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劇組拍攝過半,緊張的氛圍中逐漸滋生出一絲屬於長期協作團隊特有的熟稔與……無所顧忌的玩鬧。尤其是在一些年輕場工和配角演員之間,插科打諢、小小的惡作劇成了調劑高壓工作的常態。
這天下午,拍攝的是一場群戲,片場人來人往,略顯嘈雜。蘇言澈剛拍完自己的部分,正坐在休息區的折疊椅上,趁着短暫的空隙閉目養神,同時在心中默念下一場戲的台詞。連續的高強度拍攝讓他有些精神疲憊,陽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更添了幾分慵懶的困意。他完全沒有注意到,一個平時就愛鬧騰的年輕場工,正躡手躡腳地繞到他身後,臉上帶着惡作劇得逞前的竊笑。
周圍有幾個同樣休息的工作人員看到了這一幕,彼此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捂着嘴低笑起來,卻沒有人出聲提醒。在劇組這種封閉而高壓的環境裏,這種無傷大雅的玩笑似乎成了某種默許的娛樂。
蘇言澈對此渾然未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直到感覺後背靠近肩胛骨的位置被輕輕拍了一下,他才茫然地睜開眼,下意識地回頭望去,只看到那個場工迅速跑開的背影和周圍壓抑着的、細碎的笑聲。
“怎麼了?”他有些疑惑地問旁邊一個正努力憋笑的化妝師助理。
助理指了指他的後背,笑得說不出話。
蘇言澈更加困惑,他伸手向後背摸索,指尖觸到了一張粗糙的紙條。他用力將其扯了下來,拿到眼前一看——
一張便利貼,上面用粗黑的馬克筆寫着五個大字:“我是小可愛”。
蘇言澈的臉“唰”地一下全紅了,一直紅到耳根。那種瞬間涌上的窘迫和尷尬,讓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並不是開不起玩笑的人,但在大庭廣衆之下,被貼上這樣帶有明顯戲謔和調侃意味的標籤,尤其是周圍那些意味不明的笑聲,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難堪。他拿着那張紙條,丟也不是,拿着更別扭,僵在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周圍的竊笑聲似乎更明顯了一些。那笑聲並不全是惡意,但混雜在片場的嘈雜裏,像細小的針尖,一下下扎在蘇言澈敏感的神經上。他抿緊了唇,試圖扯出一個不在意的笑容,卻發現嘴角無比僵硬。他只能低下頭,假裝研究那張該死的紙條,以此來躲避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就在這尷尬幾乎要凝固成實質的時候,一道陰影籠罩了下來,隔絕了旁邊那些看熱鬧的視線。
蘇言澈下意識地抬頭,撞進了一雙熟悉而沉靜的眼眸裏。
是顧夜寒。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了和武術指導的討論,徑直走了過來。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甚至沒有看蘇言澈一眼,目光直接越過他,落在了他手中那張寫着“我是小可愛”的紙條上。
下一秒,顧夜寒伸出手,動作幹脆利落,甚至帶着點不容置疑的力道,從蘇言澈指尖抽走了那張紙條。
“刺啦——”
清晰的紙張撕裂聲在略顯安靜的休息區響起,帶着一種奇異的決絕感。
顧夜寒看也沒看,手指用力,將那張紙條揉成一團,緊緊攥在掌心。他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半分遲疑,仿佛捏碎的不是一張紙,而是某種令人不悅的穢物。
然後,他抬起眼,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精準地、毫不留情地射向了剛才那個惡作劇的場工。
那場工本來還在和同伴擠眉弄眼,感受到這冰冷的視線,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連呼吸都屏住了。
顧夜寒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深邃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那眼神裏沒有絲毫溫度,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無聲的威壓。仿佛在說:“我知道是你,而且,我很不滿意。”
整個休息區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之前的竊笑聲、交談聲全部消失,所有人都被顧夜寒這突如其來的、強硬的態度震懾住了。空氣仿佛凝結,連遠處拍攝區導演喊“卡”的聲音都顯得格外遙遠。
那個場工在顧夜寒的注視下,臉色由紅轉白,額頭上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慌亂地低下頭,不敢與顧夜寒對視,身體微微發抖,再不見剛才惡作劇時的半分得意。
死寂般的沉默持續了大約十幾秒。
顧夜寒終於收回了那令人膽寒的目光,不再看那個幾乎要縮成一團的場工。他仿佛只是隨手清理了一件礙眼的東西,做完便不再放在心上。
他這才將視線轉向還處於怔愣狀態的蘇言澈。
蘇言澈仰着頭看着他,心髒在胸腔裏失序地狂跳。剛才那一刻,顧夜寒身上散發出的冰冷氣場,是他從未見過的。那不是平日裏單純的疏離或寡言,而是一種帶着明確指向性的、極具壓迫感的警告。
他看到顧夜寒的嘴唇動了動,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帶着一貫的冷淡語調,但在此刻聽來,卻奇異地混合了一絲別的意味。
“下次注意點。”
這句話,表面聽起來像是在責備他不夠小心,才讓人有機可乘。語氣也依舊是顧夜寒式的,聽不出什麼波瀾。
但蘇言澈卻從那平淡的語氣下,聽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刻意隱藏起來的……維護。
如果他真的覺得這只是自己“不注意”的問題,他大可以置之不理,或者像其他人一樣,覺得這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但他沒有。他走了過來,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撕掉了那張讓他難堪的紙條,並用眼神震懾了始作俑者。
這句“下次注意點”,與其說是責備,不如說是一種變相的提醒和……保護。
是在告訴他,在這個復雜的環境裏,需要多一分警惕,也是在無聲地宣告,他不該被這樣隨意戲弄。
一股暖流,毫無預兆地沖散了之前所有的窘迫和尷尬,迅速涌遍了蘇言澈的四肢百骸。那暖流如此洶涌,甚至讓他鼻尖微微發酸。
他看着顧夜寒那張依舊沒什麼表情的俊臉,忽然覺得,這個人冰冷外殼下的內裏,或許並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麼堅硬和漠然。
顧夜寒說完那句話,便不再停留,轉身朝着自己的休息位走去,背影挺拔而冷峭,仿佛剛才那個出手幹預的人不是他。
周圍的空氣隨着他的離開,似乎才重新開始流動。工作人員們互相交換着復雜的眼神,低聲議論着什麼,卻再也沒有人敢將帶着戲謔的目光投向蘇言澈。那個惡作劇的場工更是徹底蔫了,縮在角落裏,不敢再發出任何聲響。
蘇言澈依舊坐在原地,手裏仿佛還殘留着紙條被抽走時的觸感。他低頭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然後又抬頭望向顧夜寒離開的方向。
那句“下次注意點”還在耳邊回響。
冰冷的話語,溫暖的內核。
這個人,爲什麼總是要用這種矛盾到極致的方式?
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蘇言澈發現,自己原本以爲已經逐漸清晰的認知,再次變得模糊起來。而一種想要更深入了解對方、探知那冰冷外表下真實溫度的念頭,卻在此刻,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