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石鋒拄拐的手,那微不可察的顫抖只持續了一瞬,便重新穩如磐石。帽檐的陰影重新遮蔽了他眼中的驚濤駭浪,只留下深潭般的渾濁。他不再看陳燼眉心那點早已消散的暗金微芒,目光重新落回那塊散發着滔天凶威的窮奇黑碑。
夠了,石鋒沙啞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鐵器,驟然切斷了陳燼與窮奇意念那近乎自毀的連接。
嗡
陳燼只覺得腦海中那如同燒紅鐵球般的劇痛和恐怖的凶煞意念如潮水般退去。瞬間的抽離帶來強烈的眩暈和虛脫,他身體猛地一晃,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聲從倚靠的巨獸肋骨上滑落,重重摔在冰冷的苔蘚地上。眼前金星亂冒,耳朵裏充斥着尖銳的耳鳴,口鼻間滿是鐵鏽味的血腥氣,整個人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被冷汗徹底浸透。
他癱在那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撕裂般的頭痛和全身的疲憊。青銅化的右臂沉重地垂在身側,紋路黯淡,仿佛也耗盡了力量。唯有左手,依舊死死攥着那只被汗水和血水浸得濡溼的小草鞋。
石鋒拄着拐,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狼狽不堪的模樣,聲音平淡無波:一絲爪痕的軌跡…哼,運氣不錯。記住剛才的感覺,記住你腦子裏抓住的那點東西。那不是招式,是凶獸捕食的本能,是撕開血肉、粉碎骨頭的勢。
陳燼艱難地抬起頭,視線模糊地看着石鋒帽檐下的陰影。剛才那捕捉到一絲窮奇爪痕軌跡的瞬間感覺,如同烙印般刻在靈魂深處,帶着原始的凶戾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契合感?仿佛他這只冰冷的青銅手臂,天生就該如此撕裂一切。
現在,石鋒用木拐點了點陳燼那條枯槁死寂的左腿,又指向黑石碑後方更幽深的陰影,去那邊,找點水,把自己洗幹淨。你身上的味道,比這死人坑的腐臭味還招東西。
陳燼順着木拐指的方向望去。那是骸骨堆疊形成的更深邃的陰影,光線幾乎無法透入,只能隱約聽到細微的、潺潺的水流聲。他掙扎着,用青銅右臂撐起身體,拖着毫無知覺的左腿,再次開始了艱難的挪動。每一次移動,左腿如同沉重的累贅,在泥濘苔蘚上留下拖痕,右臂和脊骨則在劇痛中呻吟。
石鋒不再看他,仿佛他的死活與自己無關。他走到那塊巨大的窮奇黑碑前,背對着陳燼,伸出那只布滿老繭的手,緩緩撫摸着碑體上那些猙獰狂放的暗紅色窮奇紋路。動作很慢,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和…追憶?他腰間那塊鎮嶽腰牌,隨着他的動作,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着冷硬的微光。
陳燼咬着牙,忍受着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憊,終於挪到了石碑後方。這裏骸骨更加密集巨大,如同倒塌的巨獸之城。一條僅容一人勉強通過的狹窄縫隙,通向更深處的黑暗,那細微的水流聲正是從裏面傳來。
他扒開幾根斜插在縫隙口的巨大肋骨,拖着身體擠了進去。縫隙內潮溼陰冷,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水汽和苔蘚的腥氣。往前爬了約莫三四丈,眼前豁然開朗。
一個不大的天然石穴出現在眼前。石穴頂部有水滴不斷滴落,在地面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渾濁的水潭。水潭邊緣,散落着一些零碎的骨頭和鏽蝕的金屬碎片。
陳燼爬到水潭邊,看着渾濁水面上倒映出的自己:蓬頭垢面,滿臉血污汗漬,眼神裏是深重的疲憊和一絲劫後餘生的茫然。他伸出那只沉重的青銅右手,探入冰冷的潭水中。
就在他手指接觸到水面的瞬間——異變陡生。
潭底一塊半埋在淤泥裏的、不起眼的暗青色金屬碎片,像是被投入滾油的冰塊,猛地爆發出刺目的青白色光芒,一股凌厲、冰冷、帶着仙門法器特有靈壓的銳氣,如同蘇醒的毒蛇,驟然鎖定陳燼。
嗤
一道筷子粗細的青白色光箭,快如閃電,毫無征兆地從那塊金屬碎片上折射而出,直刺陳燼的眉心。速度之快,距離之近,根本避無可避。
死亡的陰影瞬間降臨。
陳燼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身體的本能快過思考,就在那青白光芒即將洞穿他眉心的千鈞一發之際,他腦海中那絲剛剛烙印下的窮奇爪痕軌跡,如同被點燃的火藥,轟然炸開。
吼
並非真實的聲音,而是靈魂深處爆發的、源自窮奇凶念的咆哮。
他那沉重的、紋路黯淡的青銅右臂,竟在這一刻爆發出遠超之前的力量,五指瞬間曲張成爪,皮膚下玄奧的紋路驟然亮起刺目的暗紅光芒,帶着一股蠻橫、撕裂、粉碎一切的凶戾意志,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和角度,朝着那道索命的青白光芒悍然抓去。
窮奇裂風爪,雛形
沒有招式,沒有技巧,只有純粹模仿凶獸本能的、撕裂一切的意志。
嗤啦
一聲刺耳至極、如同裂帛又似金屬摩擦的銳響在小小的石穴中炸開。
青銅右爪與青白光芒狠狠撞在一起。
預想中手臂被洞穿或者光箭被拍飛的景象並未出現。那凌厲的青白光芒,在接觸到青銅爪尖暗紅紋路的刹那,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光芒劇烈地閃爍、扭曲,發出尖銳的哀鳴,構成光箭的仙靈之力,竟被那青銅爪尖彌漫的凶戾灼熱之力瘋狂地撕扯、吞噬、湮滅。
陳燼只覺得一股極其精純、卻又異常冰冷的能量,順着青銅爪尖被強行撕扯、吞噬進來,這股能量涌入右臂,瞬間帶來強烈的脹痛和冰寒感,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在手臂內部攢刺,青銅臂上的暗紅紋路瘋狂閃爍,貪婪地吸收着這股能量,光芒竟比之前對抗窮奇意念時更加熾盛,一股沛然的力量感,伴隨着刺骨的冰寒和吞噬的欲望,在右臂中洶涌激蕩。
與此同時,他腦海深處,那點之前因小魚草鞋守護而出現的微弱暖意,似乎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生死危機和青銅臂的凶戾爆發所觸動,極其微弱地跳動了一下。眉心深處,一點極其黯淡、幾乎無法察覺的暗金微芒,一閃而逝。
噗
青白光芒徹底湮滅,如同被掐滅的火星。潭底那塊暗青色的金屬碎片,也瞬間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灰敗死寂,咔一聲裂成了幾塊。
石穴內重新恢復了死寂,只剩下水滴落入潭中的滴答聲,和陳燼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
他僵在原地,青銅右爪還保持着撕裂的姿勢,爪尖繚繞着幾縷尚未散盡的青白色能量殘煙,手臂上暗紅的紋路如同呼吸般明滅不定,散發着吞噬後的餘威和冰冷的悸動。
剛才…發生了什麼?
他用那只手…撕碎了一道仙門法器的攻擊?還…吞噬了它的力量?
驚駭、茫然,還有一絲掌控力量的悸動,如同冰冷的蛇,纏繞上他的心髒。
就在這時,石鋒那沙啞的聲音,如同鬼魅般從狹窄的縫隙口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冰冷的了然:
看來這死人坑裏,想讓你爛掉的東西,還不止一波。
陳燼猛地回頭。
只見石鋒佝僂的身影堵在縫隙口,帽檐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雙渾濁的眼睛,如同兩點寒星,穿透昏暗,精準地落在他那只依舊散發着凶戾氣息和吞噬餘韻的青銅右爪上。他的目光,銳利得仿佛要將這只手臂連同裏面隱藏的秘密一起洞穿。
更讓陳燼心頭一凜的是,石鋒的左手,正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那塊沉甸甸的鎮嶽腰牌。那粗糙的手指,正好按在腰牌邊緣那個與丟失煙鍋銅頭刻痕完美吻合的磨損缺口上。隨着他的摩挲,那磨損缺口的邊緣,似乎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一絲極其隱晦、幾乎難以察覺的暗沉光澤,在古舊的黃銅表面一閃而逝,如同沉睡古獸的呼吸。
石鋒的目光,在陳燼那只凶爪和他自己摩挲的腰牌之間,極其短暫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復雜難明,有探究,有審視,有冰冷的算計,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如同看到獵物踩進陷阱的…了然。
把臉洗幹淨。石鋒的聲音恢復了慣常的沙啞平淡,仿佛剛才那冰冷銳利的眼神只是錯覺。他側開身,讓出縫隙,然後滾出來。你在這死人坑裏的第一課,還沒完。
陳燼的心髒,卻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看着石鋒摩挲腰牌的左手,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只剛剛撕碎仙法、此刻依舊涌動着凶戾力量的青銅右爪,一股寒意,比這谷底的陰風更甚,悄然爬上他的脊椎。
這老兵…他腰牌上的缺口…還有自己這只手臂…這看似偶遇的傳承…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
石鋒堵在縫隙口的佝僂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深不可測的迷霧。而石穴深處那渾濁的水潭,在吞噬了那道青白光芒後,水面下似乎有更幽暗的陰影,無聲地蠕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