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表示我滔滔不絕的感激之情,我當即掏出手機,點開我和陸沉那個只有幾句幹巴巴對話的聊天框,鄭重其事地敲下一行字:「陸哥,爲表感謝,請你吃飯吧!地方你挑,我買單!」
消息發出去,我感覺自己渾身都散發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光芒。
一分鍾後,手機震動。
陸沉的回復簡潔如他的爲人:「不用,我家廚房更清淨。」
我盯着那行字,大腦宕機了三秒。
他家?廚房?清淨?
哥,你家鄰居是挺清淨的,清淨得都躺平了,還自帶小盒子。
我腦海裏瞬間閃過無數恐怖片鏡頭,什麼案板上的殘肢,冰箱裏的人頭,湯鍋裏煮着的手指……我狠狠打了個哆嗦,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要成爲「今日說法」的素材,標題我都想好了——《花季少女輕信墓地小哥,赴死亡晚宴後人間蒸發》。
但我這人有個毛病,人菜癮大,越怕越想去。
我回了一個字:「好。」
赴約那天,我特意在衣服裏穿了一件防刺背心,兜裏揣着防狼噴霧,還給我閨蜜林小雨發了實時定位,並告訴她,如果我兩小時沒回消息,就直接報警,順便幫我把花唄還了。
林小雨秒回:「收到!要是那男的長得帥,記得把他聯系方式燒給我!」
我:「……」
真是我的好閨蜜,孝出強大。
當我按照陸沉的指示,穿過一排排整齊的墓碑,來到墓園深處的一片空地時,我徹底傻眼了。
所謂的「家」,居然是一個軍綠色的集裝箱。
就是那種在戰爭片裏才能看到的,厚重、冰冷,充滿了金屬質感的大家夥。
集裝箱旁邊,還停着一輛同樣硬核的軍用吉普,車身上甚至還有幾道疑似彈痕的刮擦。
我人麻了,這哥們兒不會真是從哪個戰場上退下來的吧?
陸沉從集裝箱裏走出來,對我招了招手。
他脫掉了那身黑色的保安制服,換上了一件簡單的白色T恤和工裝褲,少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要命的荷爾蒙。
「進來吧。」
我懷着一種即將走進刑場的心情,跟着他進了那個集裝箱。
然後,我再次傻眼了。
集裝箱內部被改裝得井井有條,簡直就是強迫症患者的天堂。
灶台鋥亮得能反光,廚具掛得像待閱的士兵,而最讓我震驚的,是那一排調味品。
鹽、糖、醬油、醋、花椒、八角……幾十種瓶瓶罐罐,沒有花裏胡哨的包裝,全都裝在統一的玻璃瓶裏,瓶身上貼着白色標籤,用黑色馬克筆寫着名字。
它們按照顏色深淺、顆粒大小、使用頻率,以一種近乎作戰序列的方式整齊排列着。
這哪裏是廚房,這分明是指揮部。
陸沉從掛鉤上取下一件圍裙系上,我定睛一看,黑色的圍裙上印着一個巨大的白色骷髏頭,下面還有一行英文——「親吻廚師」。
他回頭,沖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今晚煮火鍋,別怕,我沒在裏面放骨灰。」
我幹笑兩聲,感覺自己的魂兒已經嚇飛了一半。
火鍋很快就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紅油翻滾,香氣四溢。
我不得不承認,陸沉這人雖然怪,但在吃這方面,是真講究。
鍋底是他自己炒的,香得霸道。
食材更是豪華得不像話:師傅現打的手工魚丸,帶着漂亮雪花紋理的澳洲和牛,還有還在微微抽動的、剛剛活剝下來的毛肚。
我這個資深吃貨瞬間就把什麼恐怖片情節拋到了九霄雲外,抄起筷子就朝着一顆圓滾滾的魚丸下了手。
就在我的筷子尖即將觸碰到魚丸的那一刻,另一雙筷子也精準地夾了過來。
「啪」的一聲,我們的筷子在空中相撞。
我倆同時一愣。
陸沉看着我,眼神裏閃過一絲復雜的、我看不懂的情緒,他低聲說了一句:「搶食,像極了當年她第一次來。」
我的心猛地一跳,筷子上的力道也鬆了。
「她?」我試探着問,「你很愛她吧?」
陸沉收回筷子,目光落在翻滾的湯面上,油光倒映着他深不見底的眼眸。
「愛到想把她燒了,骨灰裝在口袋裏,走到哪帶到哪。」
他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但每一個字都帶着刺骨的寒意,讓我瞬間脊背發涼。
這頓火鍋,後半場我吃得食不知味。
飯後,陸沉從一個老舊的櫃子裏翻出了一台更老舊的卡帶式錄音機,按下了播放鍵。
一陣滋滋的電流聲後,一個溫柔又帶着一絲虛弱的女聲傳了出來:「……阿沉,我喜歡春天,喜歡櫻花,喜歡風吹過樹葉的聲音。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別難過,請替我看遍每一年的春天,好不好?」
錄音不長,很快就結束了。
我怔在原地,心裏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悶得難受。
原來,那個冰冷的墓碑下,埋葬的是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孩。
陸沉關掉錄音機,屋子裏再次陷入沉默。
他忽然轉頭看我,那雙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像兩口深井。
「你覺得,我在演深情男配嗎?」
他的問題太過突然和尖銳,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看着他,看着他故作堅硬的下頜線,和那雙努力維持平靜的眼睛。
我搖了搖頭,認真地說:「不,你在演一個不敢哭的人。」
他渾身一震,像是被人戳中了最脆弱的軟肋,長久地沉默了。
良久,他才重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你知道嗎,在維和部隊,我們抓住叛徒,一般不直接槍斃。」
我屏住呼吸。
「我們讓他們活着,」他一字一頓地說,「讓他們帶着愧疚和悔恨,活一輩子。」
就在這壓抑的氣氛快要將我吞沒時,集裝箱的門突然被人「砰」的一聲推開。
「茶茶!我來啦!公司團建,正好路過!你猜巧不巧!」
林小雨咋咋乎乎地沖了進來,手裏還扛着一個手機,手機屏幕正對着我們,頂端的紅色「直播中」字樣刺眼無比。
我瞬間石化。
只見她的直播間標題赫然寫着——「驚!閨蜜夜會墓地男神,疑似發展地下戀情!」
彈幕已經瘋了。
「臥槽!這個背景是墓地?姐姐你是真勇士,你可以死,但不能死在墓地啊!」
「前面的別瞎說!這氛圍感絕了!殉情的既視感!」
「重點是這個男的!這個側臉!這個下頜線!帥得有點不像活人!原地封神!」
「救命,這男的眼神好帶感,感覺下一秒就要把我刀了,然後抱着我的屍體哭!」
陸沉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林小雨的手機鏡頭,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然後,他伸出手,對着牆上的一個開關,輕輕一按。
「今晚停電。」
「啪嗒。」
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屋裏頓時死寂,只剩下那鍋火鍋,還在不甘心地「咕嘟咕嘟」作響。
林小雨的尖叫聲還沒來得及出口,我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一哆嗦,下意識地想起身找她,卻因爲慌亂摸錯了方向。
我腳下一絆,整個人失去了平衡,直直地朝前撲去。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我一頭撞進一個冰冷但堅硬的懷抱。
鼻尖縈繞着淡淡的煙草味和火鍋的辛香,耳邊,是擂鼓一般,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黑暗中,陸沉低沉的嗓音在我頭頂響起,帶着一絲滾燙的氣息。
「別動……有蛇。」
而我的唇,幾乎要貼上他滾動的喉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