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重逢如雪
落雪城的城門,在暮色中緩緩關閉。
楚離站在門洞的陰影裏,聽着身後鐵閘落下的沉悶轟響,像巨獸合上了嘴。風被關在城外,呼嘯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城內嘈雜的人聲、車馬聲、遠處軍營的號角聲。但這些聲音,楚離“聽”不見。他只能“感覺”到那些聲音攜帶的“情緒”——士兵換崗時的“疲憊”,商販收攤時的“急切”,孩童追逐時的“歡快”,乞丐蜷縮在牆角時的“麻木”。
這座城,在他“眼”中,是一張由無數情緒色塊拼成的巨大織錦。明亮的,灰暗的,熾熱的,冰冷的,交織,碰撞,流淌。而在城東那片相對暗淡的區域,有兩團他熟悉的“氣”正在劇烈波動——是“焦灼”,是“期待”,是久等不至的“不安”。
徐鐵匠和阿芷。
楚離轉身,對蘇挽月說:“城東,跟我來。”
蘇挽月點頭,示意衆人跟上。馬老三的商隊要在城西卸貨,就此別過。這個豪爽的漢子拍拍楚離的肩膀,咧嘴笑道:“楚兄弟,後會有期!在落雪城遇到麻煩,到西市‘馬記皮貨’找我,老馬給你擺平!”
楚離點頭致謝,目送商隊離開,然後帶着一行人,融入城東狹窄雜亂的巷道。
落雪城內部,比外面看起來更破敗。城牆高厚,但城內建築大多低矮陳舊,街道是夯實的泥土路,被雪水和車轍攪成一片泥濘。房屋擠擠挨挨,牆皮剝落,露出裏面發黑的土坯。空氣中彌漫着牲口味、煤煙味、還有某種……鐵鏽混着血腥的、屬於邊城特有的氣息。
但這座破敗的城裏,卻有着驚人的“活力”。楚離的感知裏,無數情緒光暈在黑暗中明滅,像一片躁動的星海。有賭徒輸光家當的“瘋狂”,有妓女倚門賣笑的“麻木”,有鏢師押貨經過的“警惕”,有暗巷裏悄聲交易的“詭秘”。這是一座不設防的城,也是一座吃人的城。
走了約莫一刻鍾,楚離在一家鐵匠鋪前停下。
鋪子很小,門臉破舊,招牌上“老張鐵鋪”四個字已經模糊不清。鋪門關着,但門縫裏透出昏暗的燈光,和叮叮當當的打鐵聲。那打鐵聲很有節奏,一重一輕,三重一停——是徐鐵匠慣用的暗號,意思是“安全,可進”。
楚離抬手,叩門。三長兩短。
打鐵聲停了。片刻,門吱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布滿胡茬、左臉帶疤的臉——徐鐵匠。他看見楚離,眼中閃過“狂喜”,但隨即被“凝重”取代。他快速掃了一眼楚離身後的人,側身讓開:“進來,快。”
衆人魚貫而入。鐵鋪裏很熱,爐火熊熊,鐵砧、水槽、滿牆掛着的農具刀具,和黑水鎮那家鋪子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更亂,地上堆着煤塊、廢鐵,空氣裏彌漫着煤煙和汗味。
阿芷從裏間掀簾出來。她瘦了些,臉色蒼白,但眼睛很亮。看見楚離,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蒙着眼的右眼上,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你來了。”她輕聲說,聲音有些啞。
楚離點頭,看向徐鐵匠:“路上遇到夜狼伏擊,有人驅使。”
徐鐵匠臉色一沉:“是邱明淵。三天前他的人就在城裏露面了,在打聽你們的下落。我和阿芷一直躲在這裏,不敢出去。”
“血衣衛呢?”蘇挽月問。
“也來了,”徐鐵匠啐了一口,“祝融死了,血煞盟又派了個新統領,叫祝炎,是祝九幽的堂弟,比祝融更狠。他帶了二十個血衣衛進城,就住在城南‘悅來客棧’,整天在城裏轉悠,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楚離“看”向徐鐵匠,感知延伸,捕捉到他情緒場深處一絲極細微的“猶豫”和“不安”:“還有什麼事?”
徐鐵匠和阿芷對視一眼。阿芷走到牆角,挪開一堆廢鐵,從下面取出一個油布包,層層打開,裏面是一張泛黃的羊皮紙。紙很舊,邊緣破損,但上面的線條墨跡還很清晰——是一張地圖,畫着山脈、河流、峽谷,中央標注着一個紅點,旁邊寫着三個古篆字:雪葬城。
“這是……”蘇挽月湊近看,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逆鱗劍的另一半地圖?”
阿芷點頭,指着地圖上那個紅點:“雪葬城,在白毛風峽谷最深處。三百年前,北漠蠻族攻破落雪城,前朝守將帶着殘部和城中百姓退入峽谷,想借地勢據守。但峽谷突然刮起白毛風,三天三夜不停,所有人……都埋在了裏面。後來有人進去找過,只找到一些凍僵的屍體,和一座被冰雪覆蓋的古城。這就是‘雪葬城’的由來。”
她頓了頓,看向楚離:“但這張地圖上標注的,不是古城入口,而是古城地底——那裏有一座劍冢。聽雨閣的初代閣主,當年進入太虛幻境前,曾到過雪葬城,在劍冢裏留下了……逆鱗劍的‘劍鞘’。”
“劍鞘?”楚離重復。
“對,”阿芷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什麼,“逆鱗劍是凶兵,出鞘必飲血。但初代閣主認爲,劍的凶性,源於劍身殘缺——它少了一個‘鞘’。一個能容納凶性、安撫劍靈、讓持劍者不被反噬的‘鞘’。她用了半生時間,尋遍天下,最後在雪葬城的地底寒鐵礦脈中,找到了一塊‘萬年玄冰鐵’,用它鑄成了劍鞘。但劍鞘鑄成時,她已油盡燈枯,無力帶回,只能將劍鞘封在劍冢,留下這張地圖,等後來者來取。”
她看着楚離,眼中情緒復雜:“楚離,你的眼睛……還能撐多久?”
楚離沉默。右眼的空洞處,那點星核碎片在緩慢旋轉,像一顆即將熄滅的星辰。他能“感覺”到,碎片的力量正在衰退,而碎片的“反噬”正在加劇——不是痛苦,是“虛無”。那種“存在”本身正在被稀釋、被剝離的虛無。
“不久了。”他如實說。
阿芷眼中閃過“痛惜”,但很快被“決絕”取代:“劍鞘能幫你。玄冰鐵性極寒,能鎮住星核碎片的躁動,延緩反噬。而且……劍鞘與劍本是一體,有了鞘,逆鱗劍才能真正‘完整’,你駕馭它的負擔,也會減輕。”
徐鐵匠接口道:“但雪葬城不好進。白毛風峽谷是絕地,裏面不光有天然迷陣,還有……‘東西’。馬老三說的‘雪妖’,不是空穴來風。三十年前,曾有一隊邊軍進去搜救失蹤的商隊,一百個人,只回來了三個,都瘋了,嘴裏只會念叨‘雪在吃人’。”
“那三個瘋子,”蘇挽月忽然開口,“現在還在嗎?”
徐鐵匠搖頭:“死了。回來不到一個月,就渾身結冰,凍成了冰雕。仵作驗屍,說他們五髒六腑都凍裂了,但體表沒有一點傷痕。”
鋪子裏一陣沉默。爐火噼啪,映着衆人蒼白的臉。
楚離“看”着那張地圖。在他的感知裏,地圖上的線條不是靜止的,而是在緩緩“流動”,像有生命一般。尤其是標注“雪葬城”的紅點,散發着一股極其微弱、但無比精純的“寒意”,與他背後的逆鱗劍,隱隱共鳴。
劍在“渴”,渴望着與鞘重逢。
“我去。”楚離說。
“不行!”蘇挽月幾乎是立刻反對,“你現在的狀態,進白毛風峽谷等於送死!而且邱明淵和血衣衛都在盯着,你一動,他們肯定會跟進去,到時候前有絕地,後有追兵,你怎麼辦?”
楚離“看”向她。蘇挽月的情緒場在劇烈波動,是“擔憂”,是“憤怒”,是“恐懼失去”的慌張。很強烈的情緒,像一團燃燒的火,灼熱,明亮。
“我必須去,”楚離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沒有劍鞘,我撐不到找到‘第三條路’的那天。而且……”
他頓了頓,右眼的空洞裏,星砂無聲滑落:“劍在叫我。”
蘇挽月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頹然低下頭。她知道楚離說的是對的。這一路走來,她親眼看着這個青年一點點“消失”,從有血有肉的人,變成一把冰冷鋒利的劍。如果再沒有轉機,他遲早會徹底變成“逆鱗”,變成一把沒有感情、只有殺戮的凶器。
那不是她,也不是徐鐵匠和阿芷,想看到的結局。
“我跟你去。”阿芷忽然說。
楚離看向她。
阿芷的眼神很堅定:“雪葬城的入口有幻陣,我能破。而且劍冢的位置,只有聽雨閣的傳人能感應到。你一個人,找不到的。”
“不行!”這次是徐鐵匠反對,“太危險了!阿芷,你修爲不夠,進去就是送死!”
“那也比在這裏等死強!”阿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着壓抑許久的情緒,“聽雨閣毀了,姐妹們死了,我苟活到現在,不是爲了躲在這裏瑟瑟發抖!我是聽雨閣最後的守閣人,劍鞘是閣主留下的,我有責任把它帶回來!”
她看向楚離,眼中閃着淚光,但眼神倔強:“楚離,讓我去。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完成使命的路上,而不是像老鼠一樣,躲在洞裏等敵人找上門。”
楚離沉默。他“看”着阿芷。這個女子的情緒場,像一根繃到極致的弦,再壓一下,就會斷裂。但那根弦的深處,有一股不肯熄滅的“火”——是“責任”,是“執念”,是“想證明自己不是累贅”的倔強。
“好。”他最終點頭。
徐鐵匠還想說什麼,但看到阿芷眼中的決絕,最終重重嘆了口氣,蹲下身,抱着頭,不再說話。
蘇挽月看着楚離,又看看阿芷,嘴唇動了動,最終只說出一句:“什麼時候走?”
“明天一早,”楚離說,“夜長夢多。”
二、雪夜來客
當夜,楚離坐在鐵鋪後院的井邊,擦拭逆鱗劍。
劍身冰涼,但在他“手”中,卻傳來一種微弱的、溫熱的脈動,像心跳。他用布沾了井水,仔細擦拭劍脊上的龍紋。那些紋路在月光下泛着暗紅的光,隨着他的擦拭,光芒時明時暗,像在呼吸。
蘇挽月掀簾出來,手裏端着一碗熱湯。她走到井邊,將湯遞給楚離。
“喝了吧,驅驅寒。”
楚離接過,碗壁溫熱,但他感覺不到。他“看”着湯面嫋嫋的熱氣,在感知裏,那熱氣是“溫暖”的具象,帶着草藥的清苦和食物的醇厚。但他嚐不出味道,只是機械地喝下去,像完成一項任務。
蘇挽月在他身邊坐下,仰頭望着夜空。落雪城的夜空很幹淨,沒有雲,星子又大又亮,像碎鑽石灑在黑絲絨上。
“我小時候,”她忽然開口,聲音很輕,像在自言自語,“住在江南。那裏的冬天很少下雪,就算下,也是細碎的雪沫子,落地就化。我總羨慕北方的孩子,能打雪仗,堆雪人。後來……家沒了,我一路往北逃,看見真正的雪,才知道雪原來這麼冷,這麼殘酷。”
楚離“聽”着。他知道蘇挽月在試圖跟他“說話”,用回憶,用情感,用這些屬於“人”的東西,來拉住他,不讓他滑向“非人”的深淵。
“我師父撿到我的時候,我凍僵在雪地裏,只剩一口氣。”蘇挽月繼續說,聲音平靜,但情緒場深處有暗流涌動,“她把我抱回去,用雪搓我的手腳,灌我姜湯,守了我三天三夜。我醒過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她熬紅的眼睛。她說,‘丫頭,從今往後,你跟我姓蘇,叫挽月。挽留的挽,月亮的月。’”
她頓了頓,轉頭看向楚離:“我問她,爲什麼叫挽月?她說,月亮太冷,太孤獨,需要有人挽留,給它一點溫暖。就像……人太苦,太痛,需要有人伸手,拉一把。”
楚離握着碗的手,微微緊了緊。碗壁傳來蘇挽月指尖殘留的、微弱的“溫度”。
“所以後來我學醫,”蘇挽月說,“我想像師父一樣,去挽留那些快要‘冷掉’的人。給他們藥,給他們針,給他們一點微不足道的‘溫暖’。我以爲這樣,就能對抗這個世界的‘冷’。但後來我發現……沒用的。天樞閣要抓人,血煞盟要殺人,碎片要反噬,命運要碾過來的時候,什麼藥,什麼針,都擋不住。”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手。那雙救過無數人的手,此刻在微微顫抖。
“楚離,”她輕聲說,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你知道嗎,我有時候……很怕。怕你變成劍,怕阿芷死在雪葬城,怕徐叔撐不下去,怕我自己……某天醒來,發現心口的碎片醒了,我也變成沒有感情的怪物。我怕到最後,誰都挽留不住,連自己都……冷掉了。”
楚離“看”着她。月光照在她側臉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但她的眼神,是茫然的,脆弱的,像雪地裏迷路的小獸。
他放下碗,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最終輕輕落在她頭頂,揉了揉。
動作很生疏,很僵硬,像第一次做這個動作。但他掌心的“溫度”(雖然他自己感覺不到),通過接觸,傳遞到蘇挽月的感知裏。
蘇挽月渾身一顫,抬頭看他,眼中閃着水光。
“你不會冷掉。”楚離說,聲音很平,但很篤定,“你有‘悲憫’。悲憫是火,燒不盡的。”
蘇挽月怔怔看着他,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她沒哭出聲,只是靜靜地流淚,像積雪融化,悄無聲息。
楚離收回手,重新拿起逆鱗劍,繼續擦拭。劍身的龍紋,在月光下泛着溫潤的光,不再那麼猙獰。
許久,蘇挽月才擦幹眼淚,低聲說:“謝謝。”
楚離搖頭,沒說話。
兩人就這樣坐着,一個擦劍,一個看星,直到深夜。
後半夜,雪又下了起來。
楚離沒有睡。他坐在鋪子門口,背靠着門板,逆鱗劍橫在膝上。感知全開,籠罩着方圓五十丈。這個範圍內,任何一絲異常的“情緒”波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徐鐵匠和阿芷在裏間睡了,蘇挽月也在廂房歇下。七個碎片載體擠在隔壁的柴房,鼾聲此起彼伏。整條街都陷入了沉睡,只有風聲、雪聲,和遠處更夫敲梆的悠長回響。
一切都很平靜。
直到子時三刻。
楚離忽然睜眼(左眼),“看”向街角。
那裏,出現了一團“氣”。
很淡,很輕,像一片雪花,悄無聲息地飄來。但那團“氣”的“質”,很特別——不是活人的“生機”,也不是死物的“死寂”,而是一種介於兩者之間的、冰涼的“空”。像一具會走路的冰雕,沒有情緒,沒有欲望,只有純粹的、執行某個指令的“機械感”。
楚離握緊劍柄。
那團“氣”在街角停留了片刻,然後,朝鐵匠鋪飄來。
不是走,是“飄”。腳步無聲,踏雪無痕,像一道沒有重量的影子。它停在鋪子門前,抬起手,輕輕叩門。
叩,叩叩。
三長兩短。和楚離之前用的暗號,一模一樣。
楚離沒動,也沒開門。他“看”着門外那團“氣”,感知延伸,試圖穿透那層冰涼的“空”,看清裏面的“本質”。
但穿不透。那團“氣”的外層,有一道極其精密、復雜的“禁制”,像一層冰殼,隔絕一切探查。楚離只能“感覺”到,禁制深處,有一點極其微弱的、冰藍色的光——和他右眼中的星核碎片,同源,但更凝實,更冰冷。
也是碎片載體。
但和柳娘子、老王他們不同。這個載體身上的碎片,是“覺醒”的,而且被某種力量“控制”了。像提線木偶,一舉一動,都受制於背後的操縱者。
門外,叩門聲又響了。還是三長兩短,節奏分毫不差。
楚離緩緩站起,左手按在門閂上,右手握緊逆鱗劍。劍身微顫,龍紋泛起暗紅的光,像被驚醒的凶獸,露出獠牙。
他拉開門閂,打開門。
風雪卷進來,帶着刺骨的寒意。門外,站着一個“人”。
是個女子。二十出頭,一身素白,長發披散,赤着腳站在雪地裏。她長得很美,但美得不真實——皮膚是冰雪般的蒼白,嘴唇是淡紫色,眼睛是空洞的冰藍色,沒有瞳孔,只有兩團緩緩旋轉的冰漩。她就那樣站着,面無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楚離,像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體。
楚離“看”着她。在他感知裏,這個女子不是“人”,是一具“空殼”。殼子裏面,只有一點微弱的、冰藍色的碎片光華,和一道極其隱蔽的、從遠處延伸過來的“控制線”。線的另一端,在城南方向——悅來客棧,血衣衛的駐地。
是血衣衛的“傀儡”。
“楚離。”女子開口,聲音冰冷,沒有起伏,像冰塊碰撞,“統領有請。”
楚離沒說話,只是“看”着她,同時感知全開,掃向周圍。五十丈內,沒有其他“氣”。這個傀儡是單獨來的。
“統領說,”女子繼續,聲音平板,“你若不去,每隔一個時辰,城裏就死一個碎片載體。先從……‘柳娘子’開始。”
楚離眼神一冷。逆鱗劍在鞘中發出低沉的嗡鳴,龍紋紅光驟亮!
女子似乎感覺到了威脅,後退半步,但表情依舊空洞:“統領還說,他知道你要去雪葬城。他可以幫你。條件是你把逆鱗劍交出來,然後……自廢修爲,跟他回天樞閣,當‘天道容器’的候選。”
楚離“聽”着,右眼的星核碎片微微發燙。不是憤怒,是一種更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情緒。邱明淵果然知道了,而且用最卑劣的方式,逼他做出選擇。
“他怎麼知道柳娘子?”楚離問,聲音很平。
“尋血羅盤,”女子回答,“三十丈內,能感應碎片波動。你們進城時,統領就鎖定了所有人。”
原來如此。楚離“看”向城南,悅來客棧方向,那裏有一團龐大而精密的“惡意”,像一張緩緩收緊的蛛網,中心坐着的,就是邱明淵。這個天樞閣的“算無遺策”,果然把一切都算好了。
“回去告訴他,”楚離緩緩開口,一字一句,“劍,我不會交。人,他動不了。雪葬城,我自己會去。至於他……”
他頓了頓,逆鱗劍出鞘三寸,暗紅劍光映亮雪夜:“想要我的命,讓他自己來拿。”
女子空洞的眼睛,盯着出鞘三寸的逆鱗劍,冰藍色的瞳孔微微收縮。她似乎“感覺”到了劍的威脅,沉默片刻,轉身,飄然離去。赤足踏在雪地上,沒有腳印,只有一道淡淡的、迅速被風雪掩蓋的痕跡。
楚離關上門,重新閂好。逆鱗劍歸鞘,但劍身的震顫沒有停止,龍紋的紅光也沒有熄滅。劍在“興奮”,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
他“看”向裏間。徐鐵匠和阿芷已經醒了,站在簾子後,臉色凝重。蘇挽月也從廂房出來,手中握着銀針,眼中是“擔憂”和“決意”。
“是血衣衛的傀儡,”楚離簡單說,“邱明淵在悅來客棧,他知道我們要去雪葬城,用柳娘子他們威脅我。”
“怎麼辦?”徐鐵匠咬牙,“要不……我們先下手爲強,去悅來客棧,宰了那幫龜孫!”
楚離搖頭:“邱明淵敢讓傀儡來,就做好了準備。悅來客棧現在肯定是龍潭虎穴,去就是送死。”
“那柳娘子他們……”蘇挽月急道。
“邱明淵暫時不會動他們,”楚離“看”向城南,感知裏,那團“惡意”正在緩緩收縮,像毒蛇盤起身體,等待時機,“他要的是我,是逆鱗劍。在得到之前,他不會打草驚蛇。但時間不多了,我們必須天亮前出發,進白毛風峽谷。”
“可外面肯定有眼線,”阿芷說,“我們一動,他們就會跟上來。”
楚離沉默片刻,走到爐邊,從煤堆裏撿起一塊黑炭,在地上畫了起來。他畫得很慢,很仔細,線條簡潔,但清晰——是落雪城的地圖,標注了街道、巷道、水渠、城牆缺口。
“兵分三路,”楚離用炭筆點着地圖,“徐叔,你帶老王、陳先生、虎子、小荷,從西城下水道出城,繞到北門外十裏坡等我們。蘇大夫,你帶老婦、柳娘子、少年,走東城牆的排水口,那裏有個缺口,能鑽出去,也在十裏坡匯合。”
他頓了頓,看向阿芷:“我和你,走正面。從南門出,直接進白毛風峽谷。邱明淵的目標是我們,他會盯着我們,不會管另外兩路。”
“太危險了!”蘇挽月反對,“你們兩個人,面對血衣衛和邱明淵,根本沒有勝算!”
“不需要勝算,”楚離說,聲音平靜,“只需要……把他們引進去。”
他“看”着地圖上白毛風峽谷的位置,那裏,在他的感知裏,是一片混亂的、冰涼的、充滿“食欲”的漩渦。
“峽谷裏有‘東西’,”楚離緩緩說,“邱明淵和血衣衛進去,未必能活着出來。”
衆人沉默。他們明白楚離的意思——借刀殺人,借峽谷裏的未知存在,除掉追兵。但這把“刀”,也會反噬持刀人。
“我跟你去。”蘇挽月忽然說。
楚離搖頭:“你不行。你的‘悲憫’碎片,在峽谷裏是累贅。那裏需要的是‘殺意’,是‘決絕’。阿芷的陣法能幫我,你的醫術,留着救人。”
蘇挽月還想說什麼,但看到楚離空洞的右眼,和左眼中那點不容置疑的“決意”,最終咬牙,點了點頭。
徐鐵匠重重拍了拍楚離的肩膀,眼眶發紅:“小子,活着回來。老子還等你喝酒。”
楚離點頭,看向阿芷:“準備一下,一刻鍾後出發。”
阿芷深吸一口氣,轉身進裏間收拾行裝。徐鐵匠和蘇挽月也各自去準備。
楚離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看向外面的雪夜。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白茫茫一片,像一張巨大的裹屍布,要將一切都埋葬。
他握緊逆鱗劍,劍身傳來冰涼的觸感(雖然感覺不到,但“知道”是冰涼的)。
天快亮了。
風暴,也要來了。
三、白毛風起
天亮前最黑暗的時刻,楚離和阿芷離開了鐵匠鋪。
雪已經停了,但風很大,卷着地上的積雪,打在臉上像刀割。街道上空無一人,只有屋檐下掛着的冰凌,在風中叮當作響,像挽歌的前奏。
楚離走在前,阿芷跟在身後三步,手裏握着一枚青銅羅盤——是聽雨閣的“定星盤”,能指方位,破幻陣。羅盤指針微微顫動,指向城南。
兩人腳步很快,但很輕,像兩道影子,在巷道中穿梭。楚離的感知全開,籠罩周圍五十丈。他能“感覺”到,暗處至少有十幾道“視線”在盯着他們——是血衣衛的暗哨,分布在各個屋頂、巷口、窗後。他們像一群耐心的獵犬,等着獵物進入陷阱。
楚離沒有理會,徑直朝南門走。阿芷緊跟其後,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她不時低頭看羅盤,調整方向,避開幾處暗哨的正面。
快到南門時,楚離忽然停下。
前方的城門口,站着一個人。
不是士兵,不是更夫,是一個穿着青色儒衫、手捧書卷的中年文士。他站在風雪中,衣袍獵獵,但身形穩如磐石,像一根釘在城門下的釘子。他低着頭,正在看書,仿佛沉浸在書中的世界,對周圍的寒冷和殺意渾然不覺。
但楚離的感知裏,這個人,是整座城“惡意”最濃、最凝練的核心。
邱明淵。
他果然在這裏等着。
楚離握緊劍柄,逆鱗劍在鞘中發出低沉的嗡鳴。阿芷也停下腳步,手中的定星盤指針瘋狂旋轉,最後死死指向邱明淵,像被磁石吸引。
邱明淵合上書,抬起頭,露出一張平平無奇、但眼神深邃如古井的臉。他看着楚離,微微一笑,笑容溫和,但眼底沒有溫度。
“楚小友,這麼早,是要出城踏雪嗎?”他的聲音也很溫和,像私塾先生在詢問學生。
楚離沒回答,只是“看”着他。在他的感知裏,邱明淵不是一團“惡意”,而是一個“黑洞”——所有靠近他的情緒、氣息、能量,都被無聲無息地吞噬、消化,轉化爲他算計的一部分。這個人的“理性”已經到了一種恐怖的境界,像一台精密運轉的機器,沒有感情,只有目的。
“讓開。”楚離說,聲音很冷。
邱明淵搖頭,嘆了口氣:“楚小友,何必呢?交出逆鱗劍,自廢修爲,跟我回天樞閣,我保證柳娘子他們平安無事,也保證你……能體面地成爲‘容器’,爲天道補全貢獻一份力量。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楚離“聽”着他話語裏的“理性”和“僞善”,右眼的星核碎片微微發燙。不是憤怒,是一種更深沉的、近乎“厭惡”的情緒。厭惡這種將一切“人”的價值,都量化爲“有用”“無用”的冰冷計算。
“我說,”楚離緩緩拔劍,逆鱗劍出鞘三寸,暗紅劍光撕裂風雪,“讓開。”
邱明淵臉上的笑容淡了。他看着逆鱗劍,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很快被“警惕”取代。他退後一步,抬起手,輕輕一揮。
四周屋頂、巷口、窗後,無聲無息地冒出數十道黑影——是血衣衛,整整二十人,呈環形將楚離和阿芷圍在中央。他們手中握着血紅色的彎刀,刀身泛着幽光,眼中是嗜血的殺意。
“既然小友執迷不悟,”邱明淵的聲音冷了下來,“那就別怪邱某不客氣了。拿下,死活不論,但劍要完整。”
二十名血衣衛同時撲上!刀光如血網,罩向楚離和阿芷!
楚離動了。
他沒有揮劍,只是踏前一步,將阿芷護在身後,然後……閉上了眼。
左眼閉上,右眼本就空洞。他徹底放棄了“視覺”,將全部感知,集中在“情緒”和“存在”的層面。
在他的“世界”裏,那些撲來的血衣衛,不是人,是二十團“惡意”凝聚成的實體。每一團“惡意”都有軌跡,有強弱,有破綻。他能“看見”最左邊那人右腿有舊傷,“氣”行滯澀;能“看見”中間那人出刀時手腕會不自覺地偏三分;能“看見”右邊那人眼中的“恐懼”比“殺意”更濃。
他揮劍。
逆鱗劍完全出鞘,劍身沒有紅光,沒有龍吟,只有一種絕對的、令人心悸的“靜”。像暴風雪中心,那一片死寂的真空。
劍鋒劃過。
沒有聲音,沒有光華,但沖在最前面的五名血衣衛,動作忽然僵住。他們保持着前撲的姿勢,停在半空,然後……像沙雕一樣,風化、消散,連人帶刀,化作漫天飛灰,被風雪卷走。
“無”之劍意。抹去存在,歸於虛無。
剩下的血衣衛駭然止步,眼中露出恐懼。他們不怕死,但怕這種“消失”的死法——沒有痛苦,沒有痕跡,像從未存在過。
邱明淵臉色終於變了。他看着楚離,看着那把安靜得詭異的劍,眼中第一次露出“凝重”和“不解”。
“你……已經能用‘無’了?”他喃喃自語,像在問楚離,也像在問自己,“不可能……沒有劍鞘,強行用‘無’,反噬足以讓你神魂俱滅。你憑什麼……”
楚離沒回答。他“看”着邱明淵,右眼的空洞裏,星砂無聲滑落。用“無”的代價,他比誰都清楚。每用一次,他的“存在”就被抹去一分,離“徹底消失”就更近一步。但他沒有選擇。不用,他和阿芷都會死在這裏。
“讓開。”他重復,聲音比剛才更冷,也更虛弱。
邱明淵盯着他,眼神變幻,最終化爲一聲嘆息:“可惜了。若給你時間,你說不定真能找到‘第三條路’。但現在……”
他再次抬手。這次,不是指揮血衣衛,而是從懷中掏出一面銅鏡。鏡子很古舊,背面刻着北鬥七星,鏡面卻一片混沌,像蒙着霧氣。
“天樞鏡,照妖邪,”邱明淵將鏡子對準楚離,鏡面忽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楚離,讓我看看,你到底是人,是劍,還是……別的什麼。”
白光籠罩楚離。在那光芒中,楚離的“形體”開始扭曲、模糊,像水中的倒影被攪亂。阿芷驚呼一聲,想沖過來,但被白光逼退。
楚離站在原地,沒有動。在白光的照射下,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存在”正在被強行“顯形”——右眼的星核碎片,背後的逆鱗劍,經脈中流淌的星辰之力,還有……那些被他吸納的、歷代劍主的痛苦記憶,所有“非人”的部分,都在鏡光下無所遁形。
但鏡光也照出了別的東西。
在楚離“存在”的最深處,那一點幾乎被“非人”部分淹沒的、微弱的、卻始終不肯熄滅的“光”。
是“楚離”。是那個五歲時縮在地窖裏瑟瑟發抖的孩子,是那個山中練劍沉默隱忍的少年,是那個答應母親“要活着”的兒子,是那個對蘇挽月說“你不會冷掉”的青年。
那點“光”很弱,很小,像風中的殘燭,隨時會熄滅。但它還在“燃燒”,固執地,卑微地,燃燒着。
邱明淵看着鏡中的景象,眼中閃過震驚,隨即化爲復雜難明的情緒:“原來如此……你還沒完全變成‘容器’。你心裏……還有‘人’。”
他收起銅鏡,白光消失。楚離身形一晃,險些站立不穩。阿芷沖過來扶住他,眼中含淚。
“你走吧,”邱明淵忽然說,聲音有些疲憊,“進白毛風峽谷,去找劍鞘。若你能活着出來,帶着完整的逆鱗劍來見我。到時候,我們再分生死。”
楚離“看”着他,不明白這個算計一切的天樞閣主簿,爲何突然改變主意。
邱明淵似乎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我一生精於算計,總以爲萬事萬物,都可以用‘值不值得’來衡量。但剛才鏡中那點‘光’……讓我想起一些,很多年前就該忘記的東西。”
他轉身,朝城內走去,背影在風雪中有些佝僂。
“楚離,記住,”他的聲音遠遠傳來,混在風裏,幾乎聽不清,“別讓那點‘光’滅了。它若滅了,你就真的……什麼都不是了。”
血衣衛隨着他退去,消失在巷道中。城門口,只剩楚離和阿芷,還有滿地狼藉的飛灰。
阿芷扶着楚離,低聲問:“你怎麼樣?”
楚離搖頭,推開她的手,自己站穩。右眼的星砂流得更凶了,左眼的視力也幾乎消失,只剩一點模糊的光感。但他“感覺”到,體內那點微弱的“光”,還在燃燒。
雖然微弱,但還在。
這就夠了。
“走,”他說,轉身朝城門走去,“進峽谷。”
阿芷咬牙跟上。
兩人走出城門,踏入茫茫雪原。前方,是白毛風峽谷的入口,像一張巨獸張開的大口,等着吞噬一切。
風雪呼嘯,將他們的身影,一點點淹沒在白色之中。
城樓上,邱明淵負手而立,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久久沉默。
“大人,”一個血衣衛低聲問,“真的放他們走?”
邱明淵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道:“跟上去,但別進峽谷。守在入口,等他們出來。”
“若是……出不來呢?”
“出不來,”邱明淵的聲音很輕,像在說給自己聽,“就說明那點‘光’,終究敵不過‘命’。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被‘錯誤’吞噬的可憐蟲。”
他轉身,走下城樓,青衫在風雪中翻飛,像一片即將被吹散的葉子。
“回客棧。等。”
峽谷入口,風聲如鬼哭。
楚離和阿芷站在峽谷前,望着裏面翻涌的、灰白色的霧氣。那些霧氣不是靜止的,而是在緩緩旋轉,像有生命一般,發出低沉的嗚咽。霧氣深處,隱約能看見嶙峋的怪石,和被冰雪覆蓋的枯樹,像一具具凍僵的屍體,伸着扭曲的手臂。
阿芷手中的定星盤指針瘋狂旋轉,最後指向霧氣最濃處。她臉色蒼白,但眼神堅定:“入口在那邊。跟着我,別走散。”
楚離點頭,握緊逆鱗劍。劍身傳來微弱的震顫,不是興奮,是……警惕。像野獸察覺到同類的氣息,既渴望,又戒備。
兩人踏入霧氣。
瞬間,世界變了。
風聲消失了,雪聲消失了,連呼吸聲都變得遙遠。四周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白,和霧氣中緩緩流動的、冰冷的“意志”。那“意志”沒有惡意,也沒有善意,只有純粹的、古老的“空”,像沉睡萬年的冰川,剛剛睜開一絲眼縫。
楚離的感知在這裏被嚴重壓制,只能延伸到周圍三丈。更遠的地方,是一片混沌的、充滿“食欲”的“場”。他能“感覺”到,霧氣深處,有“東西”在移動,很慢,很沉,像巨大的冰層在緩緩漂移。
阿芷走在前面,手中的定星盤發出微弱的青光,照亮前方一小片區域。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開地上那些看似平整、實則暗藏殺機的冰裂縫隙。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一座冰橋。橋很窄,僅容一人通過,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冰淵,寒氣從淵底涌上來,帶着刺骨的“死意”。
“過了橋,就是雪葬城的外圍。”阿芷低聲說,聲音有些發抖,“但橋上有‘東西’守着。”
楚離“看”向冰橋。在他的感知裏,橋上盤踞着一團龐大的、冰藍色的“存在”。那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而是一種……“現象”。是極寒、死亡、執念,在漫長歲月中凝聚成的“自然之靈”。它沒有意識,只有本能——吞噬一切“溫暖”,將萬物歸於“冰冷”。
“是‘冰魄’,”阿芷說,“雪葬城的守門者。要過去,要麼滅了它,要麼……讓它覺得我們是‘同類’。”
楚離“看”着那團冰藍的存在。它的“本質”,和他右眼中的星核碎片,有某種相似之處——都是“冰冷”,都是“孤獨”,都是“錯誤”的一部分。但碎片是“天道”的錯誤,而冰魄是“自然”的錯誤。
他踏前一步,走上冰橋。
冰魄“醒”了。灰白的霧氣驟然翻涌,凝聚成一只巨大的、冰藍色的手,朝楚離抓來!手未至,寒氣已撲面,空氣瞬間凍結,發出咔咔的脆響!
楚離沒動。他甚至沒有拔劍。只是抬起頭,用右眼的空洞,“看”向那只冰手。
右眼中,那點星核碎片,緩緩旋轉,散發出微弱但純粹的冰藍光芒。
光芒與冰手接觸的瞬間,冰手停住了。
它“感覺”到了同類的氣息。不是完全一樣,但很接近——都是“寒冷”,都是“殘缺”,都是被世界遺棄的“錯誤”。
冰手緩緩收回,重新化作霧氣,消散在橋頭。冰魄的“意志”退去了,只留下一片更深的、帶着審視意味的“寂靜”。
楚離繼續往前走。阿芷緊跟其後,臉色蒼白,但眼中閃過“希望”。
兩人走過冰橋,踏上對岸。前方,霧氣稍微淡了些,露出一片被冰雪覆蓋的廢墟——殘破的城牆,倒塌的房屋,凍成冰雕的屍體,還有……一座高聳的、完全由寒冰凝結而成的黑色巨塔。
塔尖,插着一把劍。
劍身狹長,龍紋盤旋,劍脊嵌着血紅的寶石——和楚離背後的逆鱗劍,一模一樣。
不,不完全一樣。
塔尖那把劍,是“完整”的。劍身有光,龍紋是活的,寶石中似有龍影遊動。而且,劍身上,套着一個劍鞘。
劍鞘是黑色的,非金非玉,表面流淌着冰藍色的紋路,像凍結的星河。鞘身微微震顫,發出低沉而清越的嗡鳴,與楚離手中的逆鱗劍,遙相呼應。
找到了。
逆鱗劍鞘。
楚離握緊手中的劍,右眼的空洞裏,星砂如淚,無聲滑落。
劍在“渴”,渴望着與鞘重逢,渴望着“完整”。
而他,也在“渴”,渴望着那一點“完整”,能稍稍填補體內越來越大的“空洞”。
他邁步,朝黑塔走去。
身後,阿芷停下腳步,望着他的背影,眼中情緒復雜——是“期盼”,是“擔憂”,是“見證歷史”的激動,也是……某種不祥的“預感”。
塔,還遠。
路,還長。
而風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