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換上驚魂未定的神色,雙手微顫地扶着窗框,從陰影中“艱難”地挪出來,腳步虛浮地走到院中,朝着陸天洪深深一躬,聲音發顫:
“多……多謝二長老救命之恩!”
陸天洪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臉色蒼白,額角滲着冷汗,青衫在夜風中瑟瑟抖動,一副受驚過度的模樣。但老者的目光在他那雙過分幹淨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沒有練劍的繭,沒有握刀的痕,甚至連體力活留下的粗糙都沒有。
太過幹淨了。
“你便是陸凡?”陸天洪淡淡道。
“是……晚輩正是。”陸凡低着頭,肩頸微縮。
“可知這些人是爲何而來?”
“晚輩不知。”陸凡聲音更低了,“晚輩自幼道種不顯,與人無爭,實在想不出誰會要我的命……”
陸天洪沉默片刻。他自然知道今日測道石之事,也知道族中某些人對這“廢物嫡子”的態度。但派死士刺殺,還是過了線。
“你倒是命大。”老者忽然道,“若非墨玉恰好經過,你此刻已是屍體。”
“是……是晚輩僥幸。”陸凡抬起頭,眼中適時泛起後怕的淚光,“二長老的恩情,晚輩沒齒難忘。只是……只是此事若傳開,恐怕會引發族中猜忌,影響三日後的宗門選拔大比。晚輩鬥膽懇請二長老……暫且壓下此事?”
陸天洪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這少年看似懦弱,思慮倒有幾分周全。宗門選拔大比在即,陸家與王家、李家正暗中較勁,若此刻爆出嫡子遇刺,確實會橫生枝節。
“你倒識大體。”陸天洪語氣稍緩,從懷中取出另一個小玉瓶,拋給陸凡,“此乃‘回春散’,內服外敷皆可,壓壓驚罷。”
陸凡慌忙接住,連聲道謝。
陸天洪不再多言,抱起愛犬,轉身離去。護衛們押着三名死士緊隨其後。院落轉眼空蕩,只餘滿地狼藉與血腥氣。
陸凡站在原地,直到衆人腳步聲徹底消失,臉上那驚恐脆弱的神情才如潮水般褪去。
他走回破屋,關上門,背靠門板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攤開手掌,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痕。不是怕,是興奮——第一次用諸天推演布局,第一次借勢殺人,第一次在生死邊緣走鋼絲。
刺激。
他從懷中取出陸天洪給的那個玉瓶,拔開塞子。一股濃鬱的藥香散出,其中混着一縷極淡的、尋常人絕難感知的厚重氣息。
土屬性道韻。
陸凡眼中金芒一閃,毫不猶豫將瓶中三粒褐色藥丸全部倒入口中,吞咽入腹。
藥力化開的瞬間,丹田中那枚米粒大小的光點猛然震顫!一股貪婪的吸力從中爆發,將藥力中的土屬性能量瘋狂撕扯、吞噬。光點表面,那道原本極淡的九彩紋路中,屬於“土黃”的那一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晰、明亮。
與此同時,陸凡感到雙腳腳底涌起一股溫熱的暖流,仿佛與腳下大地產生了某種隱秘的聯系。他心念微動,閉目凝神——
十丈內,螞蟻在穴中搬運米粒;二十丈外,蚯蚓在土中緩緩蠕動;三十丈處,一只田鼠正扒開淺層的泥土。
大地之下,方圓十丈,纖毫畢現。
“地脈感知……”陸凡睜開眼,輕聲自語,“吞噬土屬性丹藥,竟能覺醒這樣的能力麼?”
無暇道種,可吞噬萬道而成長。今日吞測道石本源,明日食土屬丹藥,假以時日……
“少爺。”蒼老的聲音突兀地在屋內響起。
陸凡沒有回頭。林老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三尺處,如同鬼魅。
“林伯,你看我今夜這局,布得如何?”陸凡微笑。
“精妙。”林老沉默許久,才緩緩道,“借犬驚敵,以藥亂蹤,引二長老出手,自身不染因果,反得人情。只是……”
“只是什麼?”
“太過行險。”林老抬頭,昏黃的眼中第一次露出銳利如刀的光,“少爺,您今日在測道石前吞噬本源,老奴尚能理解。但今夜如此高調布局,恐怕已引起二長老疑心。他贈藥,是試探。”
“我知道。”陸凡轉身,與老仆對視,“但我需要快速成長。按部就班太慢,慢到……可能等不到我道種覺醒,有些人便已忍不住要清理門戶了。”
林老再次沉默。
油燈的光將他佝僂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很長,像一座沉默的山。
“林伯,”陸凡向前一步,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如釘,“你還沒回答我白天的問題——我母親,究竟是怎麼死的?”
屋內死寂。
只有燈芯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
許久,林老緩緩抬起頭。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有什麼東西正在龜裂、剝落。那雙總是低垂渾濁的眼,此刻清明如寒潭,深不見底。
“少爺,”他開口,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有些真相,知道得太早……會死。”
“我不怕死。”陸凡一字一頓,“我怕死得不明不白。”
林老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透過這具年輕軀殼,看穿靈魂深處那個來自異世的魂魄。最終,他嘆了口氣,那口氣悠長得像憋了十幾年。
“十九年前,青雲城外三百裏,黑風峽。”林老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您的母親,不是死於意外,也不是死於仇殺。”
他頓了頓,吐出最後幾個字:
“她是因‘無暇道種’的秘密,被人——‘清理’的。”
話音落下的刹那,窗外驟然刮起一陣狂風,狠狠撞在窗板上!
“砰——!”
油燈應聲而滅。
屋內陷入絕對的黑暗。
只有陸凡那雙在黑暗中微微發光的眼睛,和其中翻涌的、冰冷刺骨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