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要和離!”
四個字,耗盡了我胸腔裏最後一點力氣。
安宇明顯怔住,隨即,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頓時泄氣。
離榻更衣,他從懷中取出一張銀票,放在了那卷字帖旁。
“今日席間,是權宜之言。”
他語氣帶着施舍的意味,“府中中饋不易,你將這銀錢拿去,添置些體面衣裳,莫要多想。”
說完,他不再多留,轉身離去。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鬼使神差地,我裹上外衣,不自覺跟了出去。
夜風穿過回廊,帶着初冬的蕭瑟。
安宇沒有回主院正房,徑直走向崔莞莞生前的書房。
那扇門我從未單獨踏入,平日清掃,都需他心腹小廝在旁指點,唯恐亂了崔莞莞最喜的素淨。
門扉虛掩,漏出暖黃燭光。
我停在陰影裏,見他立於一張寬大的書案前。
案上宣紙泛黃,筆墨宛然,仿佛主人未曾離開。
安宇指間執起一支舊筆,眼神是我從未見過的繾綣。
他對着虛空,低聲呢喃。
“莞娘,今日又見故人,他們念你芝蘭玉樹......你若還在,該有多好......”
我推開了那扇門。
“吱呀”一聲,打破滿室幻夢。
安宇驟然回首,眼中柔情凍結,化作被打擾的震怒。
“誰準你進來的?出去!”
看着這個與我做了十年夫妻的男人,我滿心悲涼。
原來悲傷到極點,是感覺不到痛的,只有一片沉重的麻木。
“我是認真的。”
我重復道,“我要和離。”
“沈氏,”他重重把筆擱下,神色疏遠仿佛在叫一個無關的管事。
“可是管家繁瑣,心生怨懟?”
“銀錢不是給你了嗎,怎麼還不依不饒?”
“你既爲當家主母,自當盡心盡職,爲闔府表率。”
“動不動以和離要挾,豈非失了體統,徒惹人笑?”
他也知管家不易嗎?
我心底苦笑。
這些年若不是我娘家嫁妝撐着,侯府早就入不敷出了。
他每次攜友清談賞玩古物時,可曾想過那些名家字畫陳年佳釀從何而來?
他每季爲老夫人添置貴重藥材爲庭兒延請名師時,又可曾問過一句銀錢出處?
不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軟飯硬吃罷了。
“明日,我會整理好和離書與詳盡賬目。”
我定定看他,“希望侯爺到時......也別失了體統,惹人發笑。”
“賬目?”
安宇似乎沒有聽懂,眉峰蹙得死緊。
“是。”
“自我入府以來,爲填補侯府用度,所動用的每一筆嫁妝私產,皆有記錄。”
“往日是我自願,便不與你計較。但如今要斷,需斷個清楚明白。”
“侯爺若不願和離,也可。那便將這些年我損失的嫁妝銀錢,連本帶利,全還回來!”
聞言,他瞳孔驟縮,那張俊雅面孔上首次出現失態的空白。
“否則......”
我字字如刀,“便是鬧到族老跟前,亦或是在公堂之上,這十年的賬,我都會跟你好好地算一算。”
說罷,我拂身而去。
門外廊下,月色如洗,一片淒清。
夜風拂過,侵衣生涼,我卻覺胸中大石已去,周身一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