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崽子們就讀的是本市最燒錢的貴族學校,校服一套頂普通人一個月工資。能在這裏上學的,要麼家裏有礦,要麼祖上闊過。
此刻,頂樓的教導主任辦公室,氣氛凝固如鐵。
空氣中彌漫着廉價香水、消毒水和恐懼混合的古怪氣味。
傅夜沉孤零零地站在牆角,像一株被遺棄的盆栽。熨燙平整的校服被撕開一道口子,俊秀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凝着一小塊暗紅的血痂。
他沒哭,甚至連頭都沒低。那雙總是藏在劉海下的眼睛,此刻抬了起來,裏面沒有淚水,只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平靜,混雜着壓抑的恨意。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幼狼,死死盯着沙發上的人。
沙發上,一個胖得像發面饅頭的中年男人,正笨拙地摟着一個滿身名牌、妝容精致的貴婦。貴婦懷裏,一個同樣肥碩的胖男生正捂着頭鬼哭狼嚎,頭上纏着厚厚的紗布,隱約還能看到血色。
“哭!哭什麼哭!廢物!”貴婦尖利的聲音劃破了胖男生的哭號,她一把推開兒子,轉頭指着教導主任的鼻子開罵。
“怎麼還不來?傅家的人是死光了嗎?派個司機過來就算交代了?”
“我告訴你,肖主任,今天這事沒個說法,我立刻讓我老公撤掉對你們學校的所有贊助!”
教導主任肥胖的臉上,汗水混着油光往下淌,他哈着腰,笑容比哭還難看:“李太太,您消消氣,消消氣。已經緊急聯系傅先生了,在路上了,馬上就到......”
“馬上?我都等了半小時了!”李太太嗓門又拔高一截,“我看他們就是不敢來!心虛!”
她越說越氣,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噠噠噠”地沖到傅夜沉面前,那塗着鮮紅指甲油的手揚了起來。
“沒人管教的東西!我今天就替你那死鬼爹媽好好教教你,什麼叫規矩!”
巴掌裹着風聲,朝傅夜沉的臉扇去。
傅夜沉看着那只在視野裏不斷放大的手,一動不動。他甚至沒有閉上眼睛。
心,一寸寸冷下去,直至凍結成冰。
果然。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人站在他這邊。
叔叔只會覺得他惹是生非,丟了傅家的臉。
至於那個只會說肉麻土味情話的保姆......呵,她又能做什麼?不過是嘴上功夫罷了。
就在那巴掌即將觸碰到他臉頰的瞬間——
“砰!!”
一聲巨響!辦公室那扇厚重的實木大門,竟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
門板撞在牆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牆皮簌簌落下。
整個房間的人都被這動靜駭得一哆嗦。
緊接着,一道明黃色的身影以不可阻擋的氣勢沖了進來,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住手!誰敢動他一下試試!”
一聲暴喝,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響。
李太太揚在半空的手腕,被一只從天而降的手死死攥住。那只手不大,卻布滿薄繭,力道大得像是鐵鉗。
她驚恐地轉過頭。
宋小暖。
一手攥着貴婦的手腕,另一只手裏,赫然拎着一根比她胳膊還粗的實木棒球棍。
她像一尊怒目金剛,穩穩地擋在了傅夜沉身前。
那雙平日裏總是笑眯眯的眼睛,此刻燃燒着兩簇駭人的火焰,裏面的寒意,足以將整個辦公室凍結。
傅夜沉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這個不算高大、甚至有些滑稽的背影,那顆已經沉入谷底的心,毫無預兆地,重重跳動了一下。
“你、你是什麼人?!”李太太被她的氣勢嚇到,手腕傳來劇痛,她想把手抽回來,卻發現對方的手紋絲不動。
“我是誰?”宋小暖扯了下嘴角,手上猛地用力一甩。
李太太尖叫一聲,被甩得踉蹌着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我是他......保姆!”
宋小暖把棒球棍往地上一杵,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大理石地面都抖了三抖。
身份雖然普通,但那語氣,那姿態,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說的是“我是他祖宗”。
“保姆?”李太太愣了一秒,隨即爆發出尖銳的嘲笑,“哈!我還以爲是誰!傅家是真沒人了?派個下人過來處理事情?”
“下人怎麼了?”宋小暖一步上前,用棒球棍的頂端指着李太太的鼻子,“下人也知道做人要有底線!也知道不能倚老賣老,對一個孩子動手!”
她掃了一眼旁邊還在哼哼唧唧的胖子,冷笑:“你那寶貝兒子什麼德行,你自己心裏沒數?看他那副欠揍的樣子,就知道是他先挑事!我們家老大那是正當防衛!”
“你!你個瘋婆子!你罵誰欠揍?!”李太太氣得臉色發青,從地上一躍而起,張牙舞爪地就要撲上來撕扯。
就在這時。
門口光線一暗。
一道修長的身影逆着光走進來,強大的氣場讓整個辦公室的空氣都變得粘稠。
傅聿深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黑色長風衣,面無表情。他身後,跟着四個西裝革履的保鏢,個個身形魁梧,太陽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練家子。
那股屬於上位者的威壓,無聲無息地籠罩了整個空間。
剛才還囂張跋扈的李太太,在看到傅聿深那張臉的瞬間,所有動作都僵住了,像被按了暫停鍵的錄像帶,尖叫聲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傅、傅總......”肖主任兩腿一軟,差點直接跪下去,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傅聿深卻連一個眼角餘光都沒給他們。
他穿過人群,徑直走到牆角。
他的目光落在傅夜沉凌亂的衣衫和嘴角的血跡上,又掃過像護崽母雞一樣擋在前面、手持凶器的宋小暖。
那雙總是冷漠如古井的眼睛裏,劃過一抹誰也看不懂的復雜。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地推開了宋小暖的胳膊。
然後,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注視下。
這位潔癖到令人發指、從不與人有肢體接觸的商業帝王,竟然當衆彎下了他高貴的腰。
他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一塊折疊整齊的白色絲質手帕,動作輕緩地,一點一點,擦去了傅夜沉嘴角的血痂。
“疼嗎?”
他的聲音很低沉,帶着一絲微不可查的沙啞,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裏。
傅夜沉呆呆地看着他。
看着叔叔近在咫尺的臉,感受着手帕擦過嘴角的輕柔觸感。
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涌上眼眶,視線瞬間模糊。
他用盡全力才沒讓眼淚掉下來,先是搖頭,又遲疑地點了點頭。
“誰打的?”
傅聿深直起身,緩緩轉過頭。
那一刻,辦公室的溫度驟降。
他的眼神,不再是商場上的冷靜銳利,而是一種來自深淵的森冷。他掃過瑟瑟發抖的教導主任,掃過臉色煞白的李氏夫婦,最後,目光精準地定格在那個胖男生身上。
“剛才,是哪只手,想打他?”
傅聿深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詢問今天的天氣。
這句問話,卻讓李太太渾身一顫,像是被毒蛇盯上。
“宋小暖。”
被點到名的宋小暖一個激靈,立馬立正站好:“在!老板!”
“你的棍子,借我用用。”
全場死寂。
針落可聞。
宋小暖的眼睛“噌”的一下亮了,亮得像兩盞一百瓦的探照燈。
這波操作,秀到我了啊老板!
她毫不猶豫,雙手將棒球棍奉上,姿態虔誠得像是在上供。
“老板,給!這棍子我開過光了,專治各種不服!打人賊疼,還不留內傷!”她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補充道:“用不用我也上?只要加錢,手起刀落,保證專業!工傷另算!”
傅聿深沒理會她的碎碎念,接過棒球棍,在手裏掂了掂分量,發出一陣沉悶的破風聲。
然後,他看向那個已經嚇得癱軟在沙發上,連呼吸都忘了的胖男人——李總。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卻讓人從腳底板涼到天靈蓋。
“聽說,李總要撤資?”
他一步步走過去,皮鞋踩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衆人的心尖上。
“正好,傅氏最近也打算清理一下合作名單。”
他停在李總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手裏的棒球棍輕輕敲了敲沙發扶手。
“你說,在這座城市,到底是誰撤誰的資,誰說了算?”
那一天。
聖德中學的教導主任辦公室,發生了什麼,沒人敢說。
只知道,後來傳出了李氏集團資金鏈斷裂,一夜破產的消息。
而對於傅夜沉來說。
這一天,是他黑暗到不見天日的人生裏,第一次,同時照進了兩束光。
一束,來自那個咋咋唬唬、滿嘴土味情話,卻會提着棒球棍爲他踹開大門的女人。
另一束,來自那個他一直以爲冷血無情,此刻卻願意爲他拿起武器,遮擋住全世界風雨的叔叔。
他的人生,好像......開始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