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行吧，你付。”白筱寧原本鼓着的那點做姐姐的威風，瞬間像被放了氣的氣球似的蔫下來，話鋒也軟了幾分。她頓了一下，仿佛又覺得平白占他便宜不太妥當，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補了一句：“下次便宜的我來付。”話說得頗有點不死心的倔強。
林蘇望着她，眼底緩緩浮起一絲寵溺得近乎無奈的笑意，像是在看一個逞強的小孩：“行行行。”簡單兩個字，倒像是順着她的意，又像是把這句承諾悄悄記在心裏。
“嚐嚐好吃嗎？”他們一邊說着，一邊往古鎮深處走去。前方是一條長長的木廊，深褐色的木梁在歲月裏早已失去新漆的亮澤，卻因反復摩挲而顯出溫潤的光澤。檐下懸着一塊舊匾，墨跡雖略有褪色，卻依舊沉穩有力，書着“齊溪古鎮”四字，筆畫間隱隱透出書寫者當年的氣勢。她們緩步而入，腳步落在木板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輕得仿佛怕驚擾了檐下搖晃的風鈴，也怕驚醒藏在梁柱間的百年光陰。
林蘇先抬手，從紙袋裏捏起豆腐，輕輕咬了一口。“嗯，還不錯，挺香的。”他含着豆腐說話，語氣中帶着一點認真，好像真在做一番嚴謹的品評。
“是嗎？我也試試。”白筱寧被他那句“挺香”勾起了一點好奇，便也學着他的樣子咬下一口。豆腐出乎意料地緊實扎實，與平日裏吃慣的嫩豆腐全然不同，咬下去有一種細密的彈性，伴着咀嚼，一股淡淡的煙熏氣緩緩散開，像是從老屋屋頂滲出的柴火味兒——偏偏她向來對這類味道敬而遠之，一聞便覺得喉嚨發幹，心裏發澀。幸而那抹紅亮的辣椒面在舌尖挑出一絲生動的刺激，才勉強勾起一點食欲，卻仍難以讓她真正喜歡。
“嗯……不太喜歡。”她微微蹙眉，話說得含蓄，卻已是她盡量溫和的評價。
“是因爲熏過？”林蘇問，他嘴角還沾着一點紅色辣椒粉，卻仿佛全然不覺，目光卻很仔細。關於白筱寧的喜惡，他記得極清楚——白筱寧對煙熏之物向來避之不及，除非遇到極少數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的，煙味只剩一層若有若無的香氣，她才會勉強多吃幾口。這些細節，她自己未必記得有多清晰，但林蘇卻像翻書一樣，在心裏一頁一頁地翻閱。
“姐姐吃不了，給我吧。”他說着，已經很自然地伸手去接她手裏的紙袋，動作隨意，仿佛做過無數次。
“啊，不太好吧？我都咬過了。”白筱寧手上微頓，略顯遲疑地低頭看着那塊被她咬去一角的豆腐，耳根不自覺地有些發熱。這樣的親近，在他們過往的記憶裏並不算什麼，可她忽然意識到，如今他們已不再是小時候蜷在同一張竹床上的小孩。
“小時候還共吃一碗飯呢，怎麼長大了反倒跟姐姐生分了？”林蘇故意壓低嗓音，帶着幾分笑意地逗她，梨渦淺淺，語氣裏透出少年的狡黠與不滿。
“小時候是小時候。”白筱寧偏過臉，似是在逃避他的視線，又像是在整理措辭。“你現在長大了，該有分寸了，知道嗎？”她說這話時，聲音不重，卻帶着一種有意保持距離的慎重——那不是責備他，而是提醒自己。
“姐姐是想跟我劃清界限？”林蘇語氣依舊淡淡的，沒有明顯的起伏，卻在字間藏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湖心，濺起極小的水花，卻在水下暈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你已經是大人了。”那句“男女有別”在唇邊打轉，白筱寧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她忽然覺得，這四個字太生硬，也太冷漠，像一堵牆，會輕易把他們共同的童年時光隔在另一邊。於是話到嘴邊，便輕輕一轉，只餘下一聲聽不出太多情緒的輕嘆。
“我只知道你是我姐姐。”林蘇抬眸望向她，目光澄澈得近乎固執，像是一汪尚未被世事攪渾的清泉。“再說了，哪有浪費的道理？”話音還未完全落下，林蘇已經一把奪過她手中的豆腐，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大口。嘴裏還嚼着東西，他含糊地補了一句：“我覺得挺好吃的，你不吃，我吃。”像是在用行動爲自己的話做最直接的注解。
白筱寧怔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無奈，又被他這般理直氣壯逗笑了：“你吃你吃。”她終於不再堅持，任由他把那一袋熏豆腐吃得幹幹淨淨。
她轉而拆開另一個油紙包，露出裏面的引子粑。糯米團被捏成圓餅狀，表皮烤得酥脆，尚帶着蒸騰的餘溫。她輕輕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裹着軟糯的內芯，餡料香甜而不膩，引子在齒間發出細微的“咔滋”聲——這熟悉的味道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倏然將她拽回許多年前那個冬夜的灶台邊：兒時總能吃到這樣的，引子可做成各式各樣的粑粑、湯圓，還能配蘸料。只是後來，日子一天天流轉，引子這種食物不知不覺間悄然淡出了生活。如今難得再嚐一口，她臉上浮現出久違的滿足，連眸光也溫柔了下來。
林蘇看見她眉眼間那絲不經意流露出的歡喜，心裏便像被什麼輕輕暖了一下。他毫不猶豫地把自己那份舉過去：“姐姐，給你吃吧。”那語氣自然極了，好似把自己喜歡的東西給她，是順理成章的事。
“不要，我要留着肚子嚐別的。”白筱寧笑着婉拒，語氣輕快，卻壓不住眼底涌起的那股暖意。
兩人一邊吃着，一邊並肩穿過長廊。長廊下光影斑駁，陽光從雕花的窗櫺縫隙間灑落下來，在地面上織成碎金般的光斑，隨着行人的步伐輕輕晃動。有舉着相機拍照的阿姨，戴着寬檐帽，細致地調焦，對準每一處老牆與木門，仿佛要把這古鎮所有的紋理都收入鏡頭；也有依偎低語的情侶，男生低頭，在女生耳畔不知說了什麼，惹得對方肩膀輕輕一顫，笑聲細碎。正巧前方一對戀人相互湊近，呼吸交纏，顯然是要在這斑駁光影下留下一個親吻的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