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父沉默良久,把煙頭摁進煙灰缸,聲音低啞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我不支持離婚,即使南風不能生孩子,我們可以領養一個,人不能做損人利己的事兒。”
“老褚,你說的啥話……孩子還是要自己生的才親。”此時的張雪英心思有些動搖。
褚晨宇深吸了一口氣:“爸,我和南風沒啥感情。”
褚晨宇心裏明白,父親是個傳統本分的人,他不會理解他和李岩在一起時自己內心的愉悅感,
對於老一輩人來說,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結了婚就是認定的一輩子。
在父親的威嚴中,褚晨宇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若是離婚,那便是父親幾十年的教育失敗。
但是,他骨子裏有不服輸、不願被安排人生的逆反心理。
南風於他來說,是優越的、清冷的,大多時候,他是要討好她的。
他覺得人生一世,這樣活着太不值了。
而
李岩是他的初戀,是他的白月光,是他至死不渝的愛。
張雪英收拾着沒吃完的飯菜,她怕兩父子吵起來,催褚晨宇回去,這也是緩兵之計。
褚晨宇也知父親的脾氣,這件事兒他早晚得跟兩個老人說清楚,否則,婚離不了,他又成了大逆不道的子孫。
褚晨宇走在小區的草坪上,回憶着和妻子結婚以來的點點滴滴。
很多個晚飯之後,兩個人從父母家回自己家,他們會聊工作,也會聊日常瑣事,還會一起吐槽媽媽當天的飯菜好吃與否。
褚晨宇也深知南風的落落大方,她和婆婆關系勝似母女,從來沒有讓他體會過夾在婆媳戰爭中當中間人的爲難。
想到這裏,褚晨宇也心生愧疚。
說實話,他是趨利避害的小人,也自知對不起南風。
夜風格外涼,刮在褚晨宇脖子上,像細針扎似的。
小區裏的石椅,往天這個時候都有三三兩兩的人或聊天或嬉鬧,今天卻異常清靜,好像突然之間冬天就來了。
幾盞路燈昏黃地照着,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他摸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頓了好幾下,還是給南風撥了過去。
“喂?”南風的聲音有點啞,又有些低沉,還是那股清冷勁兒,卻比平時軟了點。
“老婆,吃晚飯沒?”褚晨宇的聲音也不自覺放輕,帶着點裝出來的溫和。
電話那頭靜了會兒,南風捏着手機的手指悄悄蜷了蜷。
結婚兩年,褚晨宇難得這麼主動問她,心裏像掉了顆小石子,漾開點淺淺的暖意:“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這會兒正往家走。”褚晨宇鬆了口氣,“你那兒冷嗎?”
“不冷,有暖氣。”南風回道,聽筒裏能聽到有風灌進來的呼呼聲響。
“老婆,對不起……”
“你……怎麼對不起我了?”
“你跟我……一起受苦了!”褚晨宇忙轉移話題。
褚晨宇不知道的是,此時和他通電話的女人,正在離他不到三十米的小區門口,他倆一個在牆內一個在牆外,就連南風的手機都自覺連上了他們家的wifi。
聽到褚晨宇似乎發自內心的獨白,倒讓南風有點不知所措,她突然覺得自己也挺卑鄙的。
知道家裏裝了監控,褚晨宇進了電梯,卻按了去負一樓的按鍵。
一坐進車裏,褚晨宇立馬給李岩打過去,語氣有點發顫:“李岩,我跟我爸媽提離婚了,我爸……不同意……”
“那你怎麼打算的?”李岩厲聲問道。
“要不,咱倆分開,權當我對不起你!”褚晨宇說道。
“褚晨宇你她媽混蛋!”李岩的哭聲一下子炸過來,尖得刺耳,“誰她媽說趙南風在床上跟條死魚似的,
說累得半死她連個聲兒都沒有,半點兒意思沒有是誰說的,跟她過日子憋得慌!
是誰說的,誰說會離婚娶我,現在人也讓你睡了,你倒好,拿爸媽當借口?你是想逼死我是不是!”
這時的南風正路過一個紅綠燈路口,心情由先前的小有得意,
到褚晨宇煽情時的自我反省,而手機app上的藍點不停閃爍,她點開之後,所有的話清晰又刺耳地傳來。
這些話像帶了毒的刺,順着褚晨宇車裏的定位儀,一字不落地飄進南風的手機裏。
手機屏幕還停在通話記錄頁,剛冒出來的那點暖意瞬間凍住,血好像都往頭頂沖,指尖涼得發僵。
她知道褚晨宇不愛她,可沒想到他會用這麼髒的話糟踐她——他們的婚姻,她的體面,在他眼裏竟只是討好另一個女人的墊腳石。
心像是被掏空了,涼得發疼。
過去幾年的將就、沒有孩子對公婆的愧疚、連離婚都有的那點不舍,在“死魚”兩個字面前,全碎成了渣。
她猛打方向盤,將車開往前方不遠處的夜市,腦子裏就一個念頭:喝酒,把這些委屈、難堪,全灌進酒裏沖掉。
夜市的大排檔鬧哄哄的,油煙混着肉香飄過來。
南風找了個角落坐下,直接要了一扎啤酒,倒滿杯子就往嘴裏灌。
冰涼的酒嗆得喉嚨疼,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
她不知道喝了多久,杯子倒了又滿,滿了又空,眼前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每個人都變得模模糊糊。
夜裏十一點的時候,許子孟看着手機上南風打來的電話,猶豫片刻還是按下了接聽。電話裏的女人帶着哭腔問:“南渝,你說我這婚能離掉嗎?”
許子孟聽着電話裏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叫自己“南渝”,冷漠地說道:“你打錯電話了。”
電話中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聲。
許子孟查到她租的那輛車子的定位——從晚上八點到現在,一直停在夜市那條街,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許子孟給咖啡店裏的小哥交代:“我出去有點事,等下你走的時候把卷閘門拉下來就行。”
他開着車趕過來,在吵吵嚷嚷的大排檔裏,一眼就看見停在路邊的灰色轎車,以及趴在燒烤檔最裏面那張桌上的趙南風。
她肩膀輕輕抖着,渾身都透着股馬上要倒下去的脆弱。
“趙南風。”許子孟走過去,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南風抬起頭,眼睛蒙着層水汽,臉上及脖子裏全是酒後的緋紅。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才認出來,嘴角扯出個難看的笑:“許子孟老板?你怎麼來了?你來開你家的車嗎?”
“你喝了多少?要不要回去。”許子孟扶着她起來,語氣裏少了幾分溫柔。
一個女人,一個正在搜集證據準備離婚的女人,竟能隨時隨地喝醉,實在是辦事不靠譜。
她渾身都是酒氣,說話時氣息直對着許子孟,讓他下意識後退。
而且她腳步虛浮,站都站不穩,幾乎要靠在他身上。
結了賬,許子孟把人塞進車裏,面無表情地發動車子往她住的酒店開。
路上靜了會兒,南風突然轉過頭看他,眼神又愣又偏執:“許子孟,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沒女人味啊?”
許子孟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沒說話。車廂裏彌漫着濃重的啤酒味。
許子孟不想說話,他對眼前這個女人也有着復雜的情緒。
他認識的趙南風,冷靜、克制、說話從容得體,像個從不會被情緒拖垮的人。
可今晚,她像被撕開了外殼,露出裏面血肉模糊的一塊。
他沒見過她這樣。
“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失敗?”南風低聲問,聲音像是從酒裏泡過,帶着沙啞和不自知的委屈,“連自己的老公,都把我當成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