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清晨的陽光斜斜地穿過教學樓潔淨的玻璃窗，於空曠的走廊上切割出一條條明亮而溫暖的光帶。
空氣中漂浮着細微的塵埃，在光束中翩然起舞。
早自習的鈴聲餘韻剛剛散去，各個教室裏便傳出了參差不齊卻又充滿朝氣的琅琅書聲，整個校園沉浸在一片蓬勃的學習氛圍之中。
然而，這份慣常的寧靜，卻無法撫平莊浩內心的波瀾。
原本只需下午才來學校授課的他，此刻卻早早地出現在了教學樓的走廊上。
他的腳步不似平日那般從容，內心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着，沉甸甸的。
他即將把一個巨大的難題拋給那個年輕的女孩，他不知道這究竟是另一種形式的壓力，還是真正意義上的救贖。
他在教室門口略微停頓，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並無需整理的衣領，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抬手，用指節輕輕叩響了教室的門。
所有學生的目光都好奇地投了過來。
莊浩的目光越過一張張年輕的面孔，精準地落在了那個靠窗的座位上。
蘇晚晚也正抬起頭，清澈的目光中帶着一絲疑惑，與他對個正着，那一刻，窗外的陽光恰好灑在她的側臉上，爲她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
“蘇晚晚同學，”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如常，“麻煩你來我辦公室一下。”
蘇晚晚微微一怔，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她迅速看了一眼周圍同學竊竊私語、交頭接耳的情景，沒有多問任何一句話，只是安靜地放下了手中的課本，在那些好奇的目光注視下，站起身，步履平穩地跟着莊浩走出了教室。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種混合着期待與不安的預感在心底蔓延。
莊老師這麼早，如此正式地找她，只可能與昨天伯克利的事情有關。
音樂教研室位於走廊的盡頭，此刻格外安靜。
莊浩反手輕輕帶上門，實木門扉合攏的細微聲響，恰到好處地隔絕了外面教學樓隱隱傳來的喧囂。
辦公室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氣氛顯得有些過於靜謐，甚至帶着幾分凝重的壓迫感。
“坐吧。”莊浩指了指辦公桌對面的椅子。
蘇晚晚依言坐下，雙手不自覺地放在膝蓋上，指尖微微蜷縮。
她看着莊浩，沒有急於發問，只是用那雙清澈而沉靜的眼睛等待着。
莊浩沒有迂回，他迎上蘇晚晚的目光，語氣低沉而清晰：“蘇晚晚同學，我昨晚聯系了我在伯克利的朋友，詳細詢問了明年入學的情況。”
他停頓了一下，看到蘇晚晚的瞳孔微微收縮，才繼續道：“很遺憾，她確認，亞洲學生的名額非常稀少，而且目前已經基本確定了。”
這句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精準地砸中了蘇晚晚。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這個確切的、不容置疑的壞消息時，她依然感覺胸口猛地一窒。
仿佛剛剛透進一絲光亮的縫隙，被徹底封死。
眼底那簇因爲伯克利而重新燃起的火苗，瞬間搖曳、黯淡下去，只餘下一片冰冷的灰燼。
她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瞼，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擱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因爲用力而微微發白。
莊浩將她瞬間的情緒低落盡收眼底，心中不忍。
緊接着，他話鋒一轉，聲音裏注入了一絲力量：“但是，事情並沒有完全結束。”
蘇晚晚抬起頭，黯淡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微弱的疑問。
“我的朋友，凱斯·米勒，她是伯克利的榮譽博士，同時也是一位音樂制作人。”莊浩解釋道，“她聽了我對你才華的描述，非常感興趣。”
“但她需要更直接的、能夠打破偏見和地域限制的證明。”
“證明？”蘇晚晚輕聲重復，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是的，一個具體的、強有力的證明。”莊浩的目光變得銳利而充滿期待，“她希望你，能創作一首英文原創歌曲，並演唱出來。”
“她需要親耳聽到，跨越語言和文化，你的音樂是否真的擁有足以打動歐美樂壇的潛力。”
“英文原創？”
蘇晚晚徹底愣住了。
這個要求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爲什麼？”
她下意識地問，聲音裏帶着困惑，“她爲什麼要這樣幫我？僅僅因爲您的推薦嗎？”
莊浩看着蘇晚晚眼中純粹的疑惑，想起了凱斯最後那句話，臉上不禁浮現出一抹溫和而復雜的微笑。
他輕輕開口，將凱斯那句充滿力量的話，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傳遞給她：
“她說，因爲，女孩，就應該幫助女孩。”
女孩，就應該幫助女孩。
這句話，如同一聲清磬，在寂靜的辦公室裏悠然回蕩，也直直地撞入了蘇晚晚的心底。
一瞬間，所有的困惑仿佛都找到了答案。
前世今生，她見識了太多娛樂圈的傾軋、資本的冷酷、同性的嫉妒與排擠。
柳如煙的背叛，瀚海娛樂的威逼，無一不是利用規則和權力的不平等進行打壓。
她幾乎快要忘記，或者說，從未真正體驗過，這種純粹基於性別共鳴、基於對才華的珍視、跨越了地域和陌生關系的扶持。
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沖垮了她連日來築起的心防，鼻尖微微發酸。
這不是同情，不是施舍，而是一種來自同道中人的、堅實的聲援。
它承認了困境的存在，更賦予了她打破困境的武器和機會。
她眼中的黯淡如同被風吹散的迷霧，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比堅定的光芒。
挑戰固然巨大，但這條路，並非完全黑暗。
至少，在遙遠的大洋彼岸，有人願意爲她點一盞燈，而點亮這盞燈的理由，如此簡單，又如此強大。
蘇晚晚站起身，挺直了脊梁，目光灼灼地看向莊浩，之前所有的迷茫和無力感一掃而空，聲音清晰而有力：
“莊老師，請您轉告凱斯老師，這個試煉，我接受了。”
“我會盡快寫出一首英文歌。”
莊浩看着眼前這個仿佛在幾分鍾內脫胎換骨、眼神中重新燃起不屈火焰的女孩，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化爲了一個無比欣慰和充滿期待的笑容。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好！我等你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