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南巡隊伍啓程回京那日,蘇州城晴空萬裏。

織造府外,車馬儀仗綿延數裏,旌旗在秋風中獵獵作響。沈知微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一角,看着這座即將遠去的江南名城。

一個月前,她帶着滿腹疑團而來;如今離開,疑團非但未解,反而纏成了更大的死結。靖王下獄,太後閉門,貴妃失勢,淑妃惶恐——看似塵埃落定,但她知道,這不過是暴風雨前短暫的寧靜。

秋月坐在對面,小心翼翼地問:“貴人,咱們……這就回宮了?”

“嗯。”

“那……那件事……”秋月欲言又止,“蘇姑娘的弟弟,皇上真的安頓好了嗎?”

沈知微想起臨行前,皇帝交給她的那個地址——京郊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蘇婉的弟弟已被悄悄安置在那裏,改名換姓,重新生活。

這是皇帝對死者的交代,也是對她的承諾。

“安頓好了。”沈知微放下車簾,“此事……往後不要再提。”

“是。”

馬車緩緩啓動,碾過青石板路。沈知微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腦海中卻不斷回放這些日子的一幕幕:密室中的賬簿、寒山寺的密會、水榭的指認、蘇婉臨死的眼神……

還有太後那跪地求情的身影,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掙扎。

這些畫面交織在一起,讓她胸口發悶。

“貴人,”車外傳來趙德全的聲音,“皇上傳您過去。”

沈知微睜開眼:“這就去。”

她下了馬車,換乘小轎,來到御駕旁。皇帝的龍輦比妃嬪的馬車寬敞數倍,蕭靖宸正坐在輦中看書。見她來了,示意她坐下。

“皇上召臣妾,有何吩咐?”

“沒什麼吩咐。”蕭靖宸放下書,“只是路上無聊,想找個人說話。”

沈知微垂眸:“臣妾愚鈍,恐怕不能爲皇上解悶。”

“你不愚鈍。”蕭靖宸看着她,“沈知微,你比這宮裏大多數人都聰明。只是……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這話說得意味深長。

“臣妾不明白。”

“你會明白的。”蕭靖宸望向窗外,“回宮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沈知微心頭一緊。皇帝這是在試探她,看她是否要繼續查下去。

“臣妾……聽皇上安排。”

“若朕讓你協理六宮呢?”

沈知微愕然抬頭。協理六宮?貴妃剛倒,淑妃失勢,賢妃、德妃資歷尚淺。皇帝這是要抬舉她,還是……將她架在火上烤?

“臣妾資歷尚淺,恐難當此任。”

“資歷是熬出來的。”蕭靖宸淡淡道,“你有這個能力。而且……朕需要一個人,替朕盯着後宮。”

盯着後宮。這話說得直白。皇帝需要一雙眼睛,一雙不屬於任何勢力的眼睛。

“臣妾……怕讓皇上失望。”

“你不會。”蕭靖宸轉過臉,直視她,“沈知微,朕給你這個權力,也給你這個責任。後宮不能再亂下去了。”

沈知微聽出了他話裏的疲憊。是啊,太後閉門不出,靖王終身囚禁,貴妃失勢禁足——短短一月,皇帝失去了母親、弟弟、還有曾經倚重的妃嬪。

縱然是帝王,也是會累的。

“臣妾……遵旨。”

“還有一件事。”蕭靖宸從案頭取出一枚令牌,“這是出入慈寧宮的令牌。太後……想見你。”

沈知微心頭一震。太後要見她?爲什麼?

“皇上可知……太後爲何要見臣妾?”

“朕不知。”蕭靖宸將令牌推到她面前,“但朕準你去。只是……要小心。”

小心什麼?他沒說,但她懂。

太後畢竟是太後,縱然失勢,餘威猶在。而且……那些未解的謎團,太後或許知道答案。

“臣妾明白。”

“去吧。”蕭靖宸重新拿起書,“回宮之後,先去慈寧宮請安。”

沈知微行禮告退。握着那枚冰冷的令牌,她感到一股寒意從指尖蔓延到全身。

慈寧宮。那座看似平和,實則深不可測的宮殿。

太後在那裏等她。等她的,會是真相,還是……另一個陷阱?

---

回京的路走了整整十日。

這十日裏,沈知微幾乎每日都被皇帝召去說話。有時是下棋,有時是論政,更多時候,只是安靜地對坐,各自看書。

她漸漸發現,皇帝並不像表面那般冷漠。他讀過很多書,對兵法、農政、水利都有獨到見解。偶爾說到興起,眼中會閃過少年般的光彩——但很快,那光彩就會被深沉取代。

帝王的心,終究是孤獨的。

第十日黃昏,京城在望。

遠遠看見巍峨的宮牆時,沈知微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一個月前離開時,她是滿心疑惑的新晉貴人;如今歸來,她已是協理六宮的掌權者,手握秘密,背負人命。

“貴人,”秋月小聲說,“咱們……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回到這座金碧輝煌的囚籠,回到這場永無止境的棋局。

入宮時已是夜幕低垂。各宮妃嬪在宮道兩側跪迎聖駕,燈籠光下,一張張面孔或恭敬、或畏懼、或嫉妒。

沈知微走在皇帝身後,能感覺到無數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探究的、猜忌的、敵意的。

這就是權力的代價。站得越高,盯着你的人就越多。

回到永壽宮時,一切如舊。東配殿被打掃得一塵不染,院中那幾盆菊花已經凋謝,換上了冬青盆景。

“貴人可算回來了!”春桃迎上來,眼眶泛紅,“奴婢日夜盼着……”

“好了,我這不是回來了麼。”沈知微拍拍她的手,“這些日子,宮中可有什麼事?”

春桃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貴妃娘娘還在禁足,但聽說……病情加重了。淑妃娘娘回來後,就一直閉門不出。倒是賢妃、德妃兩位娘娘,這幾日走動頻繁。”

意料之中。貴妃失勢,淑妃惶恐,賢妃、德妃自然要趁機擴大勢力。

“還有……”春桃猶豫着,“太後娘娘這些日子,誰也不見。但昨日忽然傳旨,說等貴人回宮,讓您去請安。”

來了。太後的召見。

沈知微看向桌上那枚令牌:“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就去。”

這一夜,沈知微睡得極不安穩。夢中全是蘇州的場景:水榭的血、蘇婉的死、靖王癲狂的笑、太後跪地的淚……

醒來時,天還未亮。

她起身走到窗邊。深秋的晨風寒冽刺骨,庭院中落葉蕭蕭,一片肅殺。

“貴人起這麼早?”秋月進來,爲她披上披風,“離請安的時辰還早呢。”

“睡不着。”沈知微看着窗外,“秋月,你說……這宮裏,真的有贏家嗎?”

秋月愣了愣:“貴人何出此言?”

“貴妃曾協理六宮,如今禁足等死;淑妃溫婉賢淑,卻爲兄長所累;靖王苦心經營,終成階下囚;太後……”她頓了頓,“太後看似贏了,卻也輸了兒子,輸了母子之情。”

人人都在爭,人人都在算計。可到頭來,誰真正得到了想要的?

“奴婢不懂這些大道理。”秋月輕聲道,“奴婢只知道,貴人要好好活着。活着,比什麼都重要。”

是啊,活着。這是深宮中最樸素,也最難實現的願望。

辰時初,沈知微穿戴整齊,前往慈寧宮。

深秋的慈寧宮比往日更顯肅穆。宮人垂首侍立,鴉雀無聲。掌事嬤嬤引她入內,低聲道:“太後娘娘在佛堂,請貴人稍候。”

佛堂裏檀香嫋嫋。太後跪在蒲團上,背對着她,正在誦經。一月未見,太後背影佝僂了許多,華發叢生。

沈知微靜靜等着。約莫一炷香時間,太後才緩緩起身,轉過身來。

四目相對。

沈知微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清太後的面容——皺紋深刻,眼窩深陷,那雙曾經精光四射的眼睛,如今只剩疲憊與滄桑。

“你來了。”太後開口,聲音嘶啞。

“臣妾給太後請安。”

“免禮。”太後走到桌邊坐下,“坐吧。”

沈知微依言坐下。桌上擺着茶具,太後親自爲她斟茶,動作緩慢而沉穩。

“這茶,是哀家珍藏的雨前龍井。”太後將茶盞推到她面前,“嚐嚐。”

沈知微端起茶盞,卻不敢喝。

太後笑了:“怕哀家下毒?”

“臣妾不敢。”

“不敢,但也不信。”太後嘆息,“是啊,哀家做過那些事,你不信也是應該的。”

沈知微垂眸不語。

“哀家今日找你,是想說些……心裏話。”太後看着她,“這些話,哀家憋了三十年,如今……是該說出來了。”

三十年。沈知微心頭一震。

“哀家入宮那年,才十六歲。”太後望向窗外,眼神縹緲,“先帝有後妃二十餘人,哀家只是個貴人,不起眼,也不得寵。若不是生了皇上,恐怕早就……死在哪口枯井裏了。”

她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後來,哀家學會了爭,學會了算計。一步步,從貴人到嬪,到妃,到貴妃,最後……成了太後。這一路,手上沾了多少血,哀家自己都數不清。”

沈知微握緊茶盞。

“景桓出生那年,哀家已是貴妃。”太後繼續道,“那時皇後無子,哀家生了皇上,已是衆矢之的。景桓……是哀家拼了命保下來的。先帝不喜他,說他‘性狡’,哀家就處處護着,寵着,生怕他受半點委屈。”

“所以太後才……”

“所以才縱容他,默許他,甚至……幫他遮掩。”太後閉上眼,“哀家知道他在江南做的事,知道他貪墨,知道他養私兵。但哀家總是想,他還小,不懂事,等大些就好了。可這一等,就等了三十年。”

淚水從太後眼角滑落。

“哀家錯了。”她睜開眼,看着沈知微,“大錯特錯。哀家的縱容,害了他,也害了那些枉死的人。劉美人、王公公、蘇婉……他們的死,哀家都有份。”

沈知微喉頭哽咽:“太後爲何……要告訴臣妾這些?”

“因爲哀家想贖罪。”太後從袖中取出一本冊子,“這是哀家這些年來,記下的所有事。哪些人收了景桓的賄賂,哪些人替他辦事,哪些人命案與他有關……都在這上面。”

沈知微接過冊子,沉甸甸的。

“哀家把這些交給你,是希望……有朝一日,能還那些人一個公道。”太後看着她,“哀家不求原諒,只求……能減輕些罪孽。”

“太後爲何不直接交給皇上?”

“皇上……”太後苦笑,“皇上是哀家的兒子,也是皇帝。有些事,他知道了,反而難做。交給你……最合適。”

沈知微翻開冊子。裏面密密麻麻記滿了人名、時間、事件,每一筆都觸目驚心。

“還有一件事。”太後壓低聲音,“皇後之死……確實與景桓有關。”

終於說到了。

“當年,皇後發現了景桓與北境往來的證據,要告發他。”太後聲音顫抖,“景桓求哀家幫忙,哀家……哀家默許了。”

“是太後下的毒?”

“不。”太後搖頭,“是哀家身邊的嬤嬤,奉了哀家的命……在皇後的湯藥裏,加了東西。”

沈知微渾身冰涼。原來真的是太後。爲了保靖王,她連皇後都敢殺。

“哀家知道,這件事說出來,就是死罪。”太後看着她,“但哀家還是想說。因爲皇後……是個好女人,她不該那樣死。”

佛堂內一片死寂。檀香依舊嫋嫋,卻驅不散那股壓抑的罪惡感。

良久,沈知微才開口:“太後……打算如何?”

“哀家會去宗人府,向皇上請罪。”太後站起身,“這慈寧宮……哀家不會再住了。往後,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她走到佛龕前,跪下,重新開始誦經。

沈知微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覺得,這個曾經權傾後宮的女人,此刻只剩下一個蒼老而孤獨的靈魂。

她行禮告退。走到門口時,太後忽然道:“沈知微。”

“臣妾在。”

“皇上……就拜托你了。”太後沒有回頭,“他是個好皇帝,也是個……孤獨的孩子。你……多陪陪他。”

沈知微眼眶一熱:“臣妾……明白。”

走出慈寧宮時,秋陽正好。陽光刺眼,她卻覺得渾身發冷。

手中的冊子重若千鈞,壓得她喘不過氣。這裏面,是多少條人命,多少樁冤案。

而她,要如何處置?

回到永壽宮,她將自己關在內室,翻看那本冊子。越看,心越沉。

原來靖王的勢力盤根錯節,遍布朝野後宮。貴妃兄長只是冰山一角,還有更多隱藏在暗處的人。

而太後將這些交給她,是真的想贖罪,還是……想借她的手,清洗朝堂?

沈知微不知道。

她只知道,從今日起,她肩上的擔子更重了。

窗外,秋風蕭瑟。

冬天,就要來了。而宮廷的風暴,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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