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6月,烏魯木齊的夏天來得熱烈。
八歲多的劉睿婕坐在中考考場裏,窗外的白楊樹在熱風中譁譁作響。她寫完最後一筆,放下筆,看了看表——還有半小時交卷。
這是中考最後一場考試,英語。題目對她來說太簡單了,但她還是認真檢查了一遍又一遍。她不能考得太好,也不能考得太差,要正好卡在一個“優秀但不誇張”的位置。
重生三年了,她早已習慣這種分寸感的把握。三十六歲的靈魂裝在八歲的身體裏,她既是孩子,又不是孩子。
交卷鈴響,劉睿婕走出考場。韓瀟琳等在門口,手裏拿着一瓶冰鎮汽水。
“卷卷,熱壞了吧?”韓瀟琳把汽水遞給她,“考得怎麼樣?”
“挺好的。”劉睿婕接過汽水,抿了一小口,“媽媽,我想去看看智洋。”
今天是韓智洋一周歲生日。那個1997年6月3日出生的小家夥,今天滿一歲了。
小舅家很熱鬧。親戚朋友都來了,智洋穿着新衣服,坐在兒童椅上,面前擺着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
“智洋,生日快樂。”劉睿婕蹲下身,和表弟平視。
一周歲的智洋已經會走路了,雖然還不太穩。他看到劉睿婕,立刻伸出手:“姐姐……抱……”
劉睿婕小心地抱起他。小家夥摟着她的脖子,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智洋真棒。”她笑着逗他,“一歲了,是大孩子了。”
“姐……姐……”智洋奶聲奶氣地叫。
滿屋子人都笑了。
“這孩子跟卷卷最親。”小舅母說。
劉睿婕抱着智洋,心裏暖暖的。這個她前世沒能在童年時好好陪伴的表弟,這一世,她要看着他每一步的成長。
七月,中考成績公布。劉睿婕以全市第五的成績,被一中高中部錄取。
九歲上高中,這消息在當地引起了不小的轟動。校長特意找她談話。
“劉睿婕同學,你真的準備好了嗎?”校長問,“高中生和初中生不一樣,課程更深,壓力更大。”
“我準備好了。”劉睿婕說。
她有自己的計劃。高一適應,高二跳級,高三參加高考。她要在十三歲之前上大學,這樣才能在二十歲左右完成學業,有足夠的時間準備法醫資格考試。
“那好吧。”校長嘆口氣,“我們會安排專門的老師關注你的情況。”
八月,暑假。劉睿婕開始預習高中課程。
物理、化學、生物,這些對她來說都是全新的領域——前世她沒好好學過理科。但她不怕。她有三十六歲的學習能力和自控力,能系統地掌握任何知識。
她制定了詳細的學習計劃:每天上午學理科,下午學文科,晚上復習總結。周末抽時間陪家人,陪智洋。
智洋一歲兩個月了,更活潑了。他會說的詞越來越多,最喜歡的是“姐姐”。
“姐姐,球……”智洋抱着一只小皮球,搖搖晃晃地走到劉睿婕面前。
“智洋想玩球?”劉睿婕接過球,“來,姐姐陪你玩。”
她把球輕輕滾過去,智洋咯咯笑着追過去,又抱回來。
“再……來……”智洋說。
“好,再來。”
這樣的午後時光,簡單,溫暖。劉睿婕珍惜每一刻。前世她錯過了太多,這一世要全部補回來。
八月十二日,她照例早起。站在窗前,看着南方。
王詩啓今天就滿一歲了。那個西南小山村裏的男孩,應該已經會走路了,會叫“爸爸”“媽媽”了。
“王詩啓,生日快樂。”她輕聲說。
九月,高中開學。
劉睿婕背着書包走進一中高中部時,吸引了無數目光。九歲的女孩,身高一米五左右,在高中生裏像個走錯地方的小學生。
高一(三)班,班主任是個年輕女老師,姓林,教語文。她早就聽說了這個特殊的學生,但見到真人時還是愣了一下。
“劉睿婕同學,歡迎你。”林老師盡量讓聲音溫和,“你的座位在第二排,有什麼困難隨時找老師。”
“謝謝老師。”
她走到座位坐下。同桌是個戴眼鏡的男生,看起來有些拘謹。
“你……你好。”男生小聲說,“我叫李想。”
“你好,我叫劉睿婕。”
“我知道你。”李想說,“全市都知道你。”
劉睿婕笑笑,沒說話。
第一節課是數學。老師講的是函數基礎。劉睿婕聽得認真——這是她真正需要學習的知識。前世她數學不好,這一世要補上。
課間,幾個女生圍過來。
“你就是那個九歲上高中的神童?”一個高個子女生問。
“我不是神童。”劉睿婕平靜地說,“只是學得比較早。”
“那你平時都幹什麼?除了學習?”
“陪弟弟玩,練琴,看書。”
“不玩遊戲嗎?不追星嗎?”
劉睿婕搖頭。她沒時間做這些。她的時間要用來學習,用來成長,用來準備迎接未來。
女生們交換了眼神,沒再說什麼。
十月,第一次月考。劉睿婕考了班級第十五名——這是她刻意控制的結果。她需要融入集體,不能太突出。
但老師們還是看出了端倪。數學老師批改她的試卷時發現,所有題目她都做對了,只是在最後一道大題上“故意”寫錯了一個步驟。
“這孩子……”數學老師搖頭,“太聰明了。”
十一月,智洋一歲半了。劉睿婕周末去看他,小家夥已經能說完整的句子了。
“姐姐,我想吃蘋果。”智洋說。
“好,姐姐給你削。”
劉睿婕削好蘋果,切成小塊。智洋坐在她腿上,一口一口地吃。
“甜不甜?”她問。
“甜!”智洋用力點頭,“姐姐也吃。”
劉睿婕吃了一塊,心裏甜甜的。這種簡單的幸福,前世她花了很久才明白珍貴。
十二月,期末考試。劉睿婕考了班級第十名。
“進步很大。”林老師在發試卷時說,“劉睿婕同學雖然年齡小,但學習很努力,大家要向她學習。”
寒假開始前,學校組織了一場講座,請來了一位法醫學教授。
劉睿婕坐在第一排,聽得格外認真。講座結束,她鼓起勇氣走上前。
“教授,我想當法醫。”她說。
教授看着她稚嫩的臉,笑了:“小朋友,法醫要學很多年,很辛苦的。”
“我知道。”劉睿婕認真地說,“我想考法醫學專業,需要做什麼準備?”
教授愣了一下:“你……多大?”
“九歲。”
“九歲?”教授驚訝,“那你現在……”
“我上高一。”
教授沉默了許久,最後說:“如果你真的想學,先把高中的數理化學好。法醫學需要扎實的理科基礎。還有英語,很多文獻是英文的。”
“謝謝教授。”
那天晚上,劉睿婕在日記本上寫下一行字:目標——中國醫科大學法醫學專業。
1999年春節,全家團圓。
智洋一歲八個月了,會背幾首簡單的古詩了。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智洋搖頭晃腦地背。
“真棒!”劉睿婕鼓掌,“智洋真聰明。”
“姐姐教得好。”智洋驕傲地說。
年夜飯很豐盛。智洋拿着小勺子,一本正經地給每個人夾菜。
“爺爺吃,奶奶吃,爸爸吃,媽媽吃……”一圈夾下來,最後夾給劉睿婕,“姐姐吃!”
“謝謝智洋。”劉睿婕摸摸他的頭。
飯後,大舅宣布了一個好消息:上海的房子封頂了,明年就能交房。
“價格已經漲了百分之三十。”大舅興奮地說,“卷卷說得對,浦東真的在發展。”
“接下來投哪兒?”小舅問。
所有人都看向劉睿婕。
她想了想:“深圳。還有……杭州。”
“杭州?”大舅疑惑,“杭州的房價不高啊。”
“以後會高的。”劉睿婕記得很清楚,阿裏巴巴成立後,杭州的房價會一路飆升,“特別是西湖區。”
“好,聽卷卷的。”
三月開學,劉睿婕正式成爲高二學生。
高二要分文理科。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理科——法醫學需要扎實的理科基礎。
班主任換成了物理老師,姓張,是個嚴厲的中年男人。第一次見面,他就給全班來了個下馬威。
“我知道你們有些人覺得自己很聰明。”張老師說,“但我告訴你們,物理不是靠聰明就能學好的。它需要嚴謹,需要耐心,需要大量的練習。”
他看向劉睿婕:“特別是你,劉睿婕同學。我知道你跳級很快,但物理不一樣。如果你跟不上,我建議你考慮轉文科。”
教室裏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着劉睿婕。
她站起來,平靜地說:“老師,我會努力的。”
“光努力不夠。”張老師說,“我要看到成績。第一次月考,如果你的物理不及格,我會建議你轉班。”
“好。”劉睿婕點頭。
從那天起,她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物理上。教材,習題集,輔導書。她一章一章地學,一題一題地做。
周末,她去圖書館,一待就是一天。
四月,第一次月考。物理試卷很難,很多同學考完都愁眉苦臉。
成績公布那天,張老師拿着試卷走進教室,表情嚴肅。
“這次考試,全班平均分六十二。”他說,“最高分……九十五。”
同學們面面相覷。誰這麼厲害?
“劉睿婕同學,九十五分。”張老師說。
全班譁然。
張老師看向劉睿婕,眼神復雜:“你……怎麼做到的?”
“做了很多題。”劉睿婕簡單地說。
“不只是做題。”張老師說,“最後一道大題,全班只有你一個人做出來了。那道題超綱了,是競賽題。”
劉睿婕沒說話。她確實做了很多競賽題——爲了準備將來的高考。
“我收回我的話。”張老師難得地笑了,“你不需要轉班。你是我教過的最有潛力的學生。”
從那天起,張老師對她格外關注。經常給她開小灶,推薦她參加物理競賽。
五月,智洋快兩歲了。
劉睿婕送了他一套小警服——量身定做的,很合身。智洋穿上就不肯脫了,整天穿着跑來跑去。
“我長大了要當警察!”他逢人就說。
“好,我們智洋以後一定是好警察。”劉睿婕抱着他,“但是當警察要學習好,知道嗎?”
“知道!”智洋大聲說。
六月,學校組織了一次社會實踐活動——去敬老院慰問。
劉睿婕所在的小組負責陪老人們聊天。她陪的是一位八十多歲的老爺爺,曾經是醫生。
“小朋友,你幾歲了?”老爺爺問。
“九歲半。”
“九歲半?怎麼不上學?”
“我上高二。”
老爺爺瞪大眼睛:“九歲半上高二?”
“嗯。”劉睿婕點頭,“我跳級了。”
“真厲害。”老爺爺感慨,“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玩泥巴呢。”
“爺爺,您以前是醫生?”
“是啊,外科醫生。”老爺爺眼裏有了光彩,“做了四十年手術。”
“那您救過很多人吧?”
“記不清了。”老爺爺笑笑,“但每一個我都盡力了。”
劉睿婕心裏涌起一股敬意。前世她生病時,那些醫生也是這樣盡力救治她的。
“爺爺,我想當法醫。”她說。
“法醫?”老爺爺看着她,“爲什麼想當法醫?”
“因爲……我想爲死者說話,尋找真相。”
老爺爺沉默了一會兒,說:“這條路不好走。法醫要面對很多……不好的東西。”
“我知道。”
“但如果你真的想做,就要堅持下去。”老爺爺說,“醫生救活人,法醫爲死者——都是值得尊敬的職業。”
“謝謝爺爺。”
那天離開敬老院時,老爺爺拉着她的手說:“孩子,好好學。以後當個好法醫。”
“我會的。”劉睿婕鄭重承諾。
七月,學校放暑假。劉睿婕的計劃表又排滿了:預習高三課程,準備物理競賽,學編程,練琴,陪智洋。
智洋已經是個小話癆,整天跟在劉睿婕身後問這問那。
“姐姐,爲什麼天是藍的?”
“因爲太陽光裏有七種顏色,藍色光最容易散射。”
“什麼叫散射?”
“就是……”
劉睿婕總是耐心回答。她知道,這個愛問問題的男孩,長大後會是個愛思考的人。
八月,王詩啓兩歲了。
劉睿婕站在窗前,想象着那個西南小山村裏的情景:兩歲的男孩,應該會跑會跳,會說完整的句子了。他的父母應該已經在計劃外出打工——前世王詩啓說過,他三歲時父母帶他來了烏魯木齊。
快了。還有一年。
“王詩啓,”她輕聲說,“等我。”
八月下旬,全家人去南山牧場。
草原上的風吹過,帶着青草的香味。智洋牽着劉睿婕的手,在草地上奔跑。
“姐姐,你看我跑得快不快?”
“快!智洋真厲害。”
韓瀟琳走過來,摟住她的肩:“卷卷,辛苦你了。”
“不辛苦。”劉睿婕說,“我很幸福。”
這是真話。重生快四年了,她改變了很多,也得到了很多。家人的健康,家庭的和諧,自己的成長。
但她也知道,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面。
1999年的夏天即將結束。
劉睿婕馬上十歲了,上高三。距離高考還有一年,距離2008年還有九年,距離王詩啓來烏魯木齊還有一年。
她的路還很長。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她有家人,有目標,有三十六歲靈魂賦予的智慧和堅韌。
她會一直跑下去,直到抵達所有想去的地方,守護所有想守護的人。
新的學期,新的挑戰,她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