”周子安回頭問。

“常人看不見我。”沈清月說,“除非我想讓他們看見,或者……他們陽壽將盡,開了陰眼。”

周子安想起趙老頭那張緊貼在玻璃外的臉。那老頭,是陽壽將盡,還是……

他甩甩頭,不再多想。

出了鎮子,路變得難走。碎石路變成了土路,兩旁是茂密的灌木和樹林。月光被樹冠切割成碎片,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遠處傳來貓頭鷹的叫聲,淒厲,像嬰兒啼哭。

走了約莫半小時,前方出現一片荒坡。坡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在夜風中起伏如浪。坡頂,隱約能看到幾個黑漆漆的洞口,像大地張開的嘴。

“就是那裏。”周子安停下腳步,喘着氣。

他體力本來不錯,但血契的侵蝕讓他變得虛弱,這段路走得格外吃力。

沈清月飄到他身邊,紅蓋頭轉向礦洞方向,久久不動。

“怎麼了?”周子安問。

“那裏……有很多。”她輕聲說,“很多……怨氣。”

周子安握緊手電:“很多鬼?”

“嗯。”沈清月說,“而且很凶。我能感覺到,它們在礦洞深處,擠在一起,很痛苦,很憤怒。”

周子安想起昨天那個老礦工鬼魂的話——“民國二十三年……七月十六……我被工頭叫去……埋東西……”

如果沈清月的屍體在那裏,那其他被埋的“東西”是什麼?

“我們還要進去嗎?”他問。

沈清月沉默片刻:“要。但我需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如果……如果我進去後失去理智,變得不像我。”她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清晰,“你就用鹽撒我,或者用那把刀……別猶豫。”

周子安心頭一緊:“會那樣嗎?”

“不知道。”沈清月說,“但我能感覺到,那裏的怨氣太濃了,濃到能侵蝕神智。我是鬼,比活人更容易受影響。”

周子安看着那身紅嫁衣,忽然問:“沈小姐,你死的時候……恨嗎?”

紅蓋頭輕輕晃動。

“恨。”沈清月說,“恨父親把我當貨物,恨李家人心狠,恨這世道不公。但九十年了……恨累了。現在只想求一個真相,然後安安靜靜地走。”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周子安聽出了其中的疲憊。

九十年。被困在一個地方九十年,看着日出日落,四季更迭,自己卻永遠停留在十九歲,穿着嫁衣,蓋着紅蓋頭。

這種日子,想想都讓人發瘋。

“走吧。”周子安深吸一口氣,“天快亮了。”

他們爬上荒坡。坡很陡,周子安手腳並用,沈清月在他身後飄着,偶爾在他要滑倒時,會用一股無形的力量托他一下——很輕微,像一陣風。

終於爬到坡頂。眼前是三個並排的礦洞,洞口用腐朽的木樁支撐着,上面爬滿了藤蔓。洞口黑漆漆的,深不見底,有陰冷的風從裏面吹出來,帶着一股濃重的黴味和……腥味。

“是三號洞。”周子安用手電照了照,在最右邊的洞口旁看到一塊鏽跡斑斑的鐵牌,上面刻着“三”字,已經模糊不清。

他打開強光手電,光束刺入黑暗。

洞很深,斜着向下延伸。洞壁是粗糙的岩石,有些地方用木樁加固,但大多已經腐朽斷裂。地上有生鏽的鐵軌,應該是當年運礦用的。鐵軌旁散落着一些破舊的礦車、鐵鍬、還有……幾頂安全帽,早已爛得只剩骨架。

“跟緊我。”周子安說,率先走進礦洞。

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比外面低了至少十度。周子安打了個寒顫,拉緊外套。手電光在洞壁上晃動,照出奇形怪狀的影子。

沈清月跟在他身後,紅嫁衣在黑暗中像一團幽幽燃燒的火。

往裏走了大約五十米,礦洞開始分岔。主洞繼續向下,左側多出一條支洞,更窄,更矮,成年人要彎腰才能進去。

“走哪邊?”周子安問。

沈清月飄到岔路口,紅蓋頭左右轉了轉,指向支洞:“這邊。怨氣……更濃。”

周子安彎腰鑽進支洞。洞很窄,勉強能容一人通過。洞壁溼漉漉的,滲着水珠,空氣裏那股腥味更濃了,還混合着一股難以形容的甜膩——和他從瓷瓶裏聞到的味道有點像,但更陳舊。

走了十幾米,支洞豁然開朗,變成一個較大的空間,像個小廳。廳中央有一口井——不是水井,是礦井,直徑約兩米,井口用腐朽的木柵欄蓋着,柵欄已經塌了一半。

手電光照下去,深不見底。只有陰冷的風從井底往上吹,帶着嗚咽般的聲響。

“就是這裏。”沈清月的聲音忽然變了,帶着一絲顫抖,“我能感覺到……下面……有我。”

周子安走到井邊,用手電往下照。光束穿透黑暗,照出井壁粗糙的岩石。井很深,至少二三十米。井底似乎有東西反光,像是水,又像是……

“我下去看看。”他說着,放下背包,取出繩子。

“小心。”沈清月飄到他身邊,“下面……不止我一個。”

周子安點頭,將繩子一端系在井邊一根還算堅固的木樁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間。他試了試承重,應該沒問題。

然後,他抓住繩子,慢慢往井下滑。

井壁溼滑,長滿青苔。周子安用腳蹬着井壁,一點一點往下挪。手電咬在嘴裏,光束隨着他的動作晃動,在井壁上投出扭曲的光影。

越往下,溫度越低。陰冷的風從井底往上吹,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撫過他的臉。那股腥甜的味道越來越濃,濃得幾乎讓他作嘔。

下了大約十米,周子安忽然聽見聲音。

很輕,很細,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聽不清說什麼,但能聽出是很多聲音重疊在一起——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說着什麼,語速很快,很急。

他停下動作,屏住呼吸。

聲音還在,但來源不明。好像從井壁裏傳出來,又好像從井底,又好像……就在他耳邊。

“沈小姐?”他抬頭往上喊。

沒有回應。

井口的光已經很小了,像一個遙遠的圓洞。沈清月沒有下來——她下不來,鬼魂無法離開棲身之物太遠,除非……

除非她的屍骨就在附近。

周子安咬咬牙,繼續往下。

又下了五米,手電光終於照到了井底。

不是水。是一層暗紅色的、粘稠的液體,像半凝固的血漿,鋪滿了井底。液體表面漂浮着一些東西——白色的,一根一根,是骨頭。

人的骨頭。

周子安胃裏一陣翻騰。他強忍着惡心,仔細看。

骨頭不止一具。至少三四具,散亂地堆在一起,有些已經發黑,有些還很白。在骨頭堆的中央,有一團暗紅色的東西,像衣服,又像……

他瞳孔一縮。

那是嫁衣的碎片。

大紅的顏色,即使在黑暗中也刺眼。布料已經朽爛,但金線繡的鴛鴦紋樣還能勉強辨認。

沈清月……真的在這裏。

周子安落到井底。液體沒到腳踝,冰涼刺骨,粘稠得像膠水。他踩着骨頭往前走,每一步都發出“咔嚓”的碎裂聲。

走到那團嫁衣碎片前,他蹲下身,用手電仔細照。

不只是嫁衣。還有骨頭——一具完整的骨架,穿着破爛的嫁衣,躺在一堆白骨中間。骨架很小,很纖細,是女性的。頭骨歪向一邊,頸椎處有明顯的斷裂痕跡。

懸梁而死的人,頸椎會斷裂。

周子安看着那頭骨,想象着九十年前,一個十九歲的女孩穿着這身嫁衣,被人掛上房梁,掙扎,窒息,最後咽氣。

然後屍體被偷偷運到這裏,扔進廢井,和這些不知名的屍骨一起,腐爛,發臭,被遺忘。

“沈小姐……”他低聲說,“我找到你了。”

沒有回應。

但井裏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

那股腥甜的味道濃到了極致,幾乎實質化,像粘稠的霧,包裹着他。

井壁上的低語聲突然變得清晰:

“滾出去……”

“這是我們的地方……”

“活人……不許進來……”

“留下……留下來陪我們……”

聲音從四面八方涌來,層層疊疊,像潮水。周子安感到頭痛欲裂,眼前開始發黑。他踉蹌一步,踩碎了一根肋骨。

“對不起……”他下意識道歉。

但道歉沒用。聲音更大了,更尖銳了,帶着瘋狂的怨毒:

“道歉有用嗎?!”

“我們死的時候……誰給我們道歉?!”

“李家的人……都該死!”

“沈家的人……也該死!”

“你也該死!”

最後三個字是齊聲嘶吼,震得井壁都在顫動!周子安捂住耳朵,但聲音直接鑽進大腦,像有無數根針在扎!

他看見井壁上浮現出無數張臉——扭曲的,痛苦的,憤怒的臉。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張大着嘴,無聲地尖叫。

是礦難死者?還是和李家、沈家有關的人?

周子安不知道。他現在只想離開這裏。

他彎腰,想去撿那具穿着嫁衣的骸骨。但手指剛觸到骨頭,一股刺骨的寒意就順着手臂竄上來,瞬間凍僵了半個身體!

“呃!”他痛呼一聲,縮回手。

手已經凍得發紫,指尖失去知覺。

不行。帶不走屍骨。

他咬咬牙,從背包裏掏出一把鹽,撒向四周。

“滋啦——”

鹽粒碰到那些臉,發出燒灼的聲音。臉孔扭曲着消失,尖叫聲變成淒厲的哀嚎。

但井底的液體突然沸騰起來!

暗紅色的血漿翻涌着,升起一個個氣泡,每個氣泡破裂,都釋放出一股更濃的腥甜味。液體表面,緩緩浮現出更多的白骨——不止三四具,是十幾具,二十幾具,密密麻麻,鋪滿了整個井底!

原來這口井,是個屍坑!

周子安頭皮發麻。他不再猶豫,轉身就往繩子方向跑。

但液體太粘稠,他跑不快。而那些白骨,開始動了。

一根根骨頭從液體裏站起來,搖搖晃晃,拼接成不完整的人形。沒有眼睛的頭骨轉向他,空洞的眼窩裏,燃起幽綠色的鬼火。

它們向他走來。

一步,兩步,搖搖晃晃,但速度不慢。

周子安終於跑到繩子下,抓住繩子就往上爬。但凍僵的手使不上力,爬了兩米就滑了下來。

白骨已經圍過來了。最近的一具,距離他不到三米。

周子安掏出剩下的鹽,全部撒出去!

鹽在空中散開,像一場小雪。白骨碰到鹽,發出“嗤嗤”的聲響,表面的骨頭變黑、碳化。但它們沒有停,只是速度慢了一些。

鹽用完了。

周子安絕望了。他看着那些越來越近的白骨,忽然想起背包裏那把刀。

他抽出刀,握在手裏。刀很沉,但他握得很緊。

“來啊!”他嘶吼,聲音在井底回蕩,“死了還想再死一次嗎?!”

白骨沒有停。最近的一具已經伸手,枯骨的手指幾乎要碰到他的臉。

就在這時,井口傳來一聲淒厲的長嘯!

是女人的聲音,但不是沈清月那種清冷哀婉的聲調,而是充滿怨毒、憤怒、和某種古老威嚴的嘶吼!

一道紅影,從井口疾沖而下!

是沈清月!

但此刻的她,和之前完全不同。

紅蓋頭掀開了,露出一張蒼白絕美但布滿寒霜的臉。她的眼睛是血紅色的,沒有瞳孔,只有兩團燃燒的火焰。長發無風自動,在身後狂舞。嫁衣的顏色從暗紅變成了刺目的血紅色,像剛從血池裏撈出來。

她沖進白骨堆中,所過之處,白骨紛紛炸裂、粉碎!

“滾開!”她的聲音不再是輕柔的江南腔,而是某種古老威嚴的語言,每一個字都帶着雷霆般的力量,“這是我的屍骨!我的地方!誰敢碰他,我讓誰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白骨們停住了。幽綠的鬼火在眼窩裏劇烈跳動,像是在恐懼。

沈清月飄到周子安身前,擋在他和白骨之間。她回頭看了他一眼——那雙血紅的眼睛裏,有憤怒,有瘋狂,但也有一絲熟悉的清明。

“快走。”她用正常的聲音說,“我撐不了多久。這裏的怨氣……太濃了。”

“那你呢?”周子安問。

“我留下來。”沈清月說,“這是我的歸宿。你走吧,帶着鐲子走。離得夠遠,血契會慢慢減弱,你就能……”

“不行。”周子安打斷她,“我答應過你,要幫你梳頭,要送你往生。”

沈清月愣了一下。

血紅的眼睛裏,那絲清明亮了一些。

“傻子。”她輕輕說,“人都要死了,還管什麼承諾。”

“我沒死。”周子安握緊刀,“而且,我也不想看着你死——雖然你已經死了九十年。”

白骨又開始動了。它們似乎察覺到沈清月的力量在減弱,重新圍攏過來。

沈清月轉身,面對白骨,深吸一口氣——雖然鬼魂不需要呼吸。

她的身影開始發光。不是紅光,而是一種純淨的、乳白色的光,從她身體內部透出來,照亮了整個井底。

白光所到之處,白骨紛紛停下,幽綠的鬼火熄滅,骨頭上的黑色怨氣像冰雪遇陽一樣消融。

“這是……”周子安震驚地看着。

“我母親留給我的。”沈清月的聲音變得空靈,“鐲子裏有佛骨舍利,能淨化怨氣。但我一直不敢用……因爲用了,我也會被淨化。”

“你會魂飛魄散?”

“嗯。”沈清月說,“但現在,顧不上了。”

白光越來越亮,越來越純淨。白骨一具具倒下,重新變回普通的骨頭,沉入液體中。井壁上的臉孔消失了,低語聲停止了,那股腥甜的味道也在變淡。

但沈清月的身影,也在變淡。

從腳開始,一點點化作光點,消散在空中。

“不!”周子安沖過去,想抓住她,但手從她身體裏穿了過去——她現在連實體都沒有了,只是一團光。

“周公子,”沈清月的聲音已經很微弱了,“謝謝你……肯爲我做這些。雖然只有兩天,但這是我九十年裏……最像活人的兩天。”

“別說了!”周子安眼睛發酸,“一定有別的辦法!你停下來!”

“停不下來了。”沈清月輕輕笑着——她的臉在白光中若隱若現,笑容幹淨,像照片裏那個穿學生裝的少女,“不過也好。魂飛魄散,總比困在這裏永世不得超生好。”

她的腰部以下已經消散了。

“快走。”她說,“等白光散盡,這裏的怨氣會反撲。到時候,你就走不了了。”

周子安看着她在光中一點點消失,忽然想起背包裏還有一樣東西。

那個瓷瓶。裝着暗紅色液體的瓷瓶。

老道士說,他的血能壓制血契。那如果他喝下這瓶“藥”呢?會怎麼樣?死?還是……

他來不及多想,從背包裏掏出瓷瓶,拔開塞子。

液體在瓶中晃動,暗紅如血。

“你幹什麼?!”沈清月驚呼。

周子安仰頭,將瓶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味道很怪。甜,膩,帶着濃烈的藥味和腥氣。液體滑過喉嚨,像吞下一口火炭,灼熱感從食道一直燒到胃裏。

然後,劇痛席卷全身!

每一根骨頭,每一寸肌肉,都在痛!像被扔進了滾油裏煎炸!周子安跪倒在地,蜷縮成一團,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但他沒有失去意識。

相反,他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他能聽見井底液體流動的聲音,能看見黑暗中每一粒塵埃的軌跡,能感覺到……沈清月正在消散的魂體。

以及,那些正在重新凝聚的怨氣。

“你……瘋了……”沈清月的聲音裏帶着哭腔。

周子安掙扎着站起來。他發現,手腕上的烙印不再痛了。不,不是不痛,是痛得太厲害,反而麻木了。但血線停止了蔓延,顏色甚至淡了一些。

那瓶“藥”,暫時壓制了血契?

不,不止。

他能感覺到,身體裏多了一股力量。冰冷,狂暴,充滿怨毒,但……可控。

他看向那些正在重新站起來的白骨,眼中閃過一抹暗紅色的光。

“滾。”

一個字,聲音不大,但井底所有的白骨,在同一瞬間,全部炸成粉末!

沈清月愣住了。

周子安自己也愣住了。

但他來不及細想,沖到沈清月的屍骨前,脫下外套,將骸骨小心翼翼地包起來,背在背上。

然後,他抓住繩子,用盡全身力氣往上爬。

這一次,他爬得很快。凍僵的手恢復了知覺,身體裏那股冰冷的力量給了他超乎尋常的體力。

爬到一半時,他低頭看了一眼。

井底的白光已經快散盡了。沈清月的身影只剩下一個淡淡的輪廓,還在堅持,還在釋放最後的光。

“等我!”他喊。

沒有回應。

但他能感覺到,她在等。

終於,他爬出井口,癱倒在礦洞裏,大口喘氣。背上的骸骨很輕,輕得不像一具屍體。

他掙扎着站起來,解開繩子,頭也不回地往外跑。

身後,井底傳來最後一聲嘆息。

很輕,很輕,像風。

還有一句話,飄進他耳朵:

“活下去……”

然後,光滅了。

井底重新陷入黑暗。

周子安沖出礦洞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照在他臉上。他眯起眼,感覺那陽光很刺眼,很陌生。

他回頭看了一眼礦洞。

黑洞洞的洞口,像一只瞎了的眼睛,沉默地注視着他。

沈清月……還在裏面嗎?

他摸了摸左手腕。

金鐲還在,但冰涼死寂,沒有一點反應。

烙印的顏色淡了很多,血線退到了手腕附近。

血契……解除了?

不,他能感覺到,那股冰冷的聯系還在,只是變得很微弱,像一根隨時會斷的線。

他低頭看着背上的骸骨。

接下來怎麼辦?

老道士說,要用他的心頭血畫符,真火焚屍,才能徹底解除血契。

但他現在……還下得去手嗎?

周子安不知道。

他背着骸骨,踉蹌着往鎮子方向走。

晨光越來越亮,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影子旁邊,似乎還有一道淡淡的、紅色的影子,跟着他,一步,一步。

像從未離開。

猜你喜歡

玄學老祖爆紅後,全網跪求我閉嘴免費版

備受矚目的現言腦洞小說,玄學老祖爆紅後,全網跪求我閉嘴,由才華橫溢的作者“楊桃果果”創作,以虞歸晚顧臨淵的冒險經歷爲主線,展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故事。如果你喜歡現言腦洞小說,那麼這本書一定不能錯過!目前這本小說已經連載,趕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楊桃果果
時間:2025-12-29

玄學老祖爆紅後,全網跪求我閉嘴後續

強烈推薦一本現言腦洞小說——《玄學老祖爆紅後,全網跪求我閉嘴》!由知名作家“楊桃果果”創作,以虞歸晚顧臨淵爲主角,講述了一個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本書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深受讀者們的喜愛。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10871字,喜歡閱讀的你快來一讀爲快吧!
作者:楊桃果果
時間:2025-12-29

羅搖周書寧最新章節

19歲卷王月嫂,炸翻豪門育兒圈這書“金鱗”寫得真是超精彩超喜歡,講述了羅搖周書寧的故事,看了意猶未盡!《19歲卷王月嫂,炸翻豪門育兒圈》這本連載的豪門總裁小說已經寫了135972字。
作者:金鱗
時間:2025-12-29

羅搖周書寧後續

最近非常熱門的一本豪門總裁小說,19歲卷王月嫂,炸翻豪門育兒圈,已經吸引了大量書迷的關注。小說的主角羅搖周書寧以其獨特的個性和魅力,讓讀者們深深着迷。作者金鱗以其細膩的筆觸,將故事描繪得生動有趣,讓人欲罷不能。
作者:金鱗
時間:2025-12-29

林晚星霍辰東大結局

主角是林晚星霍辰東的小說《棄渣後,我嫁給了死對頭》是由作者“西瓜玩意兒”創作的豪門總裁著作,目前完結,更新了172739字。
作者:西瓜玩意兒
時間:2025-12-29

棄渣後,我嫁給了死對頭免費版

如果你喜歡閱讀豪門總裁小說,那麼一定不能錯過棄渣後,我嫁給了死對頭。這本小說由知名作家西瓜玩意兒創作,以林晚星霍辰東爲主角,講述了一段充滿奇幻與冒險的故事。小說情節緊湊、人物形象鮮明,讓讀者們沉浸其中,難以自拔。目前,這本小說已經更新172739字,快來一探究竟吧!
作者:西瓜玩意兒
時間:2025-12-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