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銀行頂樓私人會客室，檀香依舊，只是坐在陳默對面的人，從劉振邦換成了蘇晚晴。
“陳先生，這是您要的關於‘江心島地塊’的所有資料，包括歷史沿革、規劃文件、產權糾紛細節，以及我們內部評估團隊做的初步價值分析和潛在風險報告。”
蘇晚晴將一份厚重的文件夾輕輕推到陳默面前。她今天穿着淺灰色的職業套裝，長發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妝容精致，神情專注專業。經過上次老碼頭事件後的短暫“假期”，她似乎調整得很快，至少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異樣。只是偶爾與陳默目光接觸時，眼底深處會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似是敬畏，又似是某種疏離的謹慎。
陳默接過文件夾，沒有立刻翻開。他靠在高背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敲擊着光潔的紅木桌面，目光落在落地窗外浩渺的江景上。江心那座如翡翠般鑲嵌在波濤中的島嶼，在午後的陽光下輪廓清晰。
“劉行長那邊，有新的消息嗎？”他問。
“劉行長今早飛往京市總行述職，預計三天後返回。他臨走前交代，江心島的事，全權由我配合您。另外……”蘇晚晴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關於楊氏集團，有一些新的進展。楊偉的父親，楊國富，昨天被相關部門帶走‘協助調查’，名義上是稅務問題，但坊間傳言，可能涉及更嚴重的舊案。楊氏集團幾個正在推進的項目已經暫停，股價開盤跌停。楊偉本人，暫時沒有公開露面。”
陳默神色漠然，仿佛在聽一件與己無關的新聞。老碼頭那晚之後，他就預料到楊氏會遭到反噬。劉振邦代表的江南銀行，或者其背後的力量，顯然不介意借此機會敲打一下不守規矩的“野狗”，順便向陳默這個“重要客戶”展示肌肉和效率。
“知道了。”陳默點點頭，終於翻開文件夾。
資料詳盡得超乎想象。江心島，面積約1.5平方公裏，位於江南市主城區下遊的江心，與兩岸直線距離均不超過一公裏。島上有少量民國時期遺留的西式建築，曾短暫作爲高級俱樂部，後因產權復雜、開發難度大而長期荒廢，雜木叢生。近年來，隨着城市發展和土地資源日益緊張，這座占據黃金水道的江心島價值凸顯，多次被提上開發議程，但都因歷史遺留的產權問題、高昂的拆遷（主要是那些民國建築的後人索賠）和基建成本、以及復雜的航運、環保審批而擱淺。
兩個月前，江南市國資部門聯合規劃局，終於拿出了一套“整體出讓、綜合開發”的方案，試圖引入有實力的開發商，一攬子解決所有問題。公開拍賣會，就定在下周三。
“起拍價，30億。”蘇晚晴指着文件中的一頁，“這只是土地出讓金。後續拆遷補償、基建投入、符合規劃要求的開發建設，總投資預估在150億到200億之間。回報周期很長，至少十年以上。而且，規劃條件極爲苛刻，要求保留核心歷史建築風貌，綠化率不低於60%，限高，業態也有限制，不能做純住宅開發，必須是集文化、旅遊、高端商務、生態居住爲一體的綜合性標杆項目。對開發商的資金實力、操盤能力和資源整合能力，都是巨大考驗。”
她看了一眼陳默，語氣帶着職業性的謹慎提醒：“陳先生，以您目前的資金規模，參與這種級別的拍賣，風險極高。即使有我們銀行的全力支持，在融資方面也會面臨很大壓力，而且……”
“而且什麼？”陳默頭也不抬地問。
“而且，據我們了解，對這塊地有明確意向的，至少有四方。”蘇晚晴調出另一份資料，“顧家旗下的‘長風地產’，李明軒家族的‘華天集團’，還有來自北方的‘龍騰實業’，以及本地的國企背景開發商‘江南城建’。尤其是顧家和華天，勢在必得。和他們正面競爭，不僅僅是資金的問題。”
她沒說完的話，陳默明白。是背景、是關系、是盤根錯節的利益網絡。在江南，顧家和李家是真正的地頭蛇。他一個突然冒出來的神秘富豪，或許在劉振邦那裏有些分量，但真要觸及這種核心的土地利益，分量夠不夠，很難說。
陳默快速瀏覽着文件後面附帶的評估報告、規劃圖紙，以及幾家潛在對手的簡要分析。他的目光在“顧長風”和“李明軒”的名字上停留了片刻。
“拍賣保證金多少？”
“5億。需要在拍賣前三天，也就是這周五下午五點前，打到指定監管賬戶。”
5億。陳默現在能動用的流動資金，在持續消費返現下，已經累積到接近8億。但這是他的全部“本金”。如果投入5億保證金，意味着短期內可支配現金大幅縮減。
“幫我安排，繳納保證金。”陳默合上文件夾，語氣平靜，仿佛說的不是5個億，而是500塊。
蘇晚晴微微一怔，顯然沒想到陳默如此幹脆。“陳先生，您確定？是否需要先和劉行長……”
“我確定。”陳默打斷她，“保證金從我賬戶走。另外，我需要一份詳細的、針對江心島開發的初步財務模型和至少三種不同的開發方案構想，下周拍賣會前給我。”
蘇晚晴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職業素養讓她立刻進入狀態：“好的，陳先生。我立刻安排團隊準備。不過，這麼短時間，方案可能比較粗略。”
“沒關系，我要的是思路和關鍵數據。”陳默站起身，“還有，拍賣會，你陪我出席。”
“我？”蘇晚晴有些意外。這種級別的拍賣會，通常都是企業老總或核心高層帶着專業團隊參加，她一個私人銀行客戶經理……
“有問題嗎？”
“沒有。我會準備好。”蘇晚晴立刻回答。
陳默點點頭，離開了江南銀行。他沒有回江畔一號，而是讓司機開車，繞着江邊緩緩行駛，從不同角度觀察着江心島。
島嶼鬱鬱蔥蔥，幾棟紅頂的西式小樓掩映在樹叢中，斑駁的牆壁訴說着時光。它像一顆蒙塵的明珠，靜臥在繁華都市的脈搏之旁。江面上船只往來，對岸高樓林立，霓虹初上，一片喧囂。唯有這座島，遺世獨立，沉默而神秘。
拿下它。這個念頭在陳默心中越發清晰。
不僅僅是爲了投資回報，更是一種象征。在這座城市的心髒位置，打下屬於自己的烙印。系統給了他無限的“彈藥”，但他需要一座“橋頭堡”，一個能將他擁有的財富，轉化爲真正影響力和根基的實體。
顧長風，李明軒……這塊試金石，正好用來掂量掂量，江南這潭水，到底有多深。
周五下午，5億保證金準時劃出。幾乎在同一時間，陳默接到了顧長風的電話。
“陳默，江心島的保證金，你交了？”顧長風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依舊溫和，聽不出情緒。
“顧少消息靈通。”陳默站在江畔一號的落地窗前，看着江心島。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傳來一聲輕笑：“動作很快。看來你對那塊地，興趣不小。”
“覺得有點意思，試試看。”陳默語氣隨意。
“試試看……”顧長風重復了一遍，意味不明，“那塊地，水很深，牽扯的不僅僅是錢。華天那邊，李明軒準備了很久，志在必得。我家老爺子，也對島上那幾棟老房子有點念想。”
這是在提醒，也是在劃下道來。華天和顧家，是主要競爭對手。
“多謝顧少提醒。拍賣場上，各憑本事。”陳默不卑不亢。
“好一個各憑本事。”顧長風笑了笑，“那就，周三見。期待你的表現。”
掛斷電話不久，王思遠的電話也打了進來，語氣咋咋呼呼：“我靠！陳默你真要拍江心島？牛逼啊！跟顧少和李少搶食？不過兄弟挺你！需要搖人撐場面不？我這邊……”
“不用，謝謝。”陳默打斷他的熱情，“小場面，我自己處理。”
“得，知道你低調。有啥需要隨時開口！對了，周三拍賣會我也去湊個熱鬧，給你助威！”
周三，下午兩點。
江南市公共資源交易中心，最大的拍賣廳。
陳默在蘇晚晴的陪同下，提前十分鍾到達。蘇晚晴今天穿了一身得體的深藍色西裝套裙，妝容比平日更顯端莊穩重，手裏拿着一個裝有所有文件和計算器的公文包，神情嚴肅，如臨大敵。
拍賣廳內，已經坐了不少人。前排是幾家主要競買人的區域。陳默的位置在中間偏右，不算起眼，但也不差。他剛落座，就感受到來自不同方向的目光。
左前方，李明軒在一群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他今天穿着鐵灰色的西裝，神色冷峻，目不斜視，徑直走到最前排左側的位置坐下，身邊跟着幾位一看就是高管和法務顧問模樣的人。他沒有回頭看陳默，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已經彌漫開來。
右前方，顧長風也到了。他只帶了一個助理，穿着休閒西裝，顯得從容許多。他倒是回頭對陳默點頭笑了笑，然後在自己位置坐下，甚至還和旁邊的李明軒簡單地打了個招呼，氣氛看起來頗爲“和諧”。
另外兩家競買人，北方的龍騰實業和本地的江南城建代表也陸續入場。龍騰的人身材高大，氣場彪悍；江南城建的人則更顯沉穩官方。
王思遠和周浩果然也來了，坐在後排，看到陳默，遠遠地揮了揮手。陳默還看到了秦璐，她獨自一人坐在角落，似乎在觀察着全場。
蘇晚晴低聲在陳默耳邊快速介紹着到場的重要人物，包括幾位坐在後排、看似不起眼但可能是某些大佬代理人的角色。
兩點三十分，拍賣師上台，簡單宣讀規則。江心島地塊，起拍價30億，每次加價不低於1000萬。
“30億！”拍賣師話音剛落，李明軒身邊的助手就舉起了號牌。
“31號，30億！”拍賣師重復。
“30億1千萬。”顧長風那邊幾乎是同時舉牌，是坐在他身邊的助理。
“9號，30億1千萬！”
開場就是短兵相接。氣氛瞬間緊繃。
“30億5千萬。”龍騰實業跟進。
“30億8千萬。”江南城建。
價格穩步攀升，但幅度不大，顯然都在試探。
陳默沒有動，安靜地看着。蘇晚晴手心有些出汗，不時看向陳默。
價格很快突破32億。舉牌的速度慢了下來。
“32億5千萬。”李明軒再次舉牌，直接將價格抬升3000萬。
“32億6千萬。”顧長風跟上。
“32億8千萬。”龍騰實業。
江南城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計算，最終沒有繼續舉牌。這個價格，似乎已經接近了他們的心理底線。
“33億。”李明軒聲音平靜，但舉牌的動作帶着不容置疑的堅決。
顧長風微微蹙眉，和助理低聲交談了幾句。
拍賣師環視全場：“33億，第一次。33億，還有加價的嗎？”
“33億1千萬。”顧長風再次舉牌，但加價幅度變小了。
李明軒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似乎勝券在握。“33億5千萬。”
直接加價4000萬！顯示勢在必得的決心！
顧長風沉默了。他靠向椅背，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似乎在權衡。最終，他搖了搖頭，示意放棄。
拍賣師目光掃向龍騰實業。龍騰的代表臉色不太好看，低聲商量後，也搖了搖頭。
“33億5千萬，第一次！”
“33億5千萬，第二次！”
拍賣師舉起了錘子，目光最後掃過全場，語速加快。
李明軒臉上露出了笑容，身體微微放鬆。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陳默，對蘇晚晴微微點了點頭。
蘇晚晴深吸一口氣，舉起手中的號牌，清晰而平穩地報出價格：
“35億。”
聲音不大，卻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塊巨石！
全場瞬間寂靜！幾乎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焦到陳默這個之前毫無存在感的年輕人身上！
35億！比李明軒的出價，直接跳漲1.5億！
李明軒臉上的笑容僵住，猛地轉過頭，目光如刀，射向陳默！他身邊的助手和顧問們也全都變了臉色，驚愕地看向後排。
顧長風也坐直了身體，眼中閃過明顯的訝異，隨即化爲深沉的思索。
王思遠在後排差點驚呼出聲，被周浩一把捂住嘴。秦璐也驚訝地掩住了唇。
拍賣師也愣了一下，隨即提高聲音：“66號！35億！35億！還有加價的嗎？”
李明軒死死盯着陳默，眼神冰冷。他身旁的顧問快速計算着，臉色難看地對他低聲說着什麼。
“35億，第一次！”
李明軒拳頭握緊，手背上青筋隱現。這個價格，已經超出了他們內部評估的合理上限，但江心島對華天集團的戰略意義重大……
“35億，第二次！”
拍賣師的錘子再次舉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爲李明軒要放棄時，他咬着牙，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35億1千萬！”
只加最低幅度1000萬！顯然已經到了極限，甚至可能是意氣之爭。
所有人的目光又轉向陳默。
蘇晚晴看向陳默，等待指示。她能感覺到自己心跳如雷。
陳默面色平靜，仿佛剛才報出35億的不是他。他輕輕抬了抬下巴。
蘇晚晴再次舉牌，聲音比剛才更加穩定，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36億。”
轟！
拍賣廳裏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和議論聲！又是近乎1億的跳漲！這已經不是競拍，這簡直是砸錢！這個年輕人到底什麼來頭？！
李明軒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額角青筋跳動，猛地站起身，椅子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他死死瞪着陳默，胸膛劇烈起伏，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他身邊的幾個人趕緊拉住他，低聲急促地勸說。
顧長風也徹底收起了從容，目光凝重地看着陳默，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人。
龍騰實業和江南城建的人則是滿臉不可思議，搖頭嘆息。
拍賣師也激動了，聲音帶着顫音：“66號！36億！36億！第一次！”
無人應答。李明軒被身邊的人死死按着坐下，低着頭，肩膀微微顫抖，顯然是怒極。
“36億！第二次！”
依舊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議論。
“36億！第三次！”
拍賣槌重重落下！
“成交！恭喜66號競買人，以36億人民幣，成功競得江心島地塊！”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更多的是震驚和復雜的目光。
蘇晚晴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的後背已經溼透。她看向陳默，後者依舊平靜地坐在那裏，仿佛只是拍下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工作人員走過來，引導陳默去辦理後續手續。
經過前排時，李明軒猛地抬起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陳默，從牙縫裏擠出冰冷的一句話：
“陳默，你很好。我們走着瞧。”
陳默腳步未停，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李明軒心頭莫名一寒。
顧長風也走了過來，神色復雜地看着陳默，最終嘆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恭喜。不過……你這次，手筆太大了。好自爲之。”
說完，他搖搖頭，帶着助理離開了。
王思遠和周浩擠了過來，激動得語無倫次：“我靠！陳默你太猛了！36億！直接把李少幹趴下了！牛逼大發了！”
陳默沒理會他們的激動，對蘇晚晴道：“手續你配合處理，盡快完成。另外，聯系劉行長，我需要盡快和他見面，談後續的開發融資和合作。”
“是，陳先生！”蘇晚晴立刻應道，看向陳默的眼神，除了職業性的恭敬，更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震撼。
走出交易中心，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
陳默坐進車裏，看着手中那份剛剛籤署的、還帶着油墨味的《成交確認書》。
36億。這只是開始。
江心島，這塊燙手又誘人的山芋，終於落入了他的手中。
但他知道，真正的挑戰，現在才開始。資金的巨大壓力，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尤其是李明軒），錯綜復雜的利益關系，還有島上那些等待解決的棘手問題……
手機震動，是劉振邦的短信，只有短短幾個字：“恭喜。我已返程，明早辦公室見。”
緊接着，又是一條陌生號碼的短信，語氣截然不同，帶着冰冷的警告意味：
“年輕人，胃口太大，小心噎死。江心島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要渾。有些東西，不是有錢就能碰的。”
陳默刪掉短信，閉上眼睛。
深？渾？
他倒要看看，這潭水下，到底藏着什麼魑魅魍魎。
車窗外，城市飛速後退。江心島在遠處，靜靜臥於江心，仿佛在等待它的新主人，揭開它塵封的面紗，也揭開這座城市更深層的隱秘規則。
而陳默，已經踏入了這場以整座島嶼爲棋盤的、真正的豪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