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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第二天,爸爸換班回來了。
他穿着一身沾滿機油的工作服,背佝僂着,頭發花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幾歲。
那雙手粗糙得像樹皮,指甲縫裏永遠嵌着洗不掉的黑油泥。
誰能想到,十六年前,他是廠裏最年輕的技術主管,穿着挺括的白襯衫,戴着金絲眼鏡,意氣風發。
那時候,爸爸是家裏的頂梁柱,應酬不斷,人人見了他都要喊一聲“姜工”。
而媽媽沒有工作,她敏感,多疑,自卑到了骨子裏。
每當爸爸晚上晚歸,她就會像幽靈一樣在客廳踱步,把家裏的電話打爆,把我也折騰起來陪她等。
只要爸爸一進門,迎接他的不是熱湯熱飯,而是無休止的盤問和翻口袋。
現在爸爸成了家裏的罪人,媽媽卻總是對他溫柔以待。
媽媽招呼爸爸吃飯。
我爸木然地接過碗,手有些抖。
他肯定也聽說了琳琳阿姨的死訊。
但他什麼都不敢說,什麼都不敢問。
只要他敢流露出一丁點情緒,我媽就會立馬紅了眼眶,捂着心口,開始細數這些年她受的委屈。
果然,我爸剛喝了一口湯,眼圈紅了。
我媽的眼神立馬變了。
“怎麼?心疼了?”
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聲音不大,卻透着股透骨的寒意。
“人死如燈滅,別忘了,當初是誰保住了你這個家,是誰沒讓你流落街頭!”
我爸身子一顫,把頭埋得更低,大口大口地扒着白飯,像是要噎死自己。
我看着這一幕,指甲深深地掐進了掌心。
十六年了。
這樣的戲碼,在這個家裏上演了無數次。
自從那件事後,媽媽死死的拿捏了爸爸。
她再也沒有一邊等爸爸應酬回來,一邊在屋裏焦急的徘徊。
也沒有再去翻過爸爸的衣兜和手機。
只是仍然會,抱着我委屈的抱怨:
“你爸爸這個車間工人,是一輩子沒指望了。你要好好學習,將來給媽媽爭氣啊。”
於是,媽媽的重點管理對象,從爸爸變成了我。
她每天第一個等在學校外面接我,阻斷我和她不喜歡的同學接觸。
每晚睡前,她親自幫我收拾書包,謹防出現不應該出現的小紙條。
我試過跟她溝通,讓她相信我能管理好自己。
可她只會哭着說,我會像爸爸一樣管不住自己。
我確實越來越管不住自己,我不受控制的想要離媽媽遠一點,再遠一點。
所以報考了遠離家鄉的大學、留在北方的大城市工作,1年才回來一次。
我還控制不住的,一直關注琳琳阿姨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