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骸骨堆疊的陰影深處,彌漫着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混合着鐵鏽、泥土腐朽和某種奇異腥膻的氣味。石鋒佝僂的背影在前方幾丈外若隱若現,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拐點在泥濘或白骨上,發出規律而沉悶的篤、篤聲,如同引魂的梆子。陳燼拖着那條枯槁死寂的左腿,用那只沉重的青銅右臂和勉強能支撐上半身的青銅脊骨,在冰冷溼滑的泥沼和嶙峋的骸骨間,一寸寸地向前挪動。

每一次拖動,都榨幹了他剛剛凝聚起的一絲力氣。泥漿灌進破爛的衣衫,黏膩冰冷,摩擦着傷口,帶來針扎般的刺痛。腐朽的落葉和不知名的微小蟲豸粘在皮膚上,令人作嘔。更痛苦的是那截新生的青銅脊骨,每一次支撐發力,都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摩擦聲,仿佛隨時會再次斷裂。汗水、血水和泥水混在一起,從他臉上不斷淌下,糊住了視線。

他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個佝僂的身影,聽着那單調的篤篤聲,如同在黑暗深淵裏唯一的光標。左手掌心,那只被血泥浸透、幾乎看不出原色的小草鞋,是他唯一的精神錨點。小魚的臉在腦海中浮現,蒼白,虛弱,卻帶着全然的依賴和期盼。

不能停…停下來…就真的爛在這裏了…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的石鋒終於停下了腳步。陳燼喘着粗氣,耗盡最後一絲力氣,癱倒在一堆相對幹燥、鋪着厚厚苔蘚的巨獸肋骨下。他像一條瀕死的魚,張着嘴,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全身的劇痛。

石鋒拄着拐,站在一片相對開闊的空地邊緣。這裏似乎是這片巨大骸骨堆的核心區域,周圍環繞着高聳的巨獸脊椎骨和斷裂的巨型兵器殘骸,如同天然的屏障,擋住了大部分灌入谷底的寒風。空地的中央,矗立着一塊極其巨大的、通體漆黑的石碑,或者說,更像是一塊斷裂的碑基。它斜插在泥土中,表面布滿了歲月的裂痕和某種巨大力量沖擊留下的凹坑,散發着一種沉重、蠻荒、令人心悸的氣息。

石鋒沒有看癱倒的陳燼,他渾濁的目光落在那塊巨大的黑石碑上,眼神復雜,仿佛在凝視着一位久別重逢卻又傷痕累累的老友。他沉默地站了很久,久到陳燼幾乎以爲自己被遺忘,才緩緩轉過身,走到陳燼身邊。

還能喘氣?石鋒的聲音依舊沙啞平淡,聽不出情緒。

陳燼艱難地點了點頭,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嗬嗬聲。

石鋒的目光掃過他枯槁的左腿,又落在他那只光澤黯淡、但紋路依舊清晰的青銅右臂上。蝕骨陰煞釘的根子拔了,死氣淤在腿上,散不掉,也化不了。除非你日後能找到血煞宗的解藥,或者有逆天的機緣強行煉化,否則這條腿,就是個累贅,也是個活靶子。他頓了頓,聲音裏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仙門那些狗崽子,鼻子靈得很,對這種陰煞死氣,隔着十裏地都能聞到。

陳燼的心沉了下去。廢腿不僅是行動不便,更是致命的弱點。

想活下去,想爬出這死人坑,光靠你那點被強行鍛出來的硬骨頭和這條廢腿,不夠看。石鋒話鋒一轉,渾濁的眼睛盯着陳燼,你得學會用勢。

勢?陳燼茫然地重復,聲音嘶啞。

凶獸之勢,石鋒猛地提高了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要將這兩個字烙印進陳燼的靈魂深處。豺狼捕食,虎嘯山林,龍潛深淵,天地萬物,凡有靈性者,皆有其勢,聚其神,凝其意,借其威,以勢壓人,不戰而屈人之兵;以勢馭力,一爪可裂金石。

他一邊說着,一邊用那根磨得油亮的木拐,指向空地中央那塊巨大的黑石碑。隨着他的動作,陳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過去。

只見那布滿裂痕和凹坑的漆黑碑體表面,並非空無一物,在那些巨大的沖擊凹坑深處,在縱橫交錯的裂痕邊緣,竟布滿了一種極其詭異、扭曲、仿佛天然生長出來的暗紅色紋路,這些紋路蜿蜒虯結,狂放不羈,如同凝固的閃電,又像是幹涸的血河,在漆黑的碑面上勾勒出一個龐大、猙獰、散發着滔天凶戾之氣的輪廓。

那輪廓形似猛虎,卻背生雙翼,頭生獨角,周身覆蓋着如同火焰般升騰的紋路。它並非靜止,那些扭曲的暗紅紋路仿佛在緩緩流動,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凶威透過冰冷的碑石彌漫開來,尤其是那雙由幾道最爲粗獷凌厲的血色紋路勾勒出的眼睛,空洞,冰冷,充滿了對世間萬物的漠視與毀滅欲望,仿佛能吞噬人的靈魂。

陳燼僅僅是看了一眼,就覺得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爪狠狠攥住,一股源自本能的、難以言喻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讓他幾乎窒息,青銅化的右臂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顫,皮膚下的紋路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隱隱發燙。

窮奇…石鋒沙啞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仿佛在吟誦一個禁忌的名字,上古四凶之一,司掌兵戈災禍,性喜食人,尤嗜忠信,其勢,凶、戾、狂、絕!凝其神意,可撕風裂空,破法碎罡。

石鋒猛地轉身,渾濁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鋼針,刺向陳燼:小子,想學嗎?想學這能在絕境裏撕開一條生路的勢嗎?

陳燼的呼吸瞬間粗重起來。恐懼依舊在心底盤踞,但另一種更強烈的渴望,如同被點燃的野火,熊熊燃燒,撕風裂空,破法碎罡。這力量…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眼神裏燃燒着不顧一切的火焰。

很好。石鋒的嘴角似乎扯動了一下,不知是贊許還是嘲弄。坐起來,背靠骸骨。把你那點剛鍛出來的脊梁骨挺直了,眼睛,給我死死盯住那塊碑,盯住那窮奇的眼睛。腦子裏什麼都別想,就想着它,想着它的凶,它的戾。它要撕碎你,吞噬你,而你,要活下來,要反過來撕碎它。

石鋒的聲音如同蘊含着魔力的戰鼓,每一個字都敲打在陳燼緊繃的神經上。他掙扎着,用青銅右臂撐地,靠着冰冷的巨獸肋骨坐起,努力挺直那截劇痛的新生脊骨。視線投向那塊巨大的黑石碑,投向那窮奇紋路最核心、最令人心悸的——那雙空洞冰冷的凶眼。

目光接觸的刹那,陳燼只覺得腦袋裏像是被塞進了一顆燒紅的鐵球,一股難以形容的、純粹而暴戾的凶煞意念,如同決堤的洪流,順着他的視線,狠狠撞入他的腦海。

並非真實的聲音,而是直接在靈魂深處炸開的、窮奇的咆哮。無數混亂、血腥、充滿毀滅欲望的意念碎片瘋狂沖擊着他的意識,他看到屍山血海。看到城池崩塌,看到生靈在窮奇利爪下哀嚎湮滅,那冰冷的凶眼仿佛活了過來,帶着無邊的漠視和貪婪,死死鎖定了他渺小的靈魂。

劇痛,撕裂般的劇痛在頭顱內部炸開。眼前陣陣發黑,耳中嗡嗡作響,口鼻間似乎有溫熱的液體涌出,他本能地想要閉上眼睛,想要逃離這恐怖的意念沖擊。

不準閉眼,石鋒的厲喝如同炸雷在他耳邊響起,挺住,想想你爲什麼要活,想想你要回去見誰。這點凶煞之氣都承受不住,你拿什麼去撼仙門?

小魚的草鞋,小魚蒼白的小臉,仙門修士鄙夷的眼神,墜崖斷脊的絕望,一股混雜着守護、憤怒與不甘的意志,如同瀕死野獸最後的嘶吼,在陳燼混亂的意識中猛地爆發。

啊,他喉嚨裏發出嘶啞的咆哮,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大,強行對抗着那滔天的凶煞意念沖擊,眼球因爲過度用力而劇烈充血,幾乎要爆裂開來,青銅化的右臂上,黯淡的紋路驟然亮起暗紅的光芒,瘋狂閃爍,仿佛在與那入侵的凶煞意念激烈對抗。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息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陳燼的身體在骸骨上劇烈地顫抖,冷汗如同溪流般從額頭、鬢角、脊背瘋狂涌出,瞬間浸透了破爛的衣衫。他感覺自己就像狂風巨浪中的一葉小舟,隨時會被那恐怖的窮奇凶念徹底撕碎、吞噬。

就在他的意識即將被徹底沖垮的極限邊緣——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水汽蒸發的輕響,在他眉心深處響起。

緊接着,一股微弱卻異常清晰的灼熱感,從他緊攥在左手的、那只被血泥浸透的小草鞋上傳來,這股灼熱極其微弱,如同寒夜裏的火星,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深處的溫暖和守護之意,瞬間注入了他瀕臨崩潰的意識之海。

這股溫暖的力量,與青銅右臂的灼熱、與脊骨的支撐感截然不同。它微弱,卻異常堅韌,如同狂風中的一點燭火,頑強地照亮了他意識深處最後的清明!在這股微弱暖意的支撐下,那滔天的窮奇凶念沖擊,似乎…減弱了一絲?或者說,他承受的臨界點,被強行抬高了一線?

陳燼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用盡全部意志,死死盯着石碑上窮奇那雙冰冷的凶眼。

青銅右臂上的暗紅紋路猛地一亮,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陳燼的意識中,那混亂暴戾的窮奇意念碎片,突然有極其微小的一部分,不再僅僅是沖擊和毀滅,而是…被他強行捕捉到了。

那並非清晰的圖像或文字,而是一道極其模糊、卻帶着撕裂一切狂放意志的軌跡,仿佛窮奇在無盡歲月前,隨意揮出的一爪,僅僅是意念中殘留的一絲爪痕軌跡。

就在這絲軌跡被他意識捕捉的瞬間——他那只沉重的青銅右臂,竟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五指微曲,做了一個極其模糊、極其生澀、卻帶着一絲難以言喻凶戾韻味的抓取動作。

動作幅度極小,如同痙攣,轉瞬即逝。

但一直緊盯着他的石鋒,渾濁的眼中驟然爆射出兩道駭人的精光!那目光,銳利如鷹隼,瞬間穿透了帽檐的陰影,死死鎖在陳燼那只剛剛做出奇異動作的青銅右手上。更準確地說,是鎖在他右手手背皮膚下,那幾道剛剛亮起暗紅光芒的紋路上。

那幾道紋路,在剛才那微不可察的抓取動作中,其走向和形態,竟與石碑上窮奇紋路中,代表利爪鋒芒的那一部分,隱隱重合。

石鋒拄着木拐的手,指關節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谷底冰冷的空氣連同這驚人的發現一同吸入肺腑。帽檐下的陰影,遮住了他眼中翻騰的驚濤駭浪。

竟然…這麼快就…他低沉的自語如同夢囈,聲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仿佛看到了某種絕不該出現、卻又宿命般重現的景象。

他猛地看向陳燼的臉。

陳燼依舊死死盯着石碑上的窮奇凶眼,身體因爲巨大的精神負荷而劇烈顫抖,口鼻間溢出的鮮血在肮髒的下巴上蜿蜒出刺目的痕跡。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剛才自己右臂那瞬間的異動,全部的意志都用在對抗那無邊的凶煞意念沖擊上。

然而,石鋒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陳燼的眉心。

在那布滿血污和汗水的眉心皮膚之下,一點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暗金色光芒,正透過薄薄的皮膚,頑強地透折射而出,那光芒極其黯淡,如同風中殘燭,卻凝而不散,勾勒出一個極其模糊、卻讓石鋒瞳孔驟然收縮的輪廓。

那輪廓…隱隱像是一只…微縮的、緊閉的…豎瞳。

如同沉睡的凶獸之眼,被這初次接觸的窮奇凶煞意念…意外地…驚動了一絲?

石鋒拄拐的手,第一次出現了微不可察的顫抖。他死死盯着陳燼眉心那點轉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覺的暗金豎瞳輪廓,又猛地低頭,看向自己腰間那塊沉甸甸的鎮嶽腰牌。

腰牌邊緣,那個與丟失的煙鍋銅頭刻痕完美吻合的磨損缺口,在昏暗的光線下,似乎也微微泛起了極其黯淡的、難以察覺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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