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淨塵寺山門,暮色已染黛瓦,晚晴執繮立在馬車旁,見二人走來便躬身行禮。
君姝儀抬眸望了眼身側溫潤如玉的少年,輕聲道:“今日有你相陪倒也盡興,就此別過罷。”
沈硯澤拱手作揖,眉眼依舊溫和:“殿下路上務必小心。”
君姝儀頷首轉身,步上馬車時,耳尖仍帶着未散的熱意。
簾幕垂落間,她悄悄抬眼望了望那立在暮色中的身影,才輕聲吩咐晚晴:“啓程吧。”
車輪碾過青石板,漸行漸遠。沈硯澤立在原地,直至馬車軲轆聲漸遠,仍未收回目光。
暮色浸宮闈,君姝儀剛跨進寢宮門便攥住迎上前來的侍女,聲音帶着幾分急促:“皇兄可有派人來吩咐什麼?”
“回殿下,並沒有。”
君姝儀鬆了一口氣,看來皇兄沒發現那兩篇抄寫不是她自己寫的。
她緩步踱至梳妝台前,抬手卸下發間金步搖,晚晴自覺地上前給她卸去頭上的飾物。
晚晴力道輕柔,拿木梳順着綰起的發髻緩緩梳開,將白日束起的青絲一一理順,烏黑長發如流雲般垂落肩頭。
銅鏡裏映着少女未施粉黛瑩白勝雪的面龐,嬌俏又柔婉。
君姝儀指尖無意識摩挲着衣襟,白日寺廟裏的景象又漫上心頭——香火嫋嫋中,多是爹娘攜着稚子,婦人低頭爲孩童整理祈福帶,稚子奶聲奶氣地念着心願,一派天倫和睦。
她怔怔望着銅鏡中自己的影子,自記事起,父母的模樣便只存在於宮人零星的描述中。
先皇後誕她之時難產血崩,香消玉殞。先皇纏綿病榻,沉痾難起,朝堂之上暗流洶涌,幾位皇子爲爭儲位,劍拔弩張,自相殘殺,血雨腥風席卷宮闈。
誰曾想,最後竟是尚爲總角少年的皇兄,於亂局中穩坐龍椅。
她與皇兄雖非一母同胞,卻是他一手護着長大。深宮寂寥,唯有皇兄的身影是她的慰藉,於她而言,皇兄便是這世間最堅實的依靠。
“殿下,殿下?”晚晴的輕喚將她從沉思中拉回。
“嗯?”君姝儀回過神,眸中迷茫散去,“備水吧,我要沐浴。”
浴池水汽氤氳,溫熱的池水漫過肌膚。
她正閉目凝神時,察覺伺候擦洗的宮女動作生疏,君姝儀抬眼望去,見對方眉眼陌生,便隨口問道:“你是何時來長樂宮當差的?瞧着面生得很。”
那宮女聞言身子一顫,連忙跪地叩首,聲音帶着幾分怯生生的恭敬:“回殿下,奴婢名喚荷香,被調來伺候殿下才不過一月。”
“起來吧。”她淡淡頷首,任由荷香順着脊背輕輕擦拭。
指尖劃過溫熱的池水,君姝儀忽得想起她婚事將近,白日在寺中,竟忘了爲自己求一份正緣相守、婚姻美滿。
那道下下籤也總在腦海裏揮之不去,讓她心裏生出幾分煩悶。
等明日就再去一趟淨塵寺吧,她心下暗忖。
翌日早課前,長樂宮門外已聚着一衆伴讀少女,見君姝儀一襲月白綾裙踏門而出,衆人即刻簇擁上前,笑語盈盈圍攏過來。
何呦呦將君姝儀身側的一位少女擠下去,直接上前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何呦呦自與君姝儀親近後,便愈發不拘小節,時常這般大着膽子挽住君姝儀的手臂,親昵得如同親姐妹。
君姝儀素來習慣了她的活潑跳脫,對此也不甚在意。
何呦呦沖她甜甜地笑:“殿下今日穿這一身裙子可真好看。”
“嗯。”君姝儀懶洋洋地應着,何呦呦幾乎每天都會這樣誇她,她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何呦呦目光流轉,忽然瞥見她腰側絡子上系着的紅色福袋,眼底一亮:“咦?殿下昨日是去淨塵寺求平安符了?這福袋瞧着倒靈氣得很。”
說着便搖了搖她的手臂,語氣帶着幾分央求,“下次殿下再去可否帶我一同前往?我也想求個福袋護身。”
“今日本宮還要再去一趟,你且陪着本宮吧。”君姝儀應下了。
何呦呦立馬喜笑顏開,“多謝殿下恩典!”
宮道蜿蜒,兩側瓊花初綻,君姝儀攜着一衆伴讀女緩步前行,正巧遇到一行國子監學生。
諸位世家子弟忙齊齊垂首躬身:“見過公主殿下。”
君姝儀頷首:“嗯,免禮。”
她目光掃過他們一行人,見沒有沈硯澤的身影,便興致缺缺的收回了目光。
她轉身攜伴讀們繼續前行,羅裙掃過階前青苔,剛走了沒一會兒,身後忽傳一聲清朗的聲音,帶着幾分急切:“殿下留步!”
君姝儀疑惑的回頭,就見尚書之子何青鶴快步上前,手裏拿着她貼身帶着的福袋。
此人是何呦呦的兄長,她對他倒是有幾分印象。
“殿下的福袋掉了。”何青鶴躬身遞上,指尖遞接之際,似有若無擦過她的指腹,帶着一絲微涼觸感。
“多謝。”君姝儀接過福袋,皺眉看着福袋上沾染的灰塵,她有些嫌棄。
她將平安福遞回去,語氣平淡無波:“賞你了。”
何青鶴面露訝色,語氣多了分驚喜:“多謝殿下。”
君姝儀不再與他多言,今日她本就打算再去一趟淨塵寺,屆時再求一個新的便是,這沾了塵的也無甚可惜。
何青鶴望着她離去的背影,小心翼翼用錦帕拭去福袋上的塵土,指尖摩挲着繡線紋路,眼底滿是珍視。
忽覺小腿被人狠狠踹了一腳,力道頗重。
他轉頭望去,只見崔沐詩雙手抱胸,滿臉鄙夷:“何青鶴,你竟用這等下三濫的手段!真當我沒看見,是你妹妹偷偷把公主的福袋扔在地上的!”
何青鶴面色不變,將福袋收進袖子裏,淡淡道:“休要憑空造謠。”
“造謠?”崔沐詩冷哼一聲,語氣帶着譏諷,“你以爲你讓你妹妹和公主攀好關系,再借着你妹妹接近公主,便能得償所願了?公主馬上就要成親了,你不過是白費功夫!”
“那又如何?”何青鶴抬眸,神色滿不在乎,唇角勾起一抹輕佻,“自古公主婚前婚後,身邊多養幾個面首都是常事。”
崔沐詩聞言瞪大了雙眼:“你好歹是尚書之子,名門公子,居然如此不知廉恥!”
“彼此彼此。”何青鶴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語氣帶着嘲弄:“你倒有臉說我?是誰偷偷托人撿走公主繪畫的廢稿,整日在同門面前炫耀,我還不如你這般恬不知恥呢。”
“你血口噴人!”崔沐詩氣得臉頰漲紅,指着他怒斥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譏諷,很快就扭打起來,直到有旁的世家弟子上前將他們扯開,這場鬧劇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