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
子時剛過，谷底的霧氣開始變得稀薄。月光像水銀一樣傾瀉下來，照亮了崖壁、荒草、溪流，還有盤膝坐在南側石壁前的陸離。
他選擇這裏，是因爲洞察印顯示，這片石壁下有一道地脈支流經過。月圓時地氣最盛，正是引氣入體的最佳時機。
李雲煙站在十丈外的一處高地上，手裏握着一根削尖的木棍——雖然沒什麼用，但至少是個心理安慰。她的臉色很凝重，看着陸離的背影，嘴唇緊抿。
陸離閉着眼睛，調整呼吸。
《鐵骨功》已經將他的肉身淬煉到目前的極限——骨骼比普通煉氣一層修士堅硬三成，經脈韌性提升兩成，髒腑強度提升一成。
但夠不夠，不知道。
《石壁訣》的口訣在腦海中流過：
“以身爲石，以骨爲壁。引地氣入體，如洪水沖堤。堤若不固，則堤毀人亡；堤若堅實，則水蓄成湖……”
他深吸一口氣，雙手按在石壁上。
石壁冰涼，表面粗糙，能感覺到細微的震動——那是地脈之氣在地下流動的痕跡。
開始。
精神力沉入丹田，沿着《石壁訣》記載的經脈路線運轉。
第一圈，很順利。
第二圈，速度加快。
第三圈，陸離感覺到一股沉重的、粘稠的力量從石壁傳來，沿着手臂經脈涌入體內！
地脈之氣！
比想象中更霸道！
它不像天地靈氣那樣溫順輕盈，而是像鉛汞一樣沉重，像岩漿一樣灼熱，像刀片一樣鋒利。所過之處，經脈劇痛，骨骼顫抖，五髒六腑都在震顫。
陸離咬牙堅持。
他控制着地脈之氣，沿着特定路線在體內運轉，同時按照功法要求，將一部分地脈之氣引導到骨骼表面。
構建“石壁”。
這是一個極其精細的過程——地脈之氣要在骨骼表面形成一層極薄的、均勻的“石膜”。太厚會影響靈活性，太薄會被後續的地脈之氣沖垮。
他必須一邊承受地脈之氣的沖擊，一邊精確控制它的分布。
汗水瞬間溼透了衣服。
皮膚表面開始滲出細密的血珠——這是毛細血管被撐破的征兆。
但他沒有停。
不能停。
一旦停下，體內的地脈之氣就會失控，瞬間將他撐爆。
時間一點點流逝。
陸離的意識開始模糊。
疼痛已經到了極限，身體像是要被撕裂。骨骼在“咯咯”作響，仿佛下一秒就會碎成粉末。
但他還在堅持。
因爲洞察印在這時自動開啓了。
不是他主動開啓的，而是身體在極限狀態下，殘破天靈根的本能反應。
十息。
他“看”到了體內的狀況：
地脈之氣像一條狂暴的黑龍，在經脈中橫沖直撞。經脈已經多處受損，但還在勉強支撐。
骨骼表面，一層淡黃色的“石膜”正在緩慢成型——很薄，很不均勻，有很多破綻。
但確實在成型。
還差一點。
還差……
“噗！”
陸離噴出一口血。
血是暗紅色的，裏面夾雜着細小的內髒碎片。
李雲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她不敢動——現在打斷，陸離會死得更快。
陸離的意識在崩潰邊緣。
他看到了很多幻象：
父親推他進空間裂縫時的手。
礦洞裏那具枯骨的虛影。
藥田區地下那枚“觀”字符文。
還有……更深處，一個巨大的、被鎖鏈纏繞的黑色陰影。
那是被鎮壓的東西嗎？
他來不及細想。
因爲最後一波地脈之氣，來了。
比之前猛烈十倍！
“轟——！”
陸離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被一座山砸中了。
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經脈寸寸斷裂，五髒六腑都在移位。
要死了。
這個念頭剛升起，丹田深處，那抹淡金色的光芒突然爆發！
不是溫和地亮起，而是像太陽一樣炸開！
金光瞬間充斥全身。
它沒有驅逐地脈之氣，而是……同化了它！
金光與地脈之氣交融，化作一種更溫和、更純淨的能量，繼續沿着經脈運轉，繼續構建石膜。
這一次，速度快了百倍！
三息之內，全身骨骼表面覆蓋上了一層均勻的、淡金色的石膜。
石膜成型瞬間，體內狂暴的地脈之氣像是找到了歸宿，瘋狂涌入石膜，被儲存、轉化。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
陸離癱倒在地，大口喘息，渾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
但他活下來了。
而且……
他抬起手，握了握拳。
拳頭上浮現出一層極淡的金色紋路，那是石膜的外顯。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肉身強度，至少提升了一倍！
力量、速度、韌性、恢復力，全都暴漲！
更重要的是，他的修爲……
煉氣二層！
直接突破了！
雖然境界還不穩固，雖然經脈受損嚴重，但他確實踏入了煉氣二層。
“你……成功了？”
李雲煙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
陸離艱難地轉過頭，看到她跪在自己身邊，臉上又是驚喜又是擔憂。
“嗯……”他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然後就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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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醒來時，他發現自己躺在山洞裏的幹草堆上，身上蓋着李雲煙破爛的外袍。
洞外傳來“咚咚”的敲擊聲。
他掙扎着坐起身，檢查身體狀況。
經脈受損很嚴重，至少需要半個月才能完全恢復。內髒也有輕微移位，好在沒有破裂。皮膚表面的血珠已經結痂，看起來有些恐怖，但都是皮外傷。
最關鍵的，是骨骼表面的那層金色石膜。
它還在。
而且比昏迷前更穩固了。
陸離嚐試運轉《石壁訣》，石膜立刻響應——他能感覺到，地下深處的地脈之氣，只要他願意，隨時可以引動。
雖然量很少，雖然速度很慢，但確實可控。
這意味着，他以後可以隨時隨地修煉《石壁訣》，而不用等到月圓之夜。
這簡直是逆天的能力。
“你醒了？”
李雲煙從洞外走進來，手裏拿着幾株草藥，“感覺怎麼樣？”
“死不了。”陸離說，“外面在幹什麼？”
“采藥。”李雲煙把草藥放在地上，“你昨天吐血太多，需要補氣血。谷底有一些野生藥草，雖然品相不好，但聊勝於無。”
陸離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絲暖意。
“謝謝你。”
李雲煙動作一頓，然後繼續搗藥：“謝什麼，要不是你，我現在還中毒等死呢。”
她把搗好的藥汁遞給陸離：“喝了吧，雖然苦。”
陸離接過來，一飲而盡。
確實苦，苦得他臉都皺成了一團。
李雲煙笑了：“這才是第一劑，後面還有三劑。張昭的《石壁訣》雖然能快速提升修爲，但對身體的損傷極大。不調理好，你活不過三年。”
陸離點頭：“我知道。”
“知道還練？”李雲煙瞪他。
“沒得選。”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然後李雲煙說：“你昏迷的時候，我檢查了你的身體狀況……你的靈根，好像不完全是五行雜靈根。”
陸離心中一緊：“什麼意思？”
“我也說不清。”李雲煙皺眉，“你體內有種很奇怪的能量波動，跟我見過的所有靈根都不一樣。而且你修煉《石壁訣》時，最後身上冒出的金光……那絕對不是煉氣二層該有的東西。”
陸離沒有說話。
他在權衡。
要不要告訴李雲煙真相？
關於符文宗，關於“觀”字符文，關於殘破天靈根？
“算了，你不想說就算了。”李雲煙擺擺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只提醒你一句——在青雲門，別讓任何人發現你的異常。否則，你會死得很快。”
“我明白。”陸離說。
“對了。”李雲煙想起什麼，“你昨天昏迷前，嘴裏一直在念叨‘觀天……觀天……’，那是什麼意思？”
陸離一愣。
他完全不記得了。
難道昏迷時，殘破天靈根和“觀”字符文產生了某種共鳴？
“可能……是夢話吧。”他含糊道。
李雲煙盯着他看了幾息，沒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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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半個月，陸離一邊養傷，一邊鞏固修爲。
每天上午，李雲煙幫他調理身體——雖然她修爲盡失，但醫術還在，對各種草藥的藥性了如指掌。
每天下午，陸離修煉《石壁訣》——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經驗，後續修煉順利了很多。雖然每次還是會痛得死去活來，但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
每天傍晚，兩人坐在洞口聊天。
李雲煙講她在執法堂時的見聞，講青雲門內部的派系鬥爭，講北境各宗門之間的明爭暗鬥。
陸離偶爾會問一些問題，大多是關於符文、陣法、封印之類的。
李雲煙雖然不懂這些，但閱歷豐富，能給出一些有用的建議。
半個月後，陸離的傷基本痊愈了。
修爲也穩固在煉氣二層巔峰，距離三層只有一線之隔。
這天傍晚，他對李雲煙說：
“我想再試一次。”
“試什麼？”
“用《石壁訣》沖擊煉氣三層。”陸離說，“然後，嚐試一個東西。”
“什麼東西？”
“《石壁訣》裏記載的一種秘術——‘地聽術’。”陸離說，“以身爲媒，以地爲耳，聆聽大地深處的動靜。”
李雲煙臉色一變：“你想聽什麼？”
“藥田區地下，那個被鎮壓的東西。”陸離說，“我想知道它到底是什麼。”
“太危險了！”李雲煙搖頭，“地聽術需要將意識沉入地脈，稍有不慎就會迷失，永遠回不來！”
“我知道危險。”陸離說，“但我必須知道。”
李雲煙看着他堅定的眼神，最終嘆了口氣：
“什麼時候？”
“今晚。”
“需要我做什麼？”
“在我身邊守着。”陸離說，“如果我的呼吸停止超過一刻鍾，就用這個扎我的人中穴。”
他遞給李雲煙一根細長的骨針——是用陰鱗蛇的毒牙磨成的，尖銳無比。
李雲煙接過骨針，手有些顫抖：“一刻鍾……你真的有把握？”
“沒有。”陸離如實說，“但我會盡量活着回來。”
夜幕降臨。
陸離再次盤膝坐在南側石壁前。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引動地脈之氣，而是先運轉《石壁訣》，將骨骼表面的金色石膜激活到極致。
然後，他開始施展地聽術。
精神力順着石膜，滲入地下。
一丈、兩丈、五丈、十丈……
地下世界在他“眼前”展開：
縱橫交錯的地脈網絡，像人體的血管一樣遍布大地。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細如發絲。有的流淌着溫潤的靈氣，有的充斥着暴烈的地火，有的則是陰冷的死氣。
陸離的意識在其中穿行，朝着藥田區的方向。
距離很遠。
至少三十裏。
但他的精神力在地脈中穿行，速度比在地上快百倍。
半刻鍾後，他“看”到了藥田區的地下。
那個巨大的陣法。
比他想象的更復雜，更龐大。
陣法由九層嵌套的符文構成，每一層都有不同的功能：鎮壓、抽取、轉化、淨化、封印……
陣法中央，鎮壓着一個……東西。
不是實體，也不是虛影，而是一團扭曲的黑暗。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時而像人，時而像獸，時而像一團霧氣。它身上纏繞着無數符文鎖鏈，每一條鎖鏈都深深嵌入它的“身體”，在抽取它的力量。
那些被抽取的力量，通過陣法轉化，一部分變成了血乳石礦脈，一部分……
陸離的意識順着一條鎖鏈追蹤。
鎖鏈的另一端，連接着藥田區地表的靈草根系。
原來如此。
靈草吸收的，不是陣法逸散的波動，而是這個存在被淨化後的生命精華！
這就是藥田區靈草能生長的原因——它們在汲取一個被鎮壓的存在的生命力！
但最近三年，陣法出現了鬆動。
鎖鏈有斷裂的跡象。
所以靈草開始大面積死亡。
因爲被抽取的生命精華變少了，而且變得渾濁、被污染。
陸離的意識繼續深入。
他想看清那個存在到底是什麼。
但就在這時，那團黑暗突然“睜開”了眼睛。
不是真正的眼睛，而是兩個旋轉的漩渦，裏面是無盡的混亂和瘋狂。
它“看”到了陸離。
然後，一個意念直接沖擊過來：
“同類……”
“救我……”
“打破封印……我們一起……吞噬這個世界……”
意念中充滿了誘惑、瘋狂、還有……絕望。
陸離的意識劇震，差點被沖散。
他立刻切斷連接，意識沿着地脈瘋狂回撤。
身後，那團黑暗在咆哮，在掙扎，鎖鏈譁啦作響。
它想追過來。
但它被陣法困住了，動不了。
陸離的意識終於回到身體。
他猛地睜開眼睛，“哇”地吐出一口血。
不是暗紅色，而是純黑色的血，裏面夾雜着細小的黑色晶體。
“你怎麼樣？！”李雲煙急切地問。
陸離捂着胸口，劇烈喘息。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過來，臉色慘白：
“我看到了……”
“那東西……是‘無序’的化身。”
“青雲門，在用陣法抽取它的力量，煉制血傀儡。”
“而靈草……在吃它的肉。”
李雲煙驚呆了。
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陸離擦去嘴角的黑血，眼神冰冷：
“我們得離開這裏。”
“越快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