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蘇棠冉便領着瓔瓔前往賀喬氏的寧安堂。
素聞大夫人賀喬氏因咳疾纏綿病榻,蘇棠冉便特意備下了川貝枇杷糖。
瓔瓔仰起頭,“娘親今日怎麼沒用綠雲香呢?”
她最喜歡娘親身上的香味了。
香香甜甜的,一聞就很好吃的樣子。
蘇棠冉彎了彎唇:“聽聞賀府愛樸素,我們不好太過鋪張。”
瓔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寧安堂裏用的是有些陳舊的黃花梨木桌椅,雖說有些年頭,卻也被擦拭的一絲不染。
賀喬氏坐在廳中正座,本是逾近知命之年,可頭上的銀絲卻蓋過了青色,難掩風霜。
身邊伺候的是個老嬤嬤,先前姜伯給蘇棠冉提起過,說是姓陸。
聽聞腳步聲,賀喬氏緩緩抬眼,眸底倦意濃重。
蘇棠冉俯身行禮,“妾身見過大夫人。”
溫婉,知禮。
這是賀喬氏對蘇棠冉的第一印象。
“好孩子,快些起來。”賀喬氏一時情緒有些激動,掩着唇猛咳嗽起來。
而瓔瓔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她的膝頭,從腰間的荷包裏掏出顆黃燦燦的糖塊。
“大夫人,瓔瓔請您吃糖。”
拗不過她盛情,賀喬氏只得含入口中。
一股清涼瞬間沁入肺腑,頓覺通泰。
“瓔瓔,不可失禮。”蘇棠冉輕聲提醒。
小團子立刻乖巧躍下,後退幾步,小手交疊福身:“瓔瓔見過大夫人。”
賀喬氏渾濁的眼裏閃過驚喜,這孩子懂規矩,一看便知長輩教的極好。
“好孩子,方才那糖不錯,是在哪兒買的?”
瓔瓔如實道:“這是娘親自己做的。”
蘇棠冉微微福身,解釋道:
“聽聞大夫人咳疾纏綿,想着許是喉間或有痰滯,所以這才鬥膽向二爺求了些藥材。”
賀雪臣眼睫垂下,斂住裏頭的驚訝。
他沒想到蘇棠冉要那些藥材去竟是爲了給母親熬糖。
賀喬氏心頭溫熱,看向她的眼神不免多了幾分慈愛。
“不過此次婚事本就是鬧劇一場,她顧挽清不想嫁便不嫁了,萬萬沒有換你來替嫁的道理,我籌了些盤纏,足夠叫你回藺陽了。”
桌上的紅綢展開,露出些碎銀。
蘇棠冉連忙解釋:“妾身……”
她語聲微滯,似有掙扎,終是坦然抬眸,“妾身乃一介孤女,在世上無依無靠,現下自願入賀府,只是想尋一處倚杖罷了。”
這份坦誠令賀喬氏頗感意外。
然而她又察覺到不妥,面露狐疑,“顧家在藺陽也算望族,到底發生了何事,竟讓他們也庇護不了你母女?”
蘇棠冉長睫顫動,沉默片刻,終將顧家欲賣瓔瓔配陰親之事,和盤托出。
“豈有此理!”
賀喬氏怒火中燒,旋即猛烈咳嗽起來。
蘇棠冉趕忙上前替她順氣。
想到瓔瓔險些遭此毒手,賀喬氏心如刀絞,怒罵道:
“虧得你機警,肖芝蘭這黑心肝的,竟對親孫女也下得去手!你既入了賀府,安心住下便是,二郎定會護你周全。”
猝然被點名,賀雪臣微怔,下意識望向蘇棠冉。
恰好撞進那雙溼漉漉、隱含期盼的鹿眸。
他喉間微緊,別開視線,沉聲道:“母親放心。”
……
別過賀喬氏,蘇棠冉推着賀雪臣往東南角的漱玉閣去。
她與瓔瓔則被安排在了緊鄰的浮香院。
行至浮香院門前,蘇棠冉停下腳步,輕聲問:“妾身做了些冰雪冷元子,二爺可願嚐一口解解暑氣?”
一旁的姜伯聞言,忙躬身道:“蘇娘子有所不知,二爺素來不嗜甜食。”
“無妨。”
賀雪臣目光落在院牆探出的一截綠枝上,語氣聽不出波瀾。
“今日燥熱,用些涼的也好。”
姜伯眼中掠過一絲來不及掩藏的錯愕,旋即低頭應了聲“是”。
不過兩個時辰,浮香院內已收拾得窗明幾淨。
一室清幽的冷香,絲絲涼意,恰到好處地拂去了夏日的黏膩。
“這香氣倒別致。”賀雪臣忽然道。
瓔瓔立刻揚起圓潤的小臉,滿是驕傲:“是娘親自己調的香哦!”
“哦?”賀雪臣視線轉向正在擺弄碗勺的纖柔背影,“你娘親還精通此道?”
提起娘親的好處,瓔瓔的話匣子便合不上了。
蘇棠冉端着剔透的琉璃碗進來時,正聽見小團子脆生生地說道:
“娘親繡的花才最厲害!她肚兜上那枝玉蘭花,就跟真的似的……”
“瓔瓔!”
蘇棠冉耳根瞬間燒透,眼疾手快地往那小嘴裏送進一顆冰潤元子。
“童言無忌,二爺莫怪。”
她強作鎮定,將另外兩碗遞給賀雪臣與姜伯。
姜伯微微一愣,忙雙手接過,沒想到竟也有自己的一份。
這冷元子是蘇棠冉用靈泉水做的。
賀府上下,面色多有憔悴,她得設法慢慢爲他們調理。
瑩白的元子浸在淺琥珀色的糖水中,綿軟如酥,清甜不膩。
薄荷的涼意絲絲滲入,滌去了暑日的燥鬱。
賀雪臣沉默地用完了一整碗,這是他近來少有食欲甚佳的時刻。
他未催促姜伯,只是兀自望着窗外濃得化不開的綠蔭,有些出神。
那向來緊抿的唇線,似乎在不經意間,柔和了那麼一分。
……
久違的清靜,蘇棠冉卻閒不住。
她收攏了幾個院落的髒衣,末了,停在漱玉閣前。
“二爺?”
屋內寂然無聲。
她又輕叩門扉。
恰好姜伯從廊下經過,提醒她:“二爺昨夜舊疾發作睡得不好,想來是已經午憩了。”
蘇棠冉了然。
轉身時,忽然看見廊下的竹簍裏月白色的衣角。
是賀雪臣昨天穿的那件。
於是她順手撈過抱在懷裏離去。
姜伯欣慰頷首,暗贊她勤快。
驀地,他神情一僵——
糟了!
那堆衣服裏還有二爺的裏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