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官爺行個方便,讓我們去前面的鎮上,找個大夫!”
林婉兒的丫鬟跪在地上,哭得聲淚俱下,將一個沉甸甸的錢袋塞進了官差頭目的手裏。
頭目不動聲色地掂了掂,分量不輕。他看了一眼那輛華麗的馬車,又看了一眼這邊剛剛平息下來的蕭家隊伍,臉上露出一絲爲難。
“這……荒郊野嶺的,隊伍也不能停下來等你們啊。”
“不用等!不用等!”丫鬟連忙磕頭,“官爺只需允我們自行離開便可!我們自己去鎮上,絕不拖累官爺和隊伍!”
原來是想脫離隊伍。
柳若曦在一旁冷眼看着,瞬間就明白了林婉兒的算盤。
留下來,她已經身敗名裂,只會日日面對蕭家人的白眼和鄙視,成爲整個流放隊伍的笑柄。
而“突發急症”這個借口,是她離開的最好台階。既能保全最後一點臉面,又能順理成章地脫離這個苦寒的流放隊伍,回到她千金小姐的舒適生活中去。
至於所謂的“急症”,不過是演戲罷了。
官差頭目得了好處,又樂得甩掉一個麻煩,自然沒有不允的道理。他揮了揮手,道:“罷了罷了,算你們倒黴。去吧,別死在半道上就行。”
“謝官爺!謝官爺!”丫鬟如蒙大赦,連滾帶爬地跑回了馬車旁。
很快,那輛與流放隊伍格格不入的華麗馬車,在車夫的駕馭下,調轉方向,匆匆地朝着來時的路駛去,很快就消失在了官道的盡頭。
一場鬧劇,終於徹底收場。
流放的隊伍裏,響起了一陣壓抑不住的、幸災樂禍的議論聲。
“活該!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虧我們還以爲她是什麼仙女下凡,原來是個蛇蠍毒婦!”
“還是少奶奶厲害!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真面目!”
“少奶奶那哪是土方子,那是神仙手段!”
衆人的稱呼,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從“那個沖喜的”,變成了畢恭畢敬的“少奶奶”。
人心,就是這麼現實。
誰能讓他們活下去,誰能給他們帶來希望,他們就敬着誰,捧着誰。
沈氏聽着周圍的議論,一張臉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反復抽了無數個耳光。她今天丟的臉,比這輩子加起來都多。
她看着那個被衆人交口稱贊的兒媳,心中五味雜陳。
有羞愧,有尷尬,有後怕,但更多的,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感。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家,現在離了柳若曦,真的不行。
她猶豫了半晌,終於挪動着僵硬的腳步,走到了柳若曦的面前。
柳若曦正在給蕭晏之喂水,察覺到面前的光線被擋住,她抬起頭,平靜地看着自己的婆婆。
“那個……”沈氏的嘴唇動了動,那句“對不起”在喉嚨裏滾了無數圈,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她這輩子,就沒跟人低過頭,尤其還是跟一個她打心底裏看不起的貧民丫頭。
最終,她只是從牙縫裏擠出一句生硬的話:“……剛才,多虧你了。”
說完,她像是完成了什麼艱巨的任務一樣,不等柳若曦回應,就立刻轉身走開了,仿佛多待一秒都讓她渾身難受。
柳若曦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讓一個驕傲了一輩子的貴婦人低頭認錯,比殺了她還難。能說出這句話,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這代表着,沈氏這座最大的冰山,已經開始有了融化的跡象。
“我娘她……就是這個脾氣。”蕭晏之看着柳若曦,低聲解釋了一句,似乎是怕她心裏不舒服。
柳若曦搖了搖頭,淡淡道:“我不在意。”
她是真的不在意。她救人,做事,從來不是爲了獲取誰的感激。她只看重結果和利益。沈氏的態度,只要不來妨礙她,她懶得去計較。
隊伍重新上路。
因爲蕭晏之的身體狀況,押送的官兵難得地沒有催促,行程放慢了許多。
蕭晏之的高燒雖然退了,但身體依舊虛弱,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柳若曦寸步不離地守着他,時刻關注着他的情況,不時地給他喂一些靈泉水。
而蕭家的其他人,對柳若曦的態度,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劉叔劉嬸看她的眼神,充滿了感激和敬畏,端茶倒水,殷勤備至。
那個叫蕭明朗的堂弟,更是成了柳若曦的“忠實跟班”,燒水、找柴,什麼活都搶着幹,一口一個“堂嫂”叫得比誰都親熱。
就連那些旁支的女眷,看她的眼神也變了。雖然還帶着一絲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種討好和依賴。她們開始有意無意地向柳若曦請教一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柳若曦也只是用一些最基礎的、路邊隨處可見的草藥打發了她們。
她很清楚,恩威並施,才能更好地掌控人心。
一味的善良,只會讓別人覺得理所當然。
傍晚,隊伍在一處山腳下扎營。
天氣愈發寒冷,北風刮在人臉上,像刀子一樣。
柳若曦剛升起一堆火,準備給蕭晏之熬一點米湯——這是她用“在包裹裏發現的一小撮米”爲借口,從空間裏拿出來的。
就在這時,沈氏端着一個破舊的瓦罐走了過來。
她把瓦罐遞到柳若曦面前,依舊是那副別扭的樣子,語氣生硬地說道:“天冷,喝點姜茶,驅驅寒。”
柳若曦一愣,看着瓦罐裏那碗熱氣騰騰、散發着辛辣氣息的姜茶,有些意外。
這姜,肯定是林婉兒送來的那些物資裏的。
沈氏竟然會主動拿來給自己喝?
這是……在示好?
柳若曦沒有立刻接,只是看着她。
沈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臉一板,聲音又提高了幾分:“讓你喝你就喝!你身子要是凍垮了,誰來照顧晏之?”
得,還是這副死鴨子嘴硬的樣子。
柳若曦心中失笑,也不再推辭,接過了那碗姜茶。
“多謝婆母。”
姜茶很燙,入口辛辣,但一股暖流順着喉嚨滑下,瞬間驅散了身上的寒意。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感受到來自這個“家”的,一絲絲的暖意。雖然這暖意,依舊是建立在“她有利用價值”的基礎上。
沈氏看她喝了,臉上那緊繃的表情才緩和了一些。她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轉身回到了蕭振海的板車旁。
柳若曦捧着溫暖的瓦罐,看着不遠處火光下,沈氏正笨拙地給蕭振海的斷腿換藥,而蕭振海則低聲地,似乎在對她說着什麼。
這對夫妻,雖然一個剛愎自用,一個嚴厲固執,但幾十年的夫妻情分,早已深入骨髓。
或許,他們也並非是無可救藥。
柳若-若曦收回目光,專心熬着自己的米湯。
米湯的香氣,很快在寒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她盛了一碗,用勺子一勺勺地喂給蕭晏之。
蕭晏之喝得很慢,但都咽了下去。有了食物的補充,他的臉色看起來又好了一些。
喂完米湯,柳若曦便準備收拾東西,讓他好好休息。
“等等。”蕭晏之卻叫住了她。
他睜着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那雙眸子顯得格外深沉。
“今天……林婉兒的事,你怎麼看?”他突然問道。
柳若曦的動作一頓。她知道,他這是在考她,也是在試探她。
她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她背後,有人。”
“哦?”蕭晏之挑了挑眉,“何以見得?”
“一個太傅家的千金小姐,就算再惡毒,心思再縝密,也很難弄到這種經過特殊處理、能精準控制藥性的‘毒藥’。”柳若曦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分析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而且,她今日敗得如此徹底,卻能當機立斷,立刻找借口脫身。這份果決和狠辣,不像是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能有的。”
“所以,她今日的所作所爲,更像是在替別人,完成一個‘任務’。一個……必須讓你死在流放路上的任務。”
蕭晏之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死死地盯着柳若曦,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自己也只是隱隱有這種猜測,但遠沒有她分析得這麼透徹,這麼一針見血!
這個女人……她的心思,究竟有多深沉?
“你說的,和我想的一樣。”蕭晏之的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構陷我父親的,是丞相顧秉謙。而林婉兒的祖父林太傅,一向是顧秉謙的門生。這條線,很容易就能連起來。”
“看來,他們是不想讓我們活着走到流放地了。”柳若曦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是。”蕭晏之的眼中,殺意一閃而過,“林婉兒走了,但她背後的顧家,絕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危險。”
他說着,目光灼灼地看着柳若-若曦。
“所以,我需要你。”他一字一句,鄭重地說道,“你的醫術,你的……那些我看不懂的本事,是我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作爲交換,”他頓了頓,給出了他的承諾,“我蕭晏之在此立誓,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你分毫。你的秘密,我來守護。從今往後,你,就是我蕭晏之唯一的妻。”
這番話,擲地有聲。
不是沖喜時的無奈,不是醒來時的利用,而是清醒狀態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鄭重的承諾和守護。
柳若曦的心,狠狠地悸動了一下。
她看着他那雙寫滿認真的眼睛,心中那座由不信任和疏離築起的高牆,悄然裂開了一道縫隙。
就在她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她的耳朵,突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樣的響動。
那是從遠處山林裏傳來的,極其輕微的,樹枝被踩斷的聲音。
夜很靜,風聲很大,但這聲音,卻清晰地鑽進了她的耳朵。
不止一聲。
一下,兩下,三下……
有人!
而且不止一個!
正從四面八方,朝着他們這個小小的營地,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