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沈清硯向小龍女知會一聲,言道需閉關鑽研緊要功夫,暫不能前來晨練後,古墓前那片熟悉的空地,驟然清寂了許多。
小龍女聽罷,依舊是那副清冷模樣,只是極輕地點了點頭,未置一詞。
然而,當那道青衫身影轉身消失在林間小徑後,她獨自在墓前靜立了片刻。
山風拂過,卷起幾片枯葉,竟讓她覺得這慣常幽靜的清晨,無端多了幾分空曠。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能清晰辨認的悵惘,如水面漣漪,在心湖深處輕輕漾開,旋即又歸於她所熟悉的、古井無波的平靜。
她轉身回墓,白衣曳地,步履依舊飄然,只是那日的早課,她似乎比往常多靜坐了一炷香的時間。
沈清硯回到全真教後山那座獨居的小院,掩上房門,便將所有俗務與外緣暫且擱下。
他知道此番參悟非同小可,需得心無旁騖。
靜室之內,檀香嫋嫋,他於蒲團上盤膝坐定,緩緩展開了那卷承載着全真教至高奧秘的《先天功》絹帛。
帛書古舊,觸手微涼,上面以朱砂古篆書就的經文,字字如珠,卻又艱深晦澀至極。
誠如馬鈺所言,此功所言並非具體的經脈運行、穴道沖關之法,通篇所闡述的,乃是“氣”之根源、天地之橋、先天一炁的玄妙至理。
開篇即言:“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爲和。人之生,氣之聚也;聚則爲生,散則爲死……先天者,父母未生前一靈真性,混元祖炁也。”
尋常武者觀之,怕是如讀天書,空對寶山而不得其門而入,只覺雲山霧罩,頭暈目眩。
然沈清硯雙眸之中,卻閃爍着灼灼精光。他非但不覺困頓,反而升起一種久違的、面對高深謎題時的興奮感。
他身負的《九陽神功》早已登堂入室,內力至陽至大,沛然莫御,運轉間如長江大河,奔流不息。
這給了他理解“氣”之磅礴與精純的堅實基礎。更重要的是,他靈魂深處烙印着另一個信息爆炸時代的思維印記——那是一個崇尚邏輯、解構、跨學科聯想與顛覆性創新的時代。
他的思維從不被任何既有框架徹底束縛,常能於看似無關的事物間尋找到奇特的聯系,生出天馬行空卻又隱隱自洽的設想。再加上他本就超凡的悟性,與研習《九陰真經》總綱所得的“武學大道,萬法歸一”的啓發……
諸般條件匯聚一身,使他面對這玄奧經文時,並非被動接受或苦思冥想。
而是如同一位胸藏萬千圖譜的頂級工匠,一位手持多種理論工具的探索者,主動地、多角度地對《先天功》的理念進行審視、拆解、推演,並以自身龐大的武學庫存進行反復印證。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沈清硯完全沉浸在了這場思想的盛宴與艱難的創造之中。
他將自身雄渾無匹的九陽內力視爲最完美的“後天根基”,如同亟待提煉的絕世寶礦。將《先天功》中“返本還源”、“煉氣化神”的玄理,視作點石成金的“引子”與“藍圖”。
又將全真教諸多上乘內功心法中正平和、綿綿若存、契合自然的精義,當作調和與塑形的“清泉”與“模具”。
最初兩日,進展順利,諸多理念在他腦中碰撞,火花四濺。但很快,真正的難關出現了。
九陽至剛至陽,熾烈無比;先天理念講究清靜無爲,混沌未分。全真心法注重中正平和,循序漸進。
如何將這三種特性迥異、甚至在某些層面看似沖突的“氣”之理念與根基,完美無瑕地熔於一爐,而非簡單拼湊或相互削弱?
沈清硯遇到了瓶頸。
他嚐試數種想象中的融合路徑,皆在推演中感到滯澀或失衡。但他心性早已磨礪得沉穩如山,絲毫不急不躁。他暫緩了強行融合的嚐試,轉而更深入地分別揣摩三者精髓。
他時而閉目內視,細細體會九陽真氣那磅礴生命力的每一分躍動。時而反復誦讀《先天功》經文,揣摩那“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的混沌真意。
時而又運轉全真基礎心法,感受其“致虛極,守靜篤”的安然韻律。
靈感並非總在苦坐時降臨。
某日深夜,他推窗望月,見雲破月來,清輝灑地,腦中忽有所感,想起《九陰真經》中“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以及陰陽互濟、剛柔並濟的至高道理。
另一日,他漫步山間,見溪水潺潺,遇石則繞,滋潤萬物而不爭,又聯想到道家“上善若水”與“生生不息”的真諦,甚至隱約觸及前世某些關於能量守恒與動態平衡的模糊概念。
漸漸地,堵塞的思路如同被一道道光束照亮。
他明悟了關鍵所在。
“先天”並非要徹底拋棄“後天”,而是要以無比雄厚的“後天”爲資糧,以特定的“神”與“意”爲火候,進行一場本質的升華與蛻變。
他的九陽內力,正是這天下間最充沛、最精純的“後天資糧”!
“生生不息”並非簡單的真氣循環往復,而應是一種仿效天地自然的動態體系。
如呼吸般自主,如溪流般不止,既能從自身氣血精華中不斷滋生,亦能極其微緩地從周遭天地間汲取那無處不在的稀薄靈氣,補充自身,實現一種緩慢而穩定的淨增長。
至於經脈穴道的“打通”與“拓展”,更不應是粗暴的沖擊與擴張。
沈清硯以先天理念重新審視,認爲那應是以內力中那一點溫潤靈動的“先天之氣”爲引,如春陽化雪,如細雨潤土,對經脈穴道進行持續而溫和的滋養、淬煉與自然拓展,使其更具韌性、容量與靈性,最終趨於某種理想中的“先天道體”雛形。
七日閉關,不眠不休的推演與體悟,終於在某個晨曦微露的時刻,達到了頂點。
靜室之內,盤坐七日的沈清硯,周身氣息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緩緩睜開雙眸,眼中並無懾人精光爆射,反而是一片深邃內斂的澄澈,宛如映照着星辰寰宇的寧靜夜空。
周身沒有絲毫迫人的氣勢外放,卻奇異地給人一種“和諧圓滿”之感,仿佛他並非獨立於這靜室之中,而是已悄然融爲這方空間自然的一部分,與流動的空氣、灑入的微光、甚至塵埃的浮沉,都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共鳴。
沈清硯輕輕抬起右手,五指舒展,掌心朝上。不見勁風,不聞破空,但掌心處的空氣卻隱隱產生了一種肉眼幾不可察的、水波般的細微扭曲,一層溫潤如玉、仿佛由最純粹能量凝聚而成的朦朧微光,在皮膚下隱隱流轉。
心念微動,無需刻意導引,體內那股已然脫胎換骨、渾然一體的全新內力,便循着一條玄妙自然、仿佛暗合天地韻律的路線,自行緩緩流轉起來,周而復始,無有停歇。
他站起身,走了幾步,又端起早已涼透的茶水飲了一口。
那內力的自行運轉不僅未停,反而隨着他身體的活動,產生極其微妙的適應性調整,始終保持在一個高效而穩定的狀態。
沈清硯清晰地感知到,即便在睡眠、飲食、行走坐臥等一切日常活動中,這內力的“自動修煉”都不會停止,效率雖不及專心打坐時的十分之三四,但卻勝在無時無刻、細水長流。
更令他欣喜的是,這股新生的、帶着淡淡先天氣息的內力,性質溫潤醇和卻又蘊含着磅礴生機與純陽淨化之能,正持續不斷地、潛移默化地沖刷溫養着他四肢百骸、奇經八脈乃至最細微的支脈竅穴,使其朝着更堅韌、更通暢、更具靈性的完美狀態悄然進化。
百毒不侵?他雖未試,但直覺深信,以此功之沛然生機與純陽淨化之性,世間絕大多數邪毒、陰穢、蠱咒之物,怕是難以近身,即便不慎沾染,也多半能被緩緩化去。
一抹難以抑制的、充滿巨大成就感的笑容,在沈清硯臉上緩緩綻開,最終化爲一聲低沉而滿足的嘆息。
成了!不止是領悟,更是巔峰造極!
他不僅成功破譯了《先天功》的玄奧,更憑借自身曠世難逢的際遇、底蘊與超越時代的思維。
將《先天功》的至高理念、《九陽神功》的至陽根基、全真教上乘內功的玄門正宗意韻,三者完美熔煉,去蕪存菁,升華創造出了一門完全屬於他、前所未有、潛力無窮的蓋世奇功!
“這內功,源起《先天》之玄理,根植《九陽》之浩蕩,淬以全真玄門之清正……便命名爲《先天九陽玄真功》吧。”
他低聲自語,爲這門注定將震撼武林的新生神功定下了名號。
刹那間,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成就感與滿足感,如溫泉般涌遍全身,沖刷着這七日來的所有疲憊。
穿越至此方天地,歷經寒窗苦讀、武學築基、江湖風波、苦心謀劃,直至今日,他終於憑借自身的智慧、毅力與積累,在武學至高殿堂中,真正踏出了屬於自己、堪稱開宗立派的一步!
這種源自創造與突破的巔峰喜悅,遠比學會任何一門現成的絕世神功,都要來得更加強烈、更加甘醇。
不僅如此,這對他實力的增長也是非常明顯的。如今的他,從武功底蘊、境界上來說,已經可以說是穩勝王重陽了。
實力應該也算是穩穩步入了五絕的層次,只是沒跟這些高手真正交過手,所以誰強誰弱還是要真正動手才知道。
然而,這份足以令任何武者瘋狂的巨大喜悅與成就,此刻卻只能在這靜謐的鬥室中,由他一人獨享。
沈清硯輕輕撫摸着那卷已然完成使命的《先天功》原冊,上面的古老智慧已被他吸收、超越。
他從未想過要將自創神功之事告知馬鈺或任何人。
這絕非出於不信任,而是深知其中牽涉的驚世駭俗與隨之而來的無盡麻煩。而且此功入門要求極高,《先天功》都練不明白,就更別說這個更難的玄功了。
另外一門足以比肩,甚至可能超越《九陰》《九陽》的絕世神功橫空出世,足以讓整個江湖陷入瘋狂爭奪的腥風血雨。
沈清硯雖自信有自保之力,但“懷璧其罪”四字背後的無窮瑣碎與危機,他敬謝不敏。
畢竟他還有家人。
“可惜了……”
他望向窗外,終南山的輪廓在漸亮的晨曦中清晰起來。無人分享的淡淡遺憾,與胸中充盈的自得、對未來的無限展望交織在一起,滋味復雜。
“這份喜悅,或許……可以與她分享一下?”
那個清冷絕俗、白衣勝雪的身影,自然而然地浮現於腦海。
旋即,他又搖了搖頭,將這念頭暫且按下。
路需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
《先天九陽玄真功》初成,尚需更多時日體悟鞏固完善,熟悉其一切特性。而有些關乎長遠的計劃,也還急不得。
沈清硯將《先天功》絹帛仔細收好,妥善存放。
起身立於室中,感受着體內那前所未有的、仿佛與天地呼吸隱隱同步的沛然力量,眼神清明而堅定,更添幾分深不可測的韻味。
“該出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