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辰之交,蘇棠冉便輕手輕腳地起了身。
賀喬氏待她親厚,她卻半點不敢托大。
畢竟這偌大賀府,到底還是賀雪臣說了算。
說她是幫工,她就得有幫工的樣兒。
只是賀府拮據,早膳要想吃好,就全得依仗小桃源了。
她昨夜早早煨好了一鍋母雞湯,現下還是滾燙的。
又拿了一大把葵菜,一小袋白面,三根黃瓜。
也不知是不是靈泉起了效,她還在草棚角落摸出幾只溫熱的雞蛋。
但是還不夠。
一味靠小桃源的話肯定會叫人起疑,所以還是得“暗度陳倉”。
“娘親早!”
一顆頂着歪斜小揪揪的腦袋從門框邊探出來,睡眼惺忪。
蘇棠冉牽起她的小手,“乖寶,敢不敢跟娘親出城打獵去?”
“打獵?”瓔瓔眼睛瞬間瞪得溜圓,小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敢敢敢!”
說幹就幹。
牽出府裏唯一的那頭小毛驢,母女倆迎着晨曦,慢悠悠晃出了城門。
小半個時辰後,一片茂密的蘆葦蕩便出現在眼前。
一人多高的蘆葦在晨風中起伏,青黃相交,煞是好看。
蘇棠冉拴好毛驢,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便貓着腰鑽進了蘆葦叢。
“娘親,快看,這裏!”瓔瓔興奮地用小手指着一處枯樹根下。
幹草和羽毛鋪成的精致小窩裏,靜靜躺着十幾枚小巧玲瓏的鵪鶉蛋。
灰白殼上點綴着褐色暗斑,像一顆顆紅棗緊緊碼在一起。
蘇棠冉驚喜萬分,小心翼翼地把蛋一枚枚撿起,兜進帶來的軟布袋裏。
旗開得勝,母女倆幹勁十足。
瓔瓔眼尖,很快又發現一窩:“娘親,這兒還有。”
“這裏也有。”蘇棠冉也發現了。
不一會兒,軟布袋就變得沉甸甸的,足足裝了一百多多枚蛋!
蘇棠冉掂量着袋子,笑得眉眼彎彎:“夠了夠了,回去娘親給你煮香噴噴的鵪鶉蛋吃,好不好呀?”
“好呀好呀!”瓔瓔舔着小嘴唇,仿佛已經聞到香味了,“我還想吃蛋餅!”
蘇棠冉把小團子抱上驢背,又把裝蛋的軟袋牢牢系在鞍子旁。
“回家煮蛋蛋咯~”
瓔瓔坐在驢背上,開心地晃着小腳丫。
“噓——”
驀地,蘇棠冉突然神色一凜,示意她噤聲。
旁邊的蘆葦叢深處,傳來一陣清晰的“窸窸窣窣”聲,而且越來越近。
蘇棠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初夏水澤,草深蛇多,萬一碰上毒蛇,後果不堪設想……
她強壓下恐懼,握緊木棍,示意瓔瓔別動,自己則地朝着聲音來源慢慢探過去。
“娘親小心!”瓔瓔緊張地攥緊了小拳頭。
聲音就在眼前了!
蘇棠冉的心怦怦直跳。
“譁啦——”
一道黑影猛地從蘆葦叢裏竄了出來!
“啊!”蘇棠冉嚇得閉緊眼睛,憑着感覺,掄起棍子朝着黑影的方向就是一頓猛敲。
“娘親好厲害!”瓔瓔興奮的尖叫聲傳來。
蘇棠冉驚魂未定地睜開一只眼,定睛一看。
兩只肥嘟嘟的野鵪鶉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天哪!真的打中了!
蘇棠冉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
櫻唇揚起一個弧度,她笑吟吟開口:“走,咱們加餐咯。”
“好耶!”瓔瓔振臂歡呼。
……
回到家時,賀雪臣正在院中晾曬書卷。
聽見腳步聲,他轉過頭,恰好看見蘇棠冉牽着毛驢邁進院門。
小婦人鬢發被晨露打溼了幾縷,鬆鬆貼在微紅的臉頰邊,衣角還沾着草屑,一副鮮活又生動的模樣。
他明顯怔了一下。
旋即,臉上掠過一絲極復雜的情緒:驚訝,疑惑,以及某種難以名狀的、細微的……
窘迫。
“去哪了?”賀雪臣聲音比平日沉了些。
他原以爲她尚未起身。
“我們去林子裏啦!”瓔瓔搶着答道,手腳並用地滑下驢背,獻寶似的撐開手中的布袋,“娘親可厲害了,掏了鳥蛋,還打到了胖鵪鶉!”
“二爺早。”
蘇棠冉氣息還未喘勻,唇邊噙着笑。
賀雪臣的目光落在她挽起的袖口。
那裏露出一截纖細雪白的手腕,還沾着一點泥痕。
他喉結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你……”
他開口,卻又頓住。
蘇棠冉正低頭拍去衣上草葉,聞言抬眼看他,眸中清澈如水:“二爺有什麼吩咐?”
被她這樣望着,賀雪臣倏地移開視線。
“辛苦了。”
他聲音壓得低低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早推開窗,看見那件裏褲赫然掛在晾衣繩上隨風招展時,是何等頭皮發麻。
這與與當衆剝了他外衫有何分別!
芝蘭玉樹的賀家二爺沉默地站了半晌,最終決定裝作未見。
蘇棠冉利落地拎起鵪鶉,轉身朝廚房走去,步履輕快生風。
“瓔瓔,給娘親拿盞燭燈來。”
“好嘞!”
小團子清亮的應答聲與女子溫柔的囑咐交錯在一起,伴着廚房裏漸漸響起的流水與碗碟聲,竟讓這慣常冷清的院落染上了幾許暖意。
賀雪臣仍立在原地,手中書頁半晌未翻。
初夏的風穿過庭院,帶來一絲若有似無的炊煙氣息。
他垂下眼,輕輕地搖了下頭。
嘴角卻彎起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倒真是……
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