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人是她的前夫——沈墨儒。
修仙之人不是可以永遠保持年輕麼?怎麼才過了十幾年他的頭發都白了。
雲惜月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的波瀾。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她早已不是他的妻,此生此世,本該再無瓜葛。
可他救了她,道謝是應當的。
更重要的是,送嫁的隊伍與侍女秋桐至今杳無音訊,讓她心頭懸着一塊巨石。
雲惜月將手邊的紅蓋頭重新覆在頭上,起身欲出轎道謝,腳下剛一動腳踝傳來鑽心刺痛,身子一歪,又跌坐回轎中軟墊上。
“多謝仙君救小女子。不知...”她只好坐在轎中朝外道。
她的話還沒問出來,沈墨儒開了口,聲音一如以往冷沉疏離:“他們中了瘴氣迷路了,明日就能見到了。”
“好,多謝仙君。”雲惜月放下心來,低聲應道。
腳步聲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吱吱”的輕響,漸行漸遠,想來是要走了。
她鬆了口氣,心口的那股莫名的緊張和壓迫感消失了。
倏然一陣夜風卷來,帶着山間的涼意,吹動了轎外繡着大紅雙喜字的轎簾,也掀開了她頭上那方紅蓋頭。
蓋頭被掀開的瞬間,沈墨儒的腳步聲驟然停住。
下一瞬,他彎腰俯身,徑直鑽進了狹小的婚轎中。
轎內本就逼仄,他一手撐着轎框,一手抵着另一側轎壁,像是將她圈在懷中。
“仙君?”雲惜月下意識向後縮,可後背便是冰涼堅硬的轎壁,退無可退。
轎外,一行引路的鬼火熄滅了。
沈墨儒打了個響指,指尖燃起一簇橙紅色的火苗,照亮了轎內的方寸天地,照亮了轎中女子的臉。
女子的臉上有幾塊綠色的血污,他抬手用雪白衣袖抹去了女子面上的血污。
鵝蛋臉,柳葉眉,櫻唇,尤其是那雙眼睛,清澈純淨。
像極了他病逝的妻子。
“你叫什麼名字?”低啞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回蕩。
“我...我叫江滿月。”
“今年多大了?”
“十七歲。”
江滿月,十七歲。
他的妻,正好死了十七年。
十七年,他終找到了他的妻。
沈墨儒紅了眼眶,一顆淚珠從眼中滑落。
她的臉是有幾分像前世,但她同沈墨儒的夫妻情分實在淺薄,也不至於讓他看見一張相似的臉就紅眼。
況且沈墨儒——雲嵐宗劍道第一人,即使是泰山崩與前也能保持着冷靜克制,從未有過失儀之舉,怎麼會紅眼框。
眼前的火光滅了,好似剛剛看到的都只是幻覺。
下一刻,沈墨儒鬆開了扶着轎壁的手。
“呀...”身下驟然一空,她被沈墨儒打橫從轎中抱了出來。
“你你你...放我下來...登徒子。”雲惜月又驚又急。
沈墨儒沒放,反而將她抱得更緊了。
“放開我!”她掙扎着用力捶打着沈墨儒的胸膛,但是男女力量懸殊,況且沈墨儒還是修士,她的拳頭垂在胸膛上就像撓癢癢。
“劍來!”沈墨儒踩在劍上抱着她飛上高空。
“你要帶我去哪兒?”雲惜月掙脫不開,聲音帶了哭腔。
沈墨儒垂下眼簾,眸中閃過靈光,“乖,你累了,睡吧!”
雲惜月頭一沉,眼皮像有千斤重,緩緩閉上了。
長劍穿過群山,最終落在了他在雲嵐宗的住處攬月閣。
穿過雲霧繚繞的走廊,將人輕輕放在寢室床上,床頭銀燭燃着微弱的光,沈墨儒坐在床邊細細描摹着床上人的面部輪廓。
指尖輕輕劃過眉毛,塗着細薄胭脂的臉頰,最後落在那張微微張着櫻唇上,細細摩挲。
*
不知過了多久,雲惜月緩緩睜開眼。
入目是熟悉的粉白色床幔,頭頂是雕花的桃木床頂,鼻尖縈繞着淡淡的蘭草香。
她掀開床幔,探出頭去。
這分明是她當年在雲嵐宗的住處,攬月閣的寢室。
是夢嗎?她已經很久沒做過關於雲嵐宗的夢了。
雲惜月起身,走到窗邊,輕輕推開了木窗。
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雪原,白雪皚皚,覆蓋了遠處的山巒與近處的亭台。
雲嵐宗的霧隱山,冬日裏的雪景極美。
她望着窗外出神,忽然看見雪地上有一道頎長的人影緩緩走來,玄色長靴踩在積雪上,留下一連串深淺不一的腳印。
“吱呀!”
房門被輕輕推開。
來人一身月白長袍,銀發在腦後鬆散地半扎着,用一根簡單的木簪固定,懷中抱着幾枝還帶着水汽的紅梅,花瓣上凝着細碎的冰碴。
雲惜月瞳孔微縮。
沈墨儒?他怎麼會出現在她的夢裏?轉世以來,她從未夢見過他。
沈墨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移開,他快步走到桌邊將淨瓶中早已枯萎的梅花取出,換上了懷中新鮮的花枝。
豔紅的梅枝在雪白的淨瓶中舒展,瞬間爲室內添了幾分生機。
他又轉身走進裏屋,片刻後拿來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風,上前一步,自然地想要爲她披上。
指尖觸碰到她肩頭的瞬間,帶着一絲暖意,真實得不像夢境。
雲惜月回神,側身避開了他的手。
不對。
夢裏的沈墨儒,頭發不該是白色的。
十七年前,他的頭發還是漆黑如墨。