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片刻,飯菜備齊。
陳木和劉子明各坐一條長凳,看着面前的飯菜,面沉似水。
碗裏是生米,盤中是生肉。
李瞎子自顧自端起碗,夾了一塊生肉往嘴裏送去,還嚼得津津有味。
口中不停發出嚼生肉的咯吱聲,混着咬碎生米的沙沙聲,臉上表情卻異常滿足。
“好……好吃,老婆子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劉子明臉色慘白,冷汗已溼透了衣衫,雙手緊緊的扒着陳木胳膊,手指不停哆嗦。
陳木也眉頭緊蹙,目光掃過一桌的生肉生米,最終落到李瞎子身上。
看他臉上享受的表情不似作僞,似乎真的在吃什麼珍饈美味。
當真邪門兒。
半晌,李瞎子吃飽喝足,滿意地一抹嘴,放下碗筷。
一雙瞎眼直勾勾對着二人,語氣卻分外慈祥。
“兩位官爺怎的不吃?可是這飯不合胃口?唉,粗茶淡飯,真是怠慢二位了。”
“無事,我們不餓,老伯無需在意。”陳木平靜回應。
“哦。”李瞎子也不多加勉強。
“我看時間應該也不早了,村裏夜路難行,兩位不如在此休息一晚?”
劉子明連連搖頭,恨不得立刻逃離這個詭異之地,擠眉弄眼的向陳木使着眼色。
陳木卻好像沒看到似的,竟直接點頭,“那就叨擾老伯了。”
瞎子看不見,自然用不上燭火,可還是從角落裏尋了盞燈籠點亮,摸索着給二人帶路。
燭火在白紙糊的燈籠起微微跳動,映着李瞎子蒼白的眼仁,煞是詭異。
二人不語,默默跟上。
李瞎子引着他們到了一處偏房,屋子不大,四處灌風,房頂漏了個大洞,好像隨時會塌下來。
屋內只有一張土炕,上邊鋪着張邊緣泛黑的草席子。
“官爺啊,這屋子是年初新修繕的,暖和,舒服,就是平日不怎麼通風。”
兩人見怪不怪,這瞎子的話向來要反着聽。
“哦,多謝老伯收留。”陳木言辭客氣。
“哎,兩位官爺早些休息,老漢就先不打擾了。”
李瞎子微微躬身,替二人掩好了門,便顫顫巍巍回了主屋,一陣窸窣之後沒了動靜。
見人離開,劉子明才稍鬆口氣,一屁股坐到了炕上,再看陳木時,聲音不免多了幾分慍怒。
“陳木,你是不是瘋了!這地兒能住?”
“你看到沒有?那老頭吃的是生肉,嚼的是生米!”
“這屋壓根就沒有別人!什麼孝順兒女,什麼老太婆?鬼影子都沒見一個,全都是鬼扯!”
“我知道。”
陳木不慌不忙,盤腿上炕,抬頭透過屋頂大洞望着月亮。
血月,不祥……
只怕今晚沒那麼好過。
“那你還敢留在這兒!趁那老頭睡了,咱們趕緊扯乎,難道還坐下等死?”
劉子明又驚又怕,恨不得立馬溜之大吉。
“走不了,這事不解決,恐怕我們出不去。”
陳木一挑眉,只拋出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卻也不多做解釋,而是轉向了另一個話題。
“餓了嗎?”聲音中多了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戲謔。
這話不說還不要緊,一問,劉子明頓覺腹中空空如也。
他本就瘦弱,今日不過清早吃了幾根油條,結果剛進村就嘔了個幹淨。
方才又見李瞎子大嚼生肉,又是惡心又是緊張,勉強壓過了飢餓,此時被這麼一勾,只覺前胸貼後背。
肚子也頗給面子的咕嚕叫了起來。
“走,去廚房。”
陳木大手一揮,示意劉子明趕緊跟上,他倒要看看這老頭家裏到底有沒有點正常的東西。
兩人一前一後走了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也只是用幾根木頭茅草搭起的破舊棚子,灶台老舊,旁邊堆着一小捆柴火。
劉子明伸手一摸,入手潮溼,抽出一根,輕輕一掰,便應聲而斷。
這是放的時間長了,裏面已經朽爛。
怕是點不着了。
一天之內連遭不順,劉子明是有火沒處發,只狠狠踹了腳柴火撒氣。
“發火沒用,還不如去外邊撿點枯枝生火來得實在。”
陳木掃他一眼,語氣淡淡,手卻不停,就着月光來回翻找,想要找些吃食來。
“我……我去?”
劉子明指指自己,聲音都在發抖。
“不然呢?我去?”陳木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然後你留在這裏陪那位口味刁鑽的老頭,還有他那手藝獨特的老太婆?”
“哎!別!我去還不行嘛!”
劉子明頓時慫了,想起屋裏那位咀嚼生肉,大嚼生米的瞎子,不由打了個寒戰。
比起屋裏那位,還是外邊的老鼠更加可愛。
他躡手躡腳開了門,探出頭。
主屋那邊已經沒了動靜,李瞎子似乎已經睡下了。
繞過地上的老狗,走向院門,輕拉門栓。
“吱呀——”
木門發出令人不適的響聲,在死寂的夜裏,格外引人注意。
劉子明嚇了一跳,立馬回頭,眼見主屋毫無動靜,才長舒一口氣,跨出了門檻兒。
下一刻,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村裏不知何時起了霧,濃得化不開,完全阻擋了人的視線。
更詭異的是,這霧的顏色並非尋常的灰白,而是罕見的血紅,如同實質,散發着濃濃的鐵鏽味兒。
傻子都能看出不對勁兒。
劉子明腿肚子一軟,差點癱坐原地,反應過來後便撒丫子往廚房跑,“陳木,陳木,出事了!外邊兒,那大霧,紅的!”
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
陳木翻找的動作一滯,隨即走到門口,若有所思。
有意思。
這霧不光顏色奇,還怪通人性。
居然止於這小院門口,被一扇門隔絕在外。
他知道這戶人家不簡單,不然也不會在這幾乎絕了戶的地界存活這麼久。
只是……
陳木低頭看看了趴在角落,對一切視若無睹的老狗,眼中疑惑又添幾分,隨後緩緩開口,“這霧……嗯,我們一起走一趟吧……”
劉子明不過是個二把刀,本事稀鬆。
在這種詭異的環境裏,真讓其一個人去撿樹枝,搞不好要出什麼事。
劉子明連連點頭,感激涕零地跟在陳木身後,一起邁出了院門。
出了小院兒,霧氣比在院中看上去更濃。
不過三五步邁出去,再回頭,原本清晰的土牆就只剩下了一片暗紅,看不分明。
倒是那股子令人作嘔的腥甜愈加明顯。
腳踩上溼潤的泥土,發出撲哧撲哧的響聲,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我們往哪邊走?”
劉子明的聲音都在發抖。
“村頭,來的時候那邊有一片桑林,肯定會有枯枝。”
兩人沿着來時的土路慢慢走。
霧氣在身邊飄過,時濃時淡。
陳木小心謹慎,側耳傾聽着周圍的動靜,可周圍只有死寂,詭異的死寂。
奇怪!
怎麼連白天那群老鼠啃噬聲都消失了?
難道它們也和老頭一樣,吃飽喝足,蒙頭大睡去了?
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